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和月季

　　云随起得很早，早到他看见了夜晚的陶家和白天的陶家村剥离开的一瞬间。
　　万籁俱静的混沌时刻里，天空上倒映着一片虚幻泡影，一点点拉远、雾化，消失在阳光折射前。
　　“咚咚咚——”
　　脚步声从楼下响起，云随侧耳判断这些脚步声的主人都是谁——大族长还有他身边固定不变的随从们。
　　“哈哈哈，新娘子起的这么早？先吃点早饭吧，一会儿梳洗打扮了，我们就去递名，让神明知道你的姓名，祭拜结束，就可以等待后天的婚礼了。”
　　后天？陶家村的时间流逝速度变快了！
　　云随面无表情，跟在大族长身后去到楼下吃饭。
　　看见桌上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云随瞬间就忘了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变态，内心感概自己这么多天在陶家村吃的都是些什么恶心人类续命饲料，堪比学校食堂。
　　吃饱喝足后，云随被带到已经准备好的浴桶边，大族长猥琐的目光流连片刻就带着人离开了。
　　呵，云随翻了个白眼，没三两下脱掉衣服，踩进浴桶。
　　温水洗去疲惫，云随脑中开始思考，怎么样才能再次与樊栩取得联系。
　　樊栩，樊栩，樊栩……
　　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唯一的技能点还是通过第一个小有天获得的减弱版十万伏特，怎么能跟那些正儿八经修道的比啊喂！
　　云随怒锤飘满花瓣的水面，往后一仰，猛地张开眼睛，正想开口无声谩骂净化心灵，却被含笑盯着自己的樊栩吓了一跳。
　　他扑腾着滑进水里，又被樊栩捞起，口鼻呛水，剧烈咳嗽间他意识自己看见的真是云随，慌乱的用手遮掩自己的身体，除了脸和脖子，耳尖都是通红的，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羞的。
　　“咳咳咳——，你，怎么来了？”
　　云随惊喜地看向樊栩，他能说出话了！
　　“我来看看你啊，看看小狗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都挺好的，你可以走了！”
　　云随不自然地抱住水下蜷缩起的双腿，脸上的绯红更深一分。
　　“啊……”，樊栩做出一副惨遭抛弃的柔弱模样，兀自叹息，“看来只有我一个人为相思折磨，茶饭不思，难以安寝，没关系的，情之一字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煎熬用情至深的人……”
　　云随尴尬掉一地鸡皮，接过樊栩递来地干爽布巾，胡乱擦去自己身上的水珠，手忙脚乱地将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套上，可盘扣总是不听他使唤
　　樊栩估摸着他穿得差不多了，回头却看见云随长发散乱、面色凶狠，手上不停与盘口搏斗，屡战屡败。
　　“我帮你吧……”
　　云随听出樊栩的无奈，瘪了瘪嘴，盯着樊栩瘦长的手指灵活转动，盘扣就老老实实的了。
　　“你……挺厉害的嘛……”
　　“那是，以……”，樊栩神色一凛，话头顿了半天，以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什么呢？这种感慨的语气一般都是在追忆往昔吧！难道樊栩以前也给别人这么穿过衣服？臭渣男，死海王！居然还来撩拨自己，不仅撩拨，还当着自己的面回忆往昔！他是什么廉价替代品吗？啊！
　　云随心中愤愤，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桃花眼圆瞪，直勾勾地盯着专心替自己整理衣服的樊栩。
　　樊栩一心欣赏云随难得一见的长发裙装，哪里能察觉出来眼前的人已经把自己鼓成河豚了。
　　“抱歉，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出去继续婚礼前的流程了，大族长就要进来找人了！”
　　“原来是有夫之夫啊，居然在婚前和男子私会，要不小郎君再考虑考虑吧，我比你夫君可帅得多呢！”
　　云随推门的动作一顿，一脸惊恐地扭过头，嗔骂道，“我说正经的呢！谁和你扯那些风牛马不相关的了！哪凉快哪待着去——”
　　嬉闹过后，云随又恢复端庄温顺的样子，跟在大族长身后走向广场。
　　小小的广场上聚集了所有的村民，云随蒙着面，冷静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神明在上，陶家村供奉现已寻回，吾等严加教诲，今其诚服，择此良辰吉时，沐浴焚香毕，兹再呈名册，祈愿神明宥其前愆，允吾等之请！”
　　大族长虔诚三拜，将香插进香炉里后，将早就准备好的名册递到云随手上。
　　“去吧。”
　　云随接过名册，“云随”两个字最大最显眼，竟然不是云朵的名字！可大族长最开始是称呼他为云朵的啊！连樊栩刚刚……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呼吸一滞，浑身血液凝固，飞快回放樊栩来找自己时的每一帧画面。
　　直到确认樊栩再见到自己时没有半分犹疑，他才相信洞主这招障眼法只针对自己。
　　……
　　云随握着名册的手不断颤抖，迟迟不肯靠近火盆，大族长径直一把摁下他的手腕，火舌添上薄纸。
