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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
沈云舒站在喧嚣的站台上,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她联系过几位持有玉壁的远亲,得到的回应却是茫然。私下问母亲,答案更明确,这次,似乎只与她一人有关。
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心里那根弦绷紧了。父母一向开明,支持她所有天马行空的想法,这次却态度难明,欲言又止。但她并不后悔引导“海神”转向,在避免了一场潜在浩劫之后,隐秘的成就感与对自身能力的认知,远大于后怕。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有关于自身与家族传承的巨大疑问。
她将那张图保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上的“织霞坪”的三个字,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然后,她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踏上了回家的车。
列车穿山越岭,将城市的轮廓彻底甩在身后,山越来越多,田野铺开,最终停靠在了一个小站,又坐了几个小时大巴车,当沈云舒几乎在座位上昏沉睡去时,织霞坪到了。
这里与海市的繁华恍如两个世界。群山环抱,空气里满是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远山层叠,常有流云缠绕山腰,为苍翠峰峦蒙上柔软的纱雾,“织霞”之名,名副其实。
沈家祠堂坐落在镇子边缘一处清幽的缓坡上,青瓦白墙,几度修缮,仍保留了旧时的风骨。
回老宅必经过祠堂。院门虚掩着,沈云舒瞥见院内一角立着一座矮小的石质观测台,台上架着一具早已不再使用的青铜浑仪模型。
她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她和堂哥在这里疯跑,对这台“铁疙瘩”充满好奇,用小脏手胡乱拨弄锈蚀的环圈。被大人发现后,她因为年纪小又是女孩,嘴往下一瘪就躲过去了,而堂哥结结实实挨了顿揍,哭得震天响。现在看着这东西,好像还能听见堂哥的干嚎。沈云舒扯了扯嘴角。
沈砚青和苏韵早已等在老宅门口。见到女儿拖着行李箱从青石板路尽头走来,他们的目光格外复杂。
“爸。妈。”沈云舒开口,声音有点干。
苏韵几步走过来,接过她的箱子。“到了怎么不喊你爸去接?重不重?”她的手碰到沈云舒的手背,冰凉。
“不重。”沈云舒说。
沈砚青掐灭烟,走过来。他看看女儿,又看看箱子。“进屋说。”
沈云舒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她在堂兄的怂恿下,郑重其事地拿出攒了许久的压岁钱和零花钱,用小包袱皮包了几件心爱的玩具和画本,策划了一场离家出走。
沈砚青和苏韵哭笑不得,悄悄跟在她后面。
小云舒雄赳赳地走了两条街,斥巨资买了根糖葫芦,坐在路边石墩上,一边舔一边认真研究皱巴巴的地图,发愁下一步该往哪走。眼看日头偏西,小家伙开始揉眼睛,包袱也越来越沉,最后是沈砚青恰好路过,惊讶地发现迷路的女儿,才把这只壮志未酬的小探险家捡回家。
为了攒够盘缠,她开始更努力地画画,后来在网上接稿,渐渐有了名气,阴差阳错结识了同样热爱绘画的江桐,慢慢拥有了百万关注的账号,出版画集,凭借稿费和江桐看遍大江南北,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如今,看过了世界的孩子,回来了。
她的房间依旧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收拾得一尘不染,被子蓬松,散发着阳光与草木熏香的好闻气味,窗外是清脆的虫鸣,比城市任何一种白噪音都更让她心安,却也让她心绪难平。
沈云舒平躺在床上,小腿竖起来紧贴着墙壁,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想起晚饭时父母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想起那种与“海神”天地连接的感觉,内心波澜起伏。
临睡前,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
是陆百川的日常分享,是一张日内瓦老城区石板路的照片,墙角探出一丛鲜艳的花,生机勃勃。
沈云舒:【到家了。织霞坪的夜晚很安静,星星又多又亮。】
陆百川几乎秒回:【嗯。那挺适合看星星的,也适合休息。】
他顿了顿,忽然问:【今天似乎有些沉默。路上累了,还是有心事?】
他总是这样敏锐。
沈云舒避重就轻:【有点想大学的时候了,我们系和你们系打辩论,你一个人驳倒我们三个主力的样子。那时候觉得你好厉害,也好气人。】
陆百川:【事实与逻辑清晰,无关气人。】
他回复得一本正经,沈云舒看着屏幕,几乎能想象出他此时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嘴角。
