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越界

　　男人没有回答，不紧不慢地咀嚼几下，咽下嘴中的食物后，懒洋洋地说：“菲力的肉质本身就比较细嫩，提前煎好，最后放入烤箱时要精准控制在五分熟，这样能保持住牛排的香甜和弹性的口感，你一口咬下去的时候会有温热的肉汁从柔软的牛排中溢出。”

　　他气定神闲地夹了一块芦笋牛肉卷，眼睫向上一掀，轻扫了一眼听得有些入神的方可，继续说道：“蘑菇酱的菌菇要炒到水分完全蒸发，抹在咸香的火腿上，一起紧紧包裹住牛排，最后湿润的黄油奶香夹着浓郁的菌香和柔嫩的肉香，形成最独特的三种层次。”

　　方可将西兰花放入嘴中，竟觉得有些食之无味，眼神落在男人身上，假装随意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做？”听完一系列描述，她不禁为今晚没吃到那家餐厅的牛排感到遗憾，但更让她期待的是，比餐厅做的还要好吃的牛排会是什么味道......

　　对面的人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嘴边隐隐带着一丝笑意，舀了一口彩椒虾仁炒饭，睫毛盖住眼睑，随口说道：“看我心情。”

　　放下手中的筷子，她身体微微前倾，眉眼弯成月牙状，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讨好，“那你心情好的时候，也告诉我一声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尾音微微拖长，透着一股自己未能察觉到的撒娇意味。

　　“你是想替我开心，还是想吃牛排？”男人轻笑一声，问道。

　　“都想，都想。”她语气轻快地说完后殷勤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鲈鱼放到徐清时的盘子中，主动关心道：“看你好像喜欢吃鱼，赶紧多吃点。”

　　她眼神眼亮晶晶地看向桌子对面的人，注意到对方一直低头盯着盘子里的鲈鱼，没有要吃的意思。
　　正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有洁癖，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时，男人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抬头看向自己，说道：“对，我最喜欢吃鱼了。”他的瞳孔颜色像是变深了些，动作慢而稳地夹起盘子里的鱼，送入嘴中。

　　方可的视线忍不住跟随着他的动作，在男人将那一小块鱼肉送到唇畔间时，她突然有些紧张。
　　随着筷尖轻触他的薄唇，鱼肉顺着一小截筷子瞬间消失在嘴中。像是在细细品味着什么，又像是刻意放慢动作，他抽出筷子后将唇抿成了一条线，随后泛白的嘴唇多了一丝血色，不经意间沾上的油光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男人抬眸看向她，嘴角上扬，说道：“好吃。”

　　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她用勺子挖着碗里的炒饭，塞到嘴里。连着挖了几口炒饭，一下将嘴中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有些费力地一下下动着。
　　明明自己夹鱼的时候没有任何想法，怎么看到他吃感觉这么奇怪？

　　饭后简单帮忙收拾了一下，方可心满意足地跟对方告别，推开门朝501走去。随着按下密码后门锁开启的声音，她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转身望向对门。

　　徐清时有些懒散地靠在门框上，身后隐约泄出丝丝暖光，沿着他身体的轮廓铺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暖意。

　　“晚安。”
　　察觉到她停留的视线后，男人笑着说道，声线低缓沉和，带着莫名的安抚意味。

　　这两个字落入她耳中，平静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丝波动，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石子，动静不大，却漾起道道细密的涟漪纹，从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晚安。”收回纷乱的思绪，她握住把手，缓缓关上家门，男人的身影也在眼前逐渐消失。

　　/

　　北城的春夏交接之际，天气总是多变的，让人总是有些恼火。

　　花店门口的三层花架鲜艳夺目，方可整理着留言板附近的小苍兰和柳叶尤加利。为了让白色的喇叭状花朵抬起头，她找来一些细绳，将部分茎干和铁丝架沿着鲜花瀑布的反方向固定。
　　在白绿交织之间，能清晰看到有些小苍兰羞涩地露出它淡黄色花蕊，有些则顺着鲜花流淌的方向乖乖低着头，被风一吹便跟着身边向外延展的灰绿色细叶缓缓流动。

　　“方姐，花架都换好水了。”小刘拿着喷壶说道。

　　她转头向层层叠叠的花架看去，在太阳的照射下，形状各异的花瓣上泛着点点星光，“行，外面没问题了，你进去给小王她们帮忙吧。”

　　拍了几张花架整体的照片，又照了几朵开得正好的玫瑰和月季，方可选中这几张照片，准备发到社交平台上。
　　浏览了一遍文案的错别字，正要点击“发布”，屏幕上却突然多了一点东西，她下意识用手指抹掉，意识到是什么后，心头不禁猛地一沉。

　　是雨滴。

　　紧接着，像是开了个头般，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太阳依然刺眼，但她的头顶甚至也感受到了一阵湿意。

　　有些担心地侧头看向一旁的鲜花，它们像是在迎接突然的惊喜，纷纷昂起头，迎着落下的毛毛细雨，花瓣的颜色被润得更深了，在薄薄的水雾中显得更加娇艳欲滴。

　　方可跑进店里，直奔花店后面的储物室，在堆叠的杂物中翻找着。虽然现在的雨势不大，但还是要做好准备。

　　她找出防水布，几根木制的支架和铝合金横梁，双手抬着用力拉到门口。停下后叉腰看着地上的几样东西，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忽地，门外没有丝毫预兆地传来“哗——”地一声，刚刚还是细密的雨雾瞬间变成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

