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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江予舟像是随意地忘了他们身处险境的事实,得寸进尺地拉住谢渡没有持刀的那只手手腕:
“既然暂时找不到端倪,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他稍稍用力,指尖带着点不由分说的任性,拉着谢渡走向旁边那片开得正盛的喜林草花海。
“你看,多漂亮啊。”江予舟说着,率先向后倒地,整个人被那片如梦如幻的蓝色托住。
然后他促狭一笑,手上顺势用力一扯。
猝不及防间,本还僵站着的谢渡被他拉着跌入花海。他下意识想用手撑地站起,却被江予舟巧妙地一带,两人一同滚到在绵密的花海上,压弯了一片细弱的蓝花。
腕间相连的红线悄然收紧,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呼吸可闻。
江予舟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体强度远超人类,这一下没控制好力度,谢渡摔倒他的身侧,挨得极近,异色的瞳孔里闪过愠怒和慌乱,几缕长发散在江予舟颈间,撩起令人心尖发颤的痒。
“喂……”谢渡撑起身子,想斥责他的鲁莽。
“嘘——”江予舟将食指轻抵在自己唇上,另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看。”
谢渡顺着他的所指方向抬头。
没了枝叶遮掩,墨蓝色的天幕如同一块完整的丝绸,低低地垂着。那轮异乎寻常的圆月与碎钻般的星子毫无保留地铺陈开来,仿佛一伸手,便能掬一捧星光。
身下是绵密如云朵的蓝色花海,鼻尖萦绕着喜林草特有的清淡香气,这片极致的宁静与美丽让谢渡恍惚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他紧绷的身体,在这无言的美中,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不再试图起身,而是学着江予舟的样子,慢慢放松了脊背,躺在了这片蓝色花海上,只是长刀依旧紧紧握在手中。
草尖与花瓣上的夜露,沁湿了衣料,透来丝丝凉意。
江予舟半侧过身,手肘撑着花毯,手掌托着下巴,就那样毫不避讳地、专注地看着谢渡在光辉下显得格外清冷精致的侧脸轮廓。
“谢渡。”他声音放得极轻。
“嗯?”谢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星空,但微微颤动的睫羽,泄露了他泛起波澜的心湖。
江予舟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从谢渡的长发间拈下一片小小的、蓝色的花瓣。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谢渡耳廓,感受到那皮肤下骤然升高的温度。
谢渡没有躲开。四下的空气,也随着这无声的触碰,变得沉静且汹涌。
克制着内心的波动,江予舟将那片花瓣在指尖捻了捻,他似乎想在说些什么,可那无形的感觉过于缥缈,他觉得自己像是想捕捉云雾,又担心呼吸重了,会吹散雾气。
为了不让躁动的不明情绪破坏当下柔软的氛围,他干脆把目光又移向湖泊。
远看时,湖水是深邃的蓝色,但盯着看久了,在熠熠的星光和月光照耀下,那层模糊的黑暗仿佛渐渐溶解,湖水变得透明澄澈起来,波光荡漾间,似乎能一眼望见水底。
水底下,一双纯黑的、充满了稚气的眼睛,正隔着湖水静静地凝望着他。那眼神干净得像初生的婴儿,却透着莫名的吸引力,仿佛在静密地召唤着他,靠近,再靠近一点,然后就能看清那眼睛背后的秘密……
江予舟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向着湖水的方向。
“江予舟!那是幻觉!”
如果不是谢渡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他估计已经追逐那双眼睛,沉入湖底。
猛地回神后,江予舟也没太心悸,反手握住谢渡的手腕,感受着指尖那令人安心的触感,他甚至考虑着要不要借这个机会卖个惨撒个娇。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打破了他的预谋。
谢渡瞬间弹起,持刀横在身前,把江予舟护在身后。
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一个陌生男人从花丛后走出,他穿着一身简朴的白色长袍,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普通,气质温和,若非左边脸颊上那狰狞的伤疤覆盖了半张脸,他像一个与世无争的牧师。
不是单纯的外表气质,谢渡在门扉的资料中见过这张脸,主教的九位宗徒中序列6,代号“牧师”。
牧师毫不掩饰地赞赏道:“不愧是你,谢渡。难怪主教大人如此看重你的那只眼睛,果然非同寻常。”
没有寒暄,谢渡立即出刀,身影如雷霆闪电般,他并非劈向眼前突然出现的敌人,而是划过花丛和流淌的光点,刀光过处,空气发出不堪负重的哀鸣。
