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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位
夏清圆次日醒来时,身侧早已空凉。
朦胧中记得卯时初曾迷糊转醒,萧翊含笑的声音贴着耳畔:“接着睡,不必起来。”温热的掌心抚过她肩头,将滑落的锦被仔细掖好。
想到这,她脸颊无声地烧了起来,连眼尾都洇开淡淡的绯色。
荔枝领着宫人鱼贯而入时,面上喜色几乎要满溢出来。众人齐齐拜倒,声音里压着雀跃:“奴婢们给婉昭仪娘娘贺喜,恭祝娘娘福泽绵长、芳华永驻!”
“昭仪?”夏清圆尚在初醒的懵懂中,下意识重复。
“可不是!”荔枝上前扶她起身,手上动作轻快,“皇上天不亮去上朝,晋封的旨意后脚就到了!吴公公还在外头候着呢,专等主子梳洗妥当接旨。”
从昭媛到昭仪,竟是直接越过了昭容。
夏清圆心尖倏地一颤,昨夜床笫间那些混乱旖旎的片段骤然撞入脑海——那人如何缠着她,非要听那声“夫君”,还低笑着在她耳边说“叫得好,有赏”。
原来……竟是这般赏法。
她耳根滚烫,连颈侧都泛起薄红,心底暗啐:这人……怎么这般没个正形。
待穿戴齐整走出内殿,吴全顺早已躬身候在廊下,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漾着逢迎的笑意:“奴才给婉昭仪娘娘道喜了!恭贺娘娘晋位之喜!”
旨意宣罢,册封礼定在下月初七。赏赐如流水般抬入库房,绫罗绸缎、珠玉古玩,光是清单就写了满满三页。
临华宫上下人人有赏,连洒扫的粗使宫女都得了丰厚的红封。
吴全顺又亲自捧过一个铺着明黄绸缎的紫檀托盘,轻轻揭开——一顶珍珠翟冠在晨光下流光溢彩。
冠身以赤金累丝为骨,其上密密匝匝缀满大小匀称的珍珠,随光线流转漾出温润虹彩。
“这是皇上登基那年,暹罗使臣进贡的南珠五十颗、米珠十石,一直珍藏在库里。”
吴全顺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约莫十日前,皇上特意下旨命造办处赶制这顶翟冠。阖宫上下,独这一份的恩典。”
“十日前……”那正是萧翊带她出宫,住进夏家的时候。
一股滚烫的暖流从心底涌起,冲得她有些目眩。或许……皇上待她,当真与旁人不同。
吴全顺前脚刚走,后脚德妃便到了。
她素日是极寡淡的,今日却罕见地穿了一身丁香紫的缠枝莲纹宫装,脸上薄薄施了胭脂,连常年苍白的唇都点了口脂,瞧着竟有了几分鲜活气。
“本宫来给妹妹道喜了!”声音也亮了些,不似往日那般气若游丝。
“嫔妾不敢当。”夏清圆忙起身相迎。因着小禄子案中德妃曾出言解围,她心里始终存着几分感激,“娘娘今日气色极好。”
“叫娘娘太生分,唤声姐姐便是。”德妃摆摆手,竟是个意外的爽利性子。
她示意随侍宫女退至廊下,拉着夏清圆在临窗的榻上坐了,“我也不与你绕弯子——贤妃同她曹家接连吃瘪,我瞧着心里痛快,这几日连饭都能多用半碗。”
这话直白。夏清圆尚未完全习惯后宫这般“交浅言深”的做派,只弯了弯唇角,将话头轻巧拨开:“提起这事,妹妹还要多谢姐姐那日仗义执言。”
若不是德妃及时出现,证实小禄子与段婕妤宫人来往,她那日恐怕难以轻易脱身。
“说实话……”德妃凤眼微挑,笑意里掺着几分意味深长,“哪就那么巧,偏叫我宫里的人瞧见了?”
