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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雪夜温棠,红烛摇深
棠安宫的雪下了整三日,檐角的冰棱结得足有半尺长,风过处,叮咚撞在一起,倒像谁在檐下藏了串碎玉铃铛。内室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把青砖都烘得发烫,沈灼棠披着件月白夹袄,正坐在窗边翻一本旧话本,封面上的“青梅记”三个字已被摩挲得泛白。
“小姐,喝口桂圆茶吧。”疏桐端着描金茶盏进来,见她指尖在“花好月圆”那一页停住,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便知她定是想起了什么旧事。青禾正蹲在地上,将一盆刚开的水仙往窗台上挪,瓷盆与青砖相碰,发出轻脆的响,“这花儿是昨儿御花园送来的,说是陛下特意让人挑的,说您爱这素净模样。”
晚棠抱着件新缝的狐裘进来,毛茸茸的白狐尾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暖香:“裁缝说这裘衣最衬小姐的肤色,方才试了试,果然好看。”她手脚麻利地将狐裘搭在榻边的衣架上,眼角余光瞥见沈灼棠耳根微红,便笑着退到一旁,与青禾凑在一起择新采的莲子——那是御膳房刚送来的,说是要给贵妃炖冰糖莲子羹。
更漏敲过三响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不是宫人的细碎脚步,而是沉稳的靴底碾过积雪的声响,一下下,像踩在人心尖上。青禾最先起身,刚要掀帘查看,就见萧景曜的身影已出现在暖阁门口,玄色常服外罩着件玄狐披风,肩头落着层薄雪,进门时带起的寒风卷得烛火晃了晃,他却抬手示意身后的随侍都退下,只留了个贴身太监在廊下候着。
“陛下?”沈灼棠猛地站起身,话本从膝头滑落,“啪”地掉在地上,露出夹在里面的半片干枯海棠花——那是去年生辰,他在御花园折给她的,她一直夹在书里存着。她慌忙去捡,指尖刚触到书页,就被他伸手拦住,温热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把那点凉意都捂暖了。
“冻着手了。”萧景曜的声音带着点雪后的沙哑,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尖上,弯腰拾起话本,见封面上的“青梅记”,嘴角弯了弯,“还在看这个?”
“闲来无事翻翻看。”沈灼棠的脸有些烫,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蹭过她的掌心,引得她一阵轻颤。疏桐在这时极有眼色地端起空茶盏,对晚棠和青禾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连暖阁的门都轻轻掩上了,只留一道细缝,漏进些烛火的光晕。
外间的长案上,晚棠正仔细地剥着莲子,青禾往小泥炉里添了块银丝炭,火苗“噼啪”跳了两下,把砂锅里的冰糖炖得滋滋响。“你说陛下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晚?”晚棠压低声音,指尖捏着颗去了芯的莲子,“御书房的灯亮到亥时呢。”
青禾往炉边挪了挪手炉,轻声道:“听说下午户部递了北境粮草的折子,陛下盯着核了许久,连晚膳都只吃了两口。”疏桐端着一碟刚切好的蜜饯进来,闻言笑了笑:“主子们的事,咱们看着便是。把莲子羹炖稠些,小姐夜里爱喝甜的。”三人说着话,目光偶尔瞟向暖阁那道细缝,见里面的烛影摇摇晃晃,像被风拂过的花影,便都默契地闭了嘴,只留砂锅里的甜香在殿里漫着。
暖阁里,萧景曜已松开了沈灼棠的手,却顺势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他的指尖很轻,扫过她的耳垂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惹得他低笑出声:“还是这么怕痒。”
“谁怕痒了。”沈灼棠别过脸,望着窗台上的水仙,花瓣上还沾着点水汽,“这花养得真好。”
“你喜欢就好。”他站在她身侧,望着窗外的雪,“白日里皇后差人送了些新贡的墨来,说是苏相寻来的,适合画梅。”他顿了顿,侧头看她,“你从前总说朕的梅枝画得歪,改日陪你画一幅?”
沈灼棠的心跳莫名快了些。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苏清沅性子娴静,最擅打理这些笔墨琐事,可他特意解释的模样,却让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她想起幼时在相府学堂,他总爱偷偷在她的习字本上画小狐狸,被先生发现时,却抢着说是自己画的,挨了戒尺也不吭声。那时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泛红的手背上,和此刻他望着她的眼神一样,都带着点傻气的认真。
“陛下还没用餐吧?”她忽然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晚棠她们炖了莲子羹,要不让人端进来?”