随即又发来一条:【那讲个笑话。为什么云朵很少去上学?】
【?】
陆百川:【因为它们总是飘(逃)课。】
沈云舒盯着屏幕,愣了两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话冷得堪比南极冰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诡异的反差萌。
她正要回复,他的语音通话请求却突然跳了出来。
沈云舒顿时没有了其他想法。
接通后,他低沉平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有细微的风声:“笑话太冷,怕你着凉。给你听听日内瓦的风声,和国内不一样。”
他没有追问她为何不开心,只是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开始描述他在异国的见闻。
工作间隙路过喷泉时撞见的彩虹,瑞士高空中那些轮廓锋利,不像海市般绵软的云,还有他尝试后评价为“只能偶尔一试”的奶酪火锅。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沈云舒听着听着,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眼皮开始发沉。
“……所以,高空卷云的形成机制,在阿尔卑斯山地区确实值得进一步观测。”他的话音落下,听筒里传来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他停了下来,静静地听了几秒,然后低声说:“晚安,云舒。”
电话没有立刻挂断,他又听了一会儿那令人心安的呼吸声,才轻轻按下了结束键。
翌日清晨,沈云舒醒得很早。
天刚蒙蒙亮。她推开窗,山间的冷空气灌进来,人清醒了不少。
楼下有动静,苏韵已经在厨房了,灶台上熬着粥,咕嘟咕嘟,温暖而踏实。
“怎么起这么早?多睡会儿。”苏韵回头看她。
“睡不着了。”沈云舒靠在门框上。
一夜安眠,积蓄了力气,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手机嗡嗡震动,是江桐发来的视频通话邀请。沈云舒接通,屏幕上立刻跳出江桐那张活力十足的脸,背景似乎是她的工作室,画架和颜料散落一旁。
“舒舒!你到老家啦?环境怎么样?快给我看看!”
沈云舒笑着将摄像头转向窗外,慢慢扫过远处的青山、近处的老屋屋檐和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桂花树。
天空高远澄净,云朵形态清晰而多变,缓慢地游弋着,像是被天空徐徐放牧的洁白羊群。
“哇!这也太好看了吧!”江桐赞叹道。
织霞坪是有名的观云胜地,好多情侣特意来等霞云铺锦的景,江桐早就想着哪一天带着男朋友来这里旅游。
“你回家叔叔阿姨是不是开心坏了。”江桐一边挤出颜料,一边说话。
“嗯。” 沈云舒轻轻应了一声。
有些事,连对最亲密的朋友,也还需要时间梳理才能开口。
江桐体贴地没有追问,转而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哎,我跟你说,谢景深那个人,真是有点意思。”
“哦?怎么说?” 沈云舒靠窗坐下,饶有兴致。
“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最近在构思一组关于城市声音的系列画,昨天居然发了段自己录的音频合集给我,什么凌晨扫街声、地铁呼啸的风……还说这些看不见的节奏也许能给我灵感。” 江桐说着,语气听起来是吐槽,但眼角眉梢带着一丝掩饰不住被理解了的愉悦,“谁要他多事啊!哼,不过素材倒是挺特别的。”
“看来谢先生很用心。” 沈云舒微笑。
能精准投江桐所好,说明谢景深用了心思,对江桐有了一定的了解,这已经超出了敷衍相亲的范畴。
“切,谁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用白不用。” 江桐嘴硬,随即想起正事,“对了,出版社的林编辑联系不上你,电话打到我这儿了。”
沈云舒的心微微一提。“气象拟人”系列的前两本画集市场反响很好,但是她近期因为辞职和一连串事件,第三本的创作进度其实有些搁置。
“他们看到你账号上最近更新的那几张,特别感兴趣,觉得画风和内核好像又有新的突破。” 江桐语气兴奋,“主编亲自提的,说你最近知名度上升,可以考虑加大宣传,甚至做周边开发。”
“你有时间回一下人家啊,这是好事。”
沈云舒垂眸,她不是不想回,只是还没准备好。第三本画集想要真正突破,需更沉静的心态深入探索,目前,她有更重要的事做。
江桐察觉她情绪不高,哎呀一声岔开话题:“对了对了,我跟你说,谢景深那人绝了!”
“嗯?”
“昨天他送我回家,在楼下碰见我妈倒垃圾,他居然跟我妈聊了十分钟盆栽!我妈现在提起他,笑得比见我还开心,这什么路数?”
沈云舒笑出声:“高手啊。”
“是吧!”江桐狡黠眨眼,忽然压低声音,“别说他了,陆教授有没有再给你发什么呀?记得跟我分享!”
沈云舒失笑:“有,一张日内瓦的花。很学术,很严谨。”
“就这?” 江桐大失所望。
又闲聊了几句,江桐那边似乎有客户到访,便匆匆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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