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倒山河局

作者:冤句十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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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尸还魂(一)


      闫世钰跳下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托大了。幼时在行宫温泉池里学来的那点水性,压根应付不了湍急的江水。

      几股水流四处冲撞,耳边尽是水流沉闷的咆哮。火烧火燎的感觉从胸里蔓延开来,眼前开始阵阵发黑,闫世钰一咬舌尖,吐出两口血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手脚并用,艰难地向上挣扎。

      湿漉漉的脑袋猛然扎破水面,稀薄的月光透过茂密的芦苇荡,洒下斑驳破碎的光辉,他躲藏在影影绰绰的缝隙里,撑起身子,迅速环顾四周。

      这是一处河道拐角,挨挨挤挤的芦苇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闫世钰忍着伤处的阵阵绞痛,不敢耽搁,颤抖着手解下外面沉重不堪的裘皮外袍。外袍沾染了大量血污,是绝佳的障眼法。

      外袍紧紧包裹住几块从河底摸来的沉重卵石,他还不放心,用力将其摁入河底最深的淤泥里。

      做完这一切,闫世钰已是气喘吁吁,冷汗混着血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

      他只剩一件湿透后近乎透明的白色中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坚韧的轮廓。本就白皙的肌肤如今失血更多,在月光的银辉下,显出精怪般的惨白。

      他咬紧牙关,利用茂密芦苇丛的掩护,艰难地向着河岸挪动。冰冷的布料黏在伤口,每动一下,左臂处都传来钻心的疼,冰冷河水不断带走本就失血流逝的体温,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又僵直。

      终于,手指碰到了潮湿泥泞的河岸。

      闫世钰用尽最后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身体刚一离开河水,就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他仰面躺着,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金星乱冒,夜空中三两点的疏星在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旋转。

      右手勉强还能活动,他又侧过身,在胸前摸索半天,一把死死抓住了阿达措硬要缝在心口的保命皮包。

      皮包里东西不多,一小瓶烈酒,火折子和一块磨得锋利的铁片。这下才想起来念起人家的好,闫世钰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落下来。

      手边现成就是燃料,闫世钰掰下高处干燥的芦苇杆和枯叶,试了几次,总算引燃了火折子。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他隔着布片捏着铁片,将磨得光亮的部分毫不犹豫伸入火焰中灼烧,烤到刀尖泛起暗红色。

      小小一瓶烈酒也派上用场,闫世钰用烈酒清洗了身上那道皮肉翻卷仍在缓缓渗血的伤口。

      酒精刺激的剧痛让他浑身痉挛,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落下,但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丝惨叫,只有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闷哼。

      过了许久,闫世钰才放开被咬破几道裂口的唇瓣,冷汗滴滴答答落在泥土里,很快被卷起的水浪一拍而散。

      铁片已烧红,他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左手死死抓住一旁的草根,右手握住滚烫的铁片,对着那狰狞的伤口,狠狠烙了下去。

      一股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弥漫开了,远超之前的剧烈灼痛感席卷全身。

      闫世钰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昏死过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抽搐,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是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米。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硬是将那声冲到嘴边的惨叫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被掩盖在奔腾的水声里。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股难以忍受的剧痛才缓缓消退,转换为钝钝的灼痛。

      伤口处泊泊的流血明显被止住了,焦黑的痕迹覆盖了原本外翻的惨白皮肉,看起来更加可怖。

      但至少,命暂时保住了。

      他抓起一把干净的草木灰,颤抖着敷在烙烫过的伤口周围。

      闫世钰虚弱地瘫软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比刚刚在水中沉浮更加狼狈,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徘徊,他蜷缩在芦苇丛的阴影里,警惕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舵主!这儿!这儿有个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漫长一年,一阵粗暴的摇晃和模糊的人声。将闫世钰从混沌中勉强拉扯出一丝清明。

      “还有气儿吗?”

      “好像、好像还活着咧!哎哟,伤得很重,一地的血!”

      几双粗壮有力的手,七手八脚,将他从冰冷的泥潭中扯起,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小心地避开了他仍在缓缓渗血的伤口。

      当他的全貌显露出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时,周围不禁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被救起的男人年轻得过分,浑身湿透,衣衫被河里碎石划锝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和水草。然而,那破洞下若隐若现露出的中衣布料,却是他们见也没见过的绸料。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青紫。水珠顺着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庞滑落,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坠入尘泥的玉雕,惹人好奇。

      有人探了探他的鼻息,摸了摸他冰凉的脖颈。极其微弱,但尚存一线。

      “狗日的,伤在胸口,水流这么急还没死,命真硬啊!”