萧景曜没说话,只是伸手牵住她的手,往内室走去。他的步伐很稳,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让她想起去年冬猎,他在雪地里把她从受惊的马背上抱下来,也是这样牢牢牵着她,生怕她摔着。内室的红烛早已被疏桐点上了,是上好的南海进贡的龙涎香烛,火苗安静地跳着,把帐子上绣的缠枝海棠照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锦缎上飘落下来。
“灼棠。”他在帐边站定,转身望着她,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朕今日在御书房,看了许久你去年送的那幅《寒江独钓图》。”
“那画技法生涩,陛下见笑了。”她的声音有些细,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带扣上——那是枚白玉雕的海棠,还是她及笄时,父亲托人打的,后来不知怎的到了他手里,他竟日日系着。
“不生涩。”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暖意顺着肌肤漫开,“朕看了许久,总觉得那钓叟的背影,像极了想你的时候。”
沈灼棠的呼吸猛地一滞,眼眶忽然有些热。她想起册封那日,他隔着百官望她的眼神,想起他偷偷送来的红梅银簪,想起昨夜他让人搬来的野菊,那些藏在规矩与礼节下的温柔,原来一直都在。她忽然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温热的衣襟里,闻着那混着墨香与雪气的熟悉气息,像找到了安稳的归处。
萧景曜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用双臂紧紧回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灼棠,别怕。”
外间的莲子羹炖好了,晚棠刚要起身,被疏桐按住:“再等等。”青禾往炉里添了块炭,砂锅里的甜香愈发浓郁,混着暖阁里飘来的龙涎香,在殿里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她们听见内室的烛花偶尔爆响一声,听见他低低的话语,听见她细碎的应答,像听着一首无字的曲子,温柔得让人心头发软。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曜才轻轻推开沈灼棠,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襟。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伸手替她拭去那点未掉的泪,指尖滑过她的唇瓣,引来她一阵轻颤。“累了吧?”他轻声问,扶着她往床边走,锦被上绣的并蒂莲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先歇歇。”
沈灼棠坐在床沿,望着他解玉带的动作,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的动作很慢,玉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像在数着时光的刻度。她忽然想起幼时,他在相府的梨树下,也是这样,笨拙地替她解缠在发间的丝带,阳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和此刻烛火下的模样渐渐重合。
“还记得梨树下的事吗?”他忽然开口,已解开外袍,只穿着件月白中衣,更显得身姿挺拔。
“记得。”她的声音细若蚊蚋,“陛下还摔了一跤,沾了满身泥。”
他低笑起来,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那时你说,等长大了,要嫁个能替你摘最高处海棠花的人。”
“那是儿时戏言。”她的脸更烫了,却被他按住肩膀,轻轻放倒在床榻上。锦被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她攥着被角的手微微发颤,却在看见他眼底的温柔时,慢慢松开了。
红烛的火苗晃得厉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帐上,忽长忽短,像纠缠的藤蔓。他俯身时,发间的一缕墨色扫过她的脸颊,带着点微痒的触感。他的吻落在她的额角,像落了片温柔的雪;落在她的鼻尖,带着点孩子气的轻啄;最后停在她的唇上,起初很轻,后来渐渐深了,带着他独有的气息,把她的呼吸都缠在了一起。
沈灼棠的手从他的衣襟滑到后背,指尖触到他紧实的肌理,忍不住轻轻收紧。他握住她的手,按在枕上,掌心相贴的地方,烫得像要烧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敲在雪地上的鼓点,急促而响亮,却被他的低喘声温柔地覆盖。
帐子缓缓垂了下来,把烛火与风雪都隔在了外面。里面的光影晃动,像藏着一整个春天的秘密。他的话语混着她的轻吟,落在锦被上,落在发间,落在那支被遗忘在枕边的红梅银簪上,带着点甜,带着点涩,带着点终于得偿所愿的安稳。
外间的天渐渐亮了,雪不知何时停了,晨光透过窗纸渗进来,映得廊下的积雪泛着微光。疏桐轻轻推开内室的门,见红烛已燃去大半,烛泪积在银烛台上,像凝固的月光。沈灼棠缩在萧景曜怀里睡得正沉,鬓边的银钗斜斜插着,发间还缠着根他的发带。他醒着,正低头望着她,目光温柔得像春水,见疏桐进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把莲子羹热一热。”他的声音很轻,怕吵醒怀里的人。
疏桐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与等在外间的晚棠和青禾相视一笑。晨光里,她们看见内室的帐子轻轻晃动,看见他替她掖被角的动作,看见那支红梅银簪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冬夜,终于等来了该有的暖意。
青禾端着热好的莲子羹进来时,听见萧景曜正低声说着什么,凑近了才听清——他在说去年那幅《寒江独钓图》,说钓叟的鱼竿上,其实藏着个小小的“棠”字,说他看了许久才发现,说他那时就想,这画的主人,定是也在想他的。
沈灼棠在梦里笑了,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锦被的并蒂莲上,像晨露落在花瓣上,温柔得,让人心都化了。窗外的雪开始融化,檐角的冰棱滴下水珠,敲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像在为这迟来的圆满,轻轻打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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