　　她转头望向门外，上一秒还艳阳高照的天空此刻变得灰白厚重，裹挟着暴雨毫不留情地向地面压来，在空气中编织了一张细密的雨幕，五米之外的景象都不甚清晰。
　　一个个水珠顷刻间变为一根根水柱，速度快得在空气中留下道道残影，凶狠地砸在花瓣上，没有丝毫停歇。

　　“你们要是带了雨衣或者雨伞的赶紧拿出来，两个人把花架上的花都拿回店里，另一个人跟我一起把简易雨棚搭起来。”方可将外套的帽子戴在头上，拉链拉到顶端，弯腰抬起一个支柱，用屁股顶开店门，转身朝大雨里走去。

　　还没走到留言板旁，灰色的外套从肩膀开始逐渐变成深灰色，雨水顺着领口流进衣服里，她甚至能感受到雨滴在背上击打的感觉，不禁暗暗咬牙，下次一定要在店里准备一件雨衣。

　　将支柱立起，余光注意到两个店员拿着伞匆匆把花架上的花往店里运，小刘穿着雨衣正拉着另一根支柱往外走着。

　　方可脚步加快，从店里取出横梁和防水布。

　　小刘将支柱放好后，帮忙拽起防水布的另一角，大声喊道：“方姐，你穿我的雨衣吧。”

　　“没事，你扶好那个柱子就行。”说完手脚麻利地将防水布放在一旁，抬起横梁，用大腿垫了一下，奋力举至胸前。

　　眼看着横梁就要接上支柱，一阵大风猝然袭来，卷着凶猛的雨水拍在她的脸上。冰冷的雨水瞬间灌进鼻腔和口腔，让她几乎喘不过来气，手上一松，横梁骤然砸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她忍不住弯腰发出剧烈的咳嗽声，耳边传来小刘焦急的声音：“方姐！你没事吧？”

　　留言板上的便签逐渐被雨水打湿，有些彩色的纸片被大雨七零八碎地粘在地上，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
　　一旁的小苍兰此刻像是化作真的瀑布，雨水先是击打在洁白的花瓣上，让它狠狠一颤，又顺着叶子倾泻而下，流到地面，带着各种残缺的白色花瓣被雨水卷着，汇成了一股细流，蜿蜒向远处。

　　她心中突然有些懊悔，这个留言板简直是在给她自己找麻烦。被雨水打湿的身体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不禁打了个冷颤，颓然地站起身，看着脚下的横梁，一身的力气仿佛都顺着雨水流了出去。

　　要不就算了吧。

　　一连串的雨滴落在她的睫毛上，又颤颤巍巍地滑过苍白的脸颊，最后落在灰色的外套上，洇开一圈深色水痕。

　　突然，雨势似乎是弱了几分，雨水击打在身上的感觉骤然消失，身上的凉意也有所缓解。

　　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暗沉的天空被一片黑色挡住，阻断着四周的雨雾，撑起一方干燥的空间。

　　“拿着。”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转头望去，依然是那双熟悉的大手，此刻正紧握着伞把，微微递向自己的方向。沿着手臂向上看去，男人神色平静，发梢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似乎是跑来的，呼吸还有些急促，肩膀上有一片显眼的深色水痕，他也不曾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方可有些迟钝地接过雨伞，嘴巴张了张准备说些什么，眼前的人却跑出伞下。

　　他弯腰抬起地上的横梁，一端稳稳地搭在留言板上，当作支点，另一端抬高，对准小刘扶着的支柱的孔位，下一秒，“咔哒”一声紧紧扣上。随后调整角度，接上另一个支柱。

　　回过神后，方可拿起地上的防水布，用力甩了几下，抖开。随后赶来的徐清时拽起另一头，两人同时向上一抬，罩在横梁上，调整好角度。

　　她举着伞站到湿透了的男人身边，看着对方迅速整理布的边角，用绳子固定好，又拿起一旁的防风砖石压在支柱两侧。
　　做完这些后，他站起身后冲她摆了摆手：“赶紧回去，雨太大了。”说完转身踏着雨水跑回面包店。

　　她站在雨中看着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甚至来不及道谢。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花店的受损程度被降到最小。
　　老天爷似乎也有些累了，转眼便换了个样子。金黄色的阳光再次倾洒在地面上，只有路面上一汪汪亮得有些刺眼的水洼，提醒着人们那场暴雨的存在。

　　她将那把黑伞擦干收好，犹豫了一瞬，对还在整理鲜花的店员说道：“你们先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下午再来就行。”随后转身推开店门，响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踏进面包店，小李放下托盘跟她打着招呼，她下意识扫了一圈，笑着问道：“小李，你们老板在吗？”

　　“老板他刚走没多久，说是要回家一趟。”小李说着指了指她手中的黑伞：“方姐你是来还伞的吗？我可以一会帮你给老板。”

　　“哦，不用，我正好要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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