      “看这衣服料子,也不像是那些水鬼。”另一个更沉稳的声音响起,不顾众人的反对,“先抬回去再说!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几双手又七手八脚托着自己,闫世钰迷迷糊糊感觉被抬了起来,颠簸着移动。他无法睁眼,无法动弹,只能感觉到离开河水后,寒风刮过湿漉漉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

      意识再次沉浮,可伤口的疼痛强迫大脑保持清醒,断断续续的片段在脑海里如同走马灯。

      黄州营地里绝望的病患,官仓门口冻饿而死的尸体,胡夫人刺耳的尖叫,阿达措分别时调笑的话语……

      “粮……粮……”他在昏迷中呓语,声音细若蚊呐,“官仓、空了……柳娘……阿达措。”

      “他在说什么?”

      “找不到,好像是说什么粮食,什么娘?这小子说不定哭爹喊娘呢!”

      抬着他的漕帮弟兄面面相觑。这小子清醒的时候一言不发,迷糊时则低喊着各种名字,浑身滚烫,只好请来医师给他瞧瞧。

      当闫世钰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身下干燥粗粝的草垫扎得他胳膊刺痒,下意识摸黑抬手,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了好一阵,眼神才逐渐聚焦。

      闫世钰当下就挣扎着坐起身,微微动了动,左臂和肋间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左臂的毒还没根除,身上又被水里乱石砸伤了几处。

      他本就生得极好,此刻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玉,更衬得那双尚且带着几分迷茫和虚弱的湿漉眼眸,宛如易碎的剔透琉璃。

      几缕湿润的乌黑发丝黏在他光洁细腻的脖颈,勾勒出脆弱又纤细的线条,像是一株误入泥泞的名贵兰花。

      原本湿透的薄薄中衣已被换下,此刻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一件打着补丁的干净布衣,粗糙布料摩擦着细腻如玉的肌肤,带来些许刺痒。

      最先袭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鱼腥气,混合着劣质烟草的熏人烟味。视线聚焦,正巧看见气味的来源,屋顶椽木裸露,挂着些渔网和绳索。屋子倒还颇为宽敞,只是陈设简陋,墙壁上污渍斑斑,堆放着一些木箱和麻袋。

      房间里黑洞洞,唯一的窗户被木板钉死了一半,橘色的日光此部分缝隙里透入,在布满浮沉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

      只有他床边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焰跳跃,映出不远处几个或坐或站的模糊身影。

      初春气温还尚未回暖,房间里几个汉子却只穿着露出小臂小腿的利落短打,目光带着好奇和审视,不算客气地落在他身上。

      而坐在他正前方一张破旧太师椅上的,是一个面容粗犷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常年在外劳作,额角还有一道利器划过的深刻疤痕。闫世钰心里一惊,深知自己是落入亡命之徒手中了。

      那人端坐着,拍拍手,示意其余人退下。房门被反手锁上,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号子声和箱子磕碰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好似被砂纸磨过,“小子命挺硬,在河里泡了半宿,身上破破烂烂的,还能喘气。”

      “是恩公救了在下?此恩、此恩没齿难忘,敢问恩公是……”长时间滴水未进,闫世钰声音沙哑干涩。他在宫中见惯了颠倒黑白的唇舌,如今流浪在外,自己的名号还不是靠自己报来?

      男人没接话,只是目光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处扫视几瞬,那里露出的肌肤莹白细腻,谁知道在哪儿能养出这种细皮嫩肉。

      “宋河。漕帮,江陵分舵。”宋舵主言简意赅,审视的目光依旧锁定他,“说吧,什么人?怎么受的伤?你那身破烂衣服底下,可不像是个普通的落难书生。”

      他身子又凑近了些,带着一种久经历练的压迫感,一串质问连珠炮似的叫人招架不住。

      眼前这位面容清俊的少年怔愣住,似乎被他的咄咄逼人吓住了,下意识抬手环胸护住自己,差点打翻床边桌案上的汤药。

      “我姓柳,家中落难,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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