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李妄舒很难想象这种年纪还要跟着军队东奔西跑。

　　他的皮肤经过风沙的洗礼，显得格外狠辣，胳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转过身的瞬间，李妄舒与他对视一眼，那不是一个普通老兵会有的眼神。

　　宁羽和布尔达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依稀能辨别出“乌纥”“齐人”几个字眼，声音听起来是面对孩童时特有的温和。

　　布尔达结束了对话，抬眼看向李妄舒，眼睛里充满了审视。宁羽则回到李妄舒身边：“他说他会中文，要和你说话。”

　　李妄舒和陈砚之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闹了半天这老头会说汉话。

　　李妄舒拍拍宁羽的手，示意他在陈砚之身旁等待，然后自己上前几步，站在布尔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布尔达没有回答她，一双眼睛锐利不减，他死死锁定李妄舒，仿佛要透过她看什么东西，随后才淡淡吐出一句话。

　　“李渡是你什么人？”

　　“？！”

　　声音不大，但穿过了屋内所有人的耳朵。李妄舒下意识拔剑，剑锋直指布尔达的脖颈：“休要胡言！”

　　布尔达依旧是平淡的表情，他看向李妄舒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你不会杀我，也不可能杀我。你想从我这里知道消息，不然也不会来这里大费周章——”他声音一顿，眯起双眼，牢房中安静的李妄舒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布尔达许久没有下文，就在李妄舒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收起剑准备离开之时，布尔达再次开了口：“我可以告诉你乌纥的事情，我只要你的回答……李渡，究竟是你什么人？”

　　李妄舒终究是甩开了丢下布尔达直接离开的念头，她盯着眼前这个年迈但身体硬朗的敌人：“我如何信得过你。”

　　“你想打退乌纥，保住齐的疆土。”布尔达语气平缓，他说的很慢，声音从他的口中一字一句的传入李妄舒的耳朵，“你当然不会信任我，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很厉害，苏赫那废物不会是你的对手。我能告诉你乌纥的现状，这对你有利，孩子，你不会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我想你很疑惑为什么我会汉话，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乌纥的粮队里。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主子是早已逝去的旧王，苏赫视我为眼中钉，他不会让我留在王庭，他巴不得我死在这里。

　　“从我刚刚问出那句话开始，你就不会放我离开了。但你又不会轻易杀掉我，不是吗？

　　“我们的交易很公平，孩子，我只要一个答案。

　　“一个我早已知晓的答案。”

　　李妄舒回头，牢房的门早已被关上，陈砚之正拉着宁羽的手沉默地看着她，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眉目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李渡的声音在李妄舒耳边回响，那时小小的她被李渡抱在怀里，她正抓着她爹的衣领玩闹，“阿爹！昭昭也想去北疆玩——”。

　　沈璃给她绑好的头发被李渡的大手无情揉乱，他笑着对李妄舒说，“等边疆安稳了，阿爹带昭昭去草原上骑最快的马，吃最好的烤羊肉，好不好？”

　　“……”李妄舒深吸一口气，如果布尔达敢胡说，她便一剑斩了他。

　　“他是我爹。”

　　布尔达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突然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一副本就该如此的样子，眼角似有泪光闪烁：“果然……你和李将军，真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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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妄舒沉默的牵着宁羽走在前头，布尔达在后头跟着，陈砚之则抓着布尔达防止他跑掉，尽管布尔达再三保证自己不可能逃跑。

　　她带着几个人回到了院子里，屋内的纸张依旧飘散，方尘还在抓耳挠腮补他那该死的报告。

　　方尘听完李妄舒的话，眼神在李妄舒和布尔达之间来回转，最后停在布尔达身上：“你怎么会知道？”

　　小老头心高气傲地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这话把方尘气得不轻，他想动手，但看对方是个老人，秉持着尊老爱幼的理念，他袖袍一甩，决定不跟他计较。

　　老头看他指着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又补了一句：“我听这丫头的。”

　　方尘：“……行。”

　　李妄舒看着二人，有些无奈，她目光转向布尔达：“告诉他吧，他是我师叔。”

　　见李妄舒发话，老头不再跟方尘犟嘴，反而对着他指指点点：“你知道这丫头和李将军多像吗？我在不渡川就注意到她了，她的面貌，就连整个人身上的气质，简直和李将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你懂什么啊你。”