她倾身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妹妹若真要谢,该谢慈安宫那位才是。”
“太后?”夏清圆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珍珠滚边。
小禄子案起初扑朔迷离,她确是懵懂被动。
可这段日子跟在萧翊身边,亲眼见着前朝如何翻云覆雨,再回看后宫这些纠葛,许多事便豁然开朗——
太后一石三鸟,用一条人命、一枚玉佩、一场闹剧,同时达成了“换将”、“敲山震虎”、“防患未然”三重目的。这般手段,当真厉害。
“妹妹别与我装糊涂。”德妃却似看穿她心思,轻轻拍了拍她手背。
那笑意真切了几分,却叫人辨不清究竟是性情直率,还是另有盘算,“你放心,本宫不受慈安宫驱使,不过是乐得踩贤妃一脚罢了。”
德妃与贤妃的宿怨,夏清圆早有耳闻。
想起季太医那桩蹊跷事,她轻叹一声:“可惜稚子无辜。”
“孩子没了,命却还留着,已是她的运气!”德妃冷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寒意,“有些人……佛口蛇心,可比贤妃难缠多了。”
二人一盏茶尚未饮尽,周全悄步进来,躬身禀道:“主子,凤仪宫方才差人来传话,皇后娘娘申时驾临,宣示懿旨、训诫宫规。”
一听皇后要来,德妃即刻起身告辞。行至门前,她忽然回头,目光在夏清圆脸上停留一瞬,语气轻缓却清晰:“本宫无子,母家也无甚出息,能在妃位上,不过是仗着资历混日子罢了。”
“妹妹如今风头正盛,日后难免磕绊。本宫不喜锦上添花,却愿雪中送炭。”
这话说得敞亮——她无意相争,更不愿卷入前朝波澜,只求安稳度日。今日走这一遭,是示好,亦是划清界限。
送走德妃,周全才压低声音回禀正事:“主子,宫外来信了。”
萧翊忙于科举改制这些日子,夏清圆在宫外亦未闲着。她暗中将裴家在宫中的人脉与夏府牵上线,虽力量微薄,眼下也算够用。
“飞鸿按主子吩咐,又盯了季太医几日。”周全附耳道,“已查实,与季太医私下交易的,都是冯国公府庄子上的人。”
“冯国公府?”夏清圆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
那是皇后的母家。小禄子案从头到尾,皇后都置身事外,她从疑心过凤仪宫。
“会不会是飞鸿马虎,弄错了?”她仍存着一丝侥幸。
“大公子亲自去核查过。”周全声音更沉,“前夜,大公子与二公子潜进那庄子——里头看管的,是季太医的家眷。”
夏清圆倒抽一口凉气:“冯国公府……绑了季太医的家眷?”
若是夏青枫与飞鸿探来的消息,她或许还要存疑。可大哥夏青樟素来持重,绝不会妄言。
“是。”周全点头,“季太医盗卖宫中药材,所得钱财大半都用于打点庄子上的管事,以求家眷平安。”
将时间线细细捋过——贤妃生产出事,正在季太医开始频繁盗药之后。
难道贤妃失女,竟与皇后有关?
震惊如冰水浇头,夏清圆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强迫自己定神,沉声道:“传话出去,今后这些事,让家里万不可再亲自涉险探查!”
皇上在科举上大刀阔斧,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夏家。行事若再不谨慎,便是授人以柄。
“若真是如此……此事牵扯太大了。”她稳了稳心神,“周全,你再去太医院,将贤妃产前产后所有药方、取药记录,细细核对一遍,务必隐秘。”
沉吟片刻,她又道:“荔枝,你让飞鸿设法,在不惊动冯国公府的前提下,试试能否用银子撬开庄子下人的嘴。季太医既能用银钱疏通,说明那庄子也非铁板一块。”
申时将至,凤驾仪仗已至宫门。
一番繁琐仪程后,夏清圆跪在凤仪宫正殿光洁的金砖地上,双手捧起茶盏,高举过头顶。
皇后端坐主位,身着明黄凤纹常服,姿态雍容。她接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你能得皇上眷顾,是你的福分。往后当时刻谨记本分,悉心侍奉。若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便是大功一件,本宫与皇上自然欣慰。”
夏清圆垂首应是,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皇后那双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护甲的手上。
皇后,为何要铤而走险,行那般阴私之事?她已有中宫尊位,有嫡子傍身,有皇上敬重,有母家支撑……还不够吗?
“婉昭仪。”郁嬷嬷轻声提醒。
夏清圆猛然回神,恭谨应道:“嫔妾谨记娘娘教诲。”
皇后也在打量她——
不过数月,眼前这女子已褪去初入宫时的青涩怯懦,眉眼间沉淀下一种被帝王恩宠滋养出的从容气度。那是权势浸润过的痕迹。
曹扣军倒台,皇上大力提拔清流,前朝格局已变。夏家的崛起,只是时日问题。
皇后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笑意,从郁嬷嬷捧着的托盘里取出一支金钗。钗头以赤金累丝嵌白玉,雕成瓜瓞绵绵的图样,做工极精巧。
“这金镶玉簪,是先太皇太后在本宫大婚时所赐,寓意瓜瓞绵绵。”她起身,亲手将簪子插入夏清圆鬓间,指尖掠过她额发时,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今日,本宫便将这好意头赐予你。”
又说了些“后宫和睦”、“谨守宫规”的场面话,皇后话锋忽地一转:“本宫今日听皇上提起,盛赞你兄长为人稳重。”
夏清圆心头警铃大作,面上仍维持恭顺:“皇上谬赞,臣妾兄长愧不敢当。”
“你兄长今年青春几何?可曾婚配?”
“回娘娘,兄长今年二十有四,尚未婚配。”她语速稍快,斟酌着词句,“兄长性子木讷老实,今年又错过了会试。家父家母常忧心他前程,说他老大不小却无一技傍身,正商议着……让他回扬州老家,打理些田产庶务。”
话音落,殿内有一瞬寂静。
皇后抚了抚袖口繁复的刺绣,笑容未变,眼底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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