谢渡早已用自己那只独特的右眼发现这片幻境中的能量节点。
刀光闪烁之间,整个幻境像是被火焰融化,天上的星星、湖边的花丛、远处的山影,色彩如同被雨水打湿的油画,开始晕染、剥落。
整个空间,仿佛初春融雪,一齐响起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只有那轮圆月,还悬在越发稀薄的雾气之中,徐徐放送着不详的冷光。
这一次,江予舟的反应并不慢谢渡多少。
漆黑的火焰自他指尖窜出,缠绕上在刀下崩溃的能量流,加速着幻境的消亡。
使用黑色火焰,对江予舟来说是习惯了而且顺手的事情,他本没过多在意,但牧师的脸色骤变,原本淡然的表情,瞬间被惊骇和狰狞所取代。
“我本以为……”他失去了之前的从容,语调都在颤抖,“你只是个顺带被卷进来的小虫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异管局还是能制造出意料之外的惊喜啊。”
嘴上说着是惊喜,但那扭曲到极致的表情表明着,意思并非如此。牧师死死地盯着那跳跃的黑焰,但很快,他的怒气忽然消停了,转而发出一声悠长的呢喃,
“月亮啊……”
他脸上露出狂热的虔诚,仰头望向天穹中的那轮孤月,双臂张开,似乎要拥抱它。
“我本想指引迷失者前往那门扉后的圣地,但既然容器不洁,钥匙损毁,那本该沉眠于殿堂的火种也被盗窃,月亮啊,就让你我重归一体吧,净化这群亵渎者的肉身和灵魂。”
随着他那宛如祷告的话语,原本湖泊翻涌、天地开裂,整个濒临破碎的幻境被按下了暂停键。
融化的星子停止了滴落,凋零的花瓣悬浮于半空,融冰般的滴答声被死一般的寂静吞噬,万籁俱寂,只剩下那轮圆月,光芒愈发的纯粹,愈发的炫目。
然后,月亮开始坠落。
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失去依托后,从那墨蓝色的夜幕中优雅飘落。苍白而硕大的月亮,拖曳着朦胧的光尾,周遭的空间如涟漪般荡漾开来,仿佛承受不住它的重量。
它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小。
起初还像个玉盘,待落到牧师面前时,变成了一颗明珠,圆润可爱的,只有指头肚大小,荧荧地散着柔光。
瞧着着颗弹丸大小的小月,他脸上张牙舞爪的疤痕也被这柔和的光抚平了些。
“月亮啊……”
牧师的呢喃在寂静中漾开,他微微张开口,那月丹边自行飘进口中,喉结滚动间,吞咽了下去,然后满足地叹息。
这个过程似乎很漫长,但实际只发生在几个呼吸间,来不及阻止,牧师的身体如同被月亮从体内点亮,皮肤下透出寒冷的白光,他全身的骨骼发出脆响,身型在光芒中拉伸。
待光芒褪去,他的形骸在原地缓缓汇聚成新的模样,那非人非兽的身姿,像是月光活了过来,凝成一只巨大的飞蛾。
月光的飞蛾大得能遮住半边残破的天,翅翼舒展开时,却轻得像两片浸透了月色的薄云,上面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那湿润的光泽并不匀称,细看去,那翅膀上竟是缀满了无数只细小的眼睛,还在扇动着长长的睫毛。
那些眼睛,像从不同人脸上挖出,有的圆润如露珠,有的狭长如柳叶,紧紧地挨着,在无声叙说着千万个不同的梦境。
它们随着异兽的呼吸齐齐流转,光华潋滟,比先前天上的星海、萤火虫的光河都美得更让人心底发寒。
来不及被这美丽而诡异的异兽所打动,江予舟在脑海里疯狂戳系统:“我就说我对门扉的刻板印象没错嘛!他们就是眼珠子批发商!”
系统装死。
飞蛾漂浮到半空中,翅翼洒下闪着微光的鳞粉,光粉悠悠落下,像细雪,落在肌肤上,是刺骨的凉。
飞蛾的头颅微微低垂,上面还隐约残留着牧师那张脸的残影,表情哀愁且宁静:“看见了吗?这便是圣所的核心,最真实、最纯粹的月亮,也正是月亮的本形。”
并非从口舌发出的声音,牧师的意念在江予舟脑内响起,荡开无数混乱的水波。
一些画面直接映在意识里:那是林水被撕裂的时候,齐腰的断面、绝望的面孔、蠕动的苔藓……清晰得如同他自己的记忆。
紧接着,幻觉化作实感,从腰部开始,江予舟感受到身体被无形之力向两边撕扯。
“呃……”他闷哼一声,皮肤传来即将裂开的刺痛,骨头也发出呻吟。
真新奇啊,混乱的脑海闪过一丝荒谬的念头,原来被撕开是这种感觉吗……
就在他感觉精神即将承受不住那千万只眼睛的集中凝视,身体上的撕扯感也即将超越临界时——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熟悉的气息,轻轻覆盖上他的双眼。
是谢渡。
他能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他能闻到那熟悉的清冽气息,他能感受到谢渡靠得极近,微热的呼吸拂过额发。
然后,在黑暗中,一个柔软的触感,印上了他的嘴唇。
月亮啊……他忽然也想这么感叹,清寥莹澈的月亮啊,这触感才是如同月光的本身。
轻轻柔柔的,温柔得一如夜的叹息,轻盈得宛若悄然融化的雪絮。
这是一个来自谢渡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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