　　“？”方尘瞪大了眼，语句卡在喉咙里，“你……老头，别以为你是老人我真不敢打你啊！”

　　好不容易制止了鸡飞狗跳的画面，李妄舒坐在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你也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你的消息呢？说吧，这里没有外人。”她看向坐在一边跟方尘置气的布尔达。

　　布尔达的眼神在陈砚之身上来回打量，被李妄舒看在眼里：“陈叔他，不是外人。”

　　布尔达一把夺过方尘手中的毛笔，挑了张空白的纸页开始写写画画：“旧王死后，王女失踪，苏赫夺了王位。他本想把我们这些老东西赶尽杀绝。但他的王位，名不正言不顺，这时候杀了我们更难服众。

　　“他把我们打散发配到各个底层里，美其名曰说是不让我们遭受战场的苦，我呸！死小子打的什么算盘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李妄舒看着纸上的字迹：“老那延怎么死的？传闻说是齐人的埋伏，可是真的？”

　　“不可能。”布尔达否认了她的说法，“那时王庭只有我们与苏赫的亲信在，苏赫独自一人与旧王相处，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

　　“其实现在苏赫也没有服众，我们信奉的是旧王，就算易主也是王女继承王位，哪里轮得到他。

　　“而且他继位后，一味的想要攻打大齐，对乌纥子民的生死不管不顾，年轻的男人拉去充兵，女人，长得漂亮的，被他强占，长得普通就丢到王庭做奴仆。哪里有一点王的样子。”

　　“你们……愿意让王女继位？”

　　“这是什么话，可别瞎说，我们不兴大齐那一套。”布尔达对李妄舒连连摆手，“她是我们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布尔达向方尘要了一杯水，喝完后继续道：“你想打败他，其实很简单，不用跟他们搞什么战术兵法。他依靠蛮力镇压我们，很多人为了保命只能假装服从。你要么直接带兵冲进王庭，大部分人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苏赫也有部分追随者，这样下来你的人肯定会有伤亡，我想你不愿意这么做。”

　　“你想让我找到王女。”李妄舒看着他，一针见血道。

　　“嘿！”布尔达猛一拍手，夸赞道，“小丫头就是聪明。找到王女，我可以为你们带路，把她带回王庭，她不会放过苏赫的。”

　　李妄舒一直沉重的神色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你现在也可以带我去王庭，我替你杀了苏赫不是更简单。况且，王女生死未卜，你怎么就断定她还活着。”

　　“不行。”布尔达脱口而出，像是早就知道李妄舒会这么问，“杀了他，还会有更多的苏赫冒出来，你能一直杀不成？

　　“我曾经收到过王女的消息，她只说她在大齐，会找机会回来。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他看着李妄舒的眼睛：“边关和平一直都是你父亲的心愿，他与旧王交好本是一场意外，但也歪打正着，他们都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双方和平共处的那一天。”

　　似是回想起曾经的时光，布尔达刚刚强硬的语气稍微软了下来：“你身上有你父亲的影子，你隐藏身份来到这里，不就是想为你父亲报仇吗？报仇之后呢？你不想沉冤昭雪吗？”

　　“你的敌人不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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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李妄舒安置完布尔达回来，屋内总算只剩下她和方尘二人，她终于是卸下那层架子，整个人趴在桌子上长叹一口气。

　　她幽幽转过头：“师叔，你说王女……会是徐州那个穆娘吗？”

　　“或许？”方尘一边把散落的纸张收集起来，一边回答李妄舒的问题，“按那老头的说法，加上之前的流传，有很大概率就是那位穆娘。不过你们从徐州离开后，我再也没有打听到一丝戏班的消息，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消失？”李妄舒猛地弹起，又双手托腮，“那么大个戏班，总得有蛛丝马迹，怎么可能呢。”

　　她的大脑今天有些过载，懒得思考，就把目光再次挪回方尘身上。

　　“很奇怪，是吧。越是这样，她是王女的可能性就更大。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猜她是故意藏起来的，减少活动，好让其他人放松警惕。她本人可能注意着这边的情况呢，好准备返回王庭。”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当然，前提是穆娘就是王女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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