　　远远观望的众人纷纷握紧了拳头，要不是樊栩已在强调不让他们动手，也许现在整个广场早就血流成河了。
　　文卉咬牙切齿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真的要看着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得逞吗？”
　　“文卉姐，你别着急，我也很生气陶家村人的所作所为，也许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呢？”
　　“时机时机，时机要真那么容易就能等到，我们那么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眼睁睁看着云随被困在对方手里，一事无成是吗！”
　　祝洵这一吼，顿时煽动起众人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要不是江观酌拦得快，沈闻斟当即就要拍案附和。
　　“既然大家都很好着急，那么，今天晚上不如去冒个险吧。”
　　樊栩挑眉，招手示意大家靠向自己，轻声布置任务。
　　广场上的仪式结束，云随被押回了绣楼里。
　　婚期将近，名义上陪嫁的其他女孩子们集体搬进绣楼，大门上锁，不再有人进出。
　　“云朵——，云朵——”
　　月亮抽泣着跑了上来，一把抱住云随。
　　“我不是让你好好躲着吗？你怎么又被抓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听大族长说要重新举办递名仪式的时候有多不安……”
　　云随侧目，几乎是在月亮叫出云朵名字的那一瞬，他脑海里所有的线索全都串联起来了。
　　月亮就是洞主。
　　而他第一次进入陶家村那天，月亮就是刻意把那根五彩绳交给自己的，等待云朵找到合适的时机逃出绣楼后，他就被替换了过来……
　　他实在难以忍受这拙劣的演技，开口打断，“月亮不用演了，你知道我是云随，不是云朵。”
　　月亮肢体一瞬僵硬，嘴角抽动着扯出一抹饱含歉意的笑。
　　“你都知道了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月亮的泪痕还没干，双眼通红，可怜巴巴地望着云随。
　　“这就是你当时答应我的秘密吗？”
　　月亮点点头，“对不起，我当时明明答应你了，再见面应该跟你先讲秘密的，可是，你能不能帮帮我啊……”，说着月亮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一点也不想嫁给神明，云朵也不想，我们想读书，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们想要自由，想做我们一切有资格做的事，我们不想被困在陶家村里……”
　　看着月亮抱着自己蹲在地上失声痛苦，云随心思动摇，月亮的行为方式实在不符合小有天洞主该有的样子，他暂时决定在月亮和洞主之间画上了不等号，不确定保留怀疑。
　　“……哥哥，我真的错了，你帮帮我们吧，帮我们逃出去好吗？”
　　云随的善意被煽动，“起来吧……”
　　月亮欣然起身，拉着云随就坐上床，老老实实开始说她和云朵之间的故事……
　　十五岁的月亮背着背篼，驱赶着羊群往山上走，目光被右边晃动的人影吸引。
　　一时间忘了羊啊、背篼，蹑手蹑脚靠过去。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三庭五眼都生得标志，皮肤白皙细腻，纤细的手指翻动书页的动作都显得那么优雅，她看得入迷……
　　咩——
　　大抵是头羊忍耐不住了，急促的呼唤自己的主人，同时惊动了专注的女孩。
　　“你是谁？”
　　讨厌的小羊！月亮无措地扣住勒着自己双肩的背带，通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自己的名字。
　　少女偏着脑袋观察了半天，合上书走过去。
　　“我叫云朵，你叫什么？”
　　“月……月亮！我叫月亮！”
　　月亮忐忑地看着云朵，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遭受驱赶呵斥。
　　“抖什么？我长得这么可怕吗？”
　　月亮连连摇头，云朵莞尔一笑，摸了摸月亮的脑袋，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既然我不可怕，我们可不可以交个朋友呢？”
　　“好啊好啊！”
　　月亮凑上前，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她不敢触碰干净漂亮地云朵。
　　云朵看穿她心底的犹豫，一把将月亮搂在怀里。
　　“没关系的，弄脏了，洗干净就好了啊，好朋友就是不会嫌弃彼此的啊！”
　　月亮的心脏砰砰直跳，哪怕后来两人分别，月上柳梢头，她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那种心潮澎拜，如春水东流滔滔不绝。
　　她完全没在意云朵提及她要成为神明的新娘了，新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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