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爱：锁链尽头是月光

　　念微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被管家强行抱离病房，那委屈的呼唤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却比之前更加压抑沉重，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窒息。沈微蜷缩在病床角落，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不是戒断的痉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惊悸。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瘦削的肩膀无声地起伏着。
　　陆沉舟站在原地，怀中似乎还残留着女儿滚烫泪水的温度，心脏却被沈微那惊恐退缩的眼神刺得千疮百孔。他看着她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像一只被彻底吓坏、拒绝任何触碰的刺猬，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了他。王医生的话像魔咒般在耳边盘旋——他是她痛苦的根源之一。
　　他沉默地退回到沙发旁，没有坐下，只是疲惫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个蜷缩的身影上，眼神复杂得如同最幽深的寒潭。愤怒？有，是对陈默，对那该死的药物和洗脑手段！心痛？早已泛滥成灾，几乎将他淹没。但最尖锐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隔绝在外的冰冷和茫然。他找回了她，历尽艰辛，却发现自己被一道无形的、由混乱记忆构筑的墙，彻底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墙的另一边，是他深爱的女人，却将他视为洪水猛兽，视作“害死孩子”的凶手。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护士进来给沈微注射了镇静和缓解焦虑的药物。药物的效力逐渐发挥作用，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颤抖也平息了。但她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将自己封印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拒绝与外界有任何交流。
　　陆沉舟看着她，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走到病床边，没有试图触碰她，只是极其轻缓地、将被她挣扎时踢到一边的薄被重新拉起，盖在她冰冷的脚踝上。然后，他转身，沉默地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将那片死寂和痛苦留给了她自己。
　　走廊外，管家抱着已经哭累、在抽噎中睡着的念微，担忧地看着陆沉舟。
　　“先生……”
　　“带念微回去休息。”陆沉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没有我的允许，暂时……不要带她过来了。”
　　管家一愣，看着陆沉舟眼中深沉的痛楚，最终沉重地点点头：“是，先生。”
　　陆沉舟没有回病房，也没有去休息。他走进了王医生的办公室，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她的情况，”陆沉舟开门见山，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沉重的压力，“除了时间，还有什么办法？任何办法。”
　　王医生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男人，斟酌着词语：“陆先生，沈微小姐目前的状态，是强烈的认知失调。她的大脑里有两套互相冲突的‘现实’：一套是源于血脉本能、对念微小姐产生的真实情感联结；另一套，是被强行植入的、将您视为仇敌、孩子视为已死的虚假记忆。这两套‘现实’在激烈对抗，任何试图强行‘纠正’或者施加压力的行为，都可能加剧她的混乱和痛苦，甚至导致更严重的精神崩溃。”
　　他顿了顿，继续道：“药物只能暂时缓解她的焦虑和生理痛苦，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心理干预……在目前她极度抗拒和混乱的情况下，几乎无法进行，强行介入只会适得其反。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提供一个绝对安全、低压的环境，减少任何可能触发她混乱记忆的刺激源，尤其是……您本人。”
　　“减少刺激源……包括我。”陆沉舟重复着，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他找回了她，却连靠近都成了伤害。
　　“是的。”王医生艰难地点头，“至少在她目前这个极度脆弱的阶段。让她熟悉的环境——比如陆宅，或许能提供一些安全感。但前提是，您需要……保持距离。让熟悉、温和的护理人员照顾她。让她……一点点去感知周围，让她的身体先恢复，或许……等身体的基础稳固一些，混乱的记忆风暴平息一些，再尝试用温和的方式，比如……通过念微小姐的声音、照片，或者她过去熟悉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像拼图一样，去触碰她真实的记忆。”
　　“念微……”陆沉舟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覆盖。念微是她唯一有真实反应的点，却也成了最强烈的刺激源，会瞬间引爆她脑海里的虚假记忆炸弹。
　　“需要极其谨慎的引导。”王医生强调，“不能让她直接面对念微小姐，至少在初期。也许……先让她听听录音？看看照片？在她状态相对平稳的时候，一点点渗透。这个过程会非常漫长，非常痛苦，而且……结果无法保证。”
　　漫长的痛苦……无法保证的结果……
　　陆沉舟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力量和手段扫平障碍。可现在，面对沈微被药物和谎言摧毁的精神世界，他所有的力量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他像一个被困在玻璃罩外的人，眼睁睁看着里面的人痛苦挣扎，却找不到进去的路，甚至他的每一次靠近，都会让里面的风暴更加猛烈。
　　他该怎么办？将她接回陆宅，那个充满他们共同回忆的地方，却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她被陌生的护工照顾，看着她可能依旧活在“林晚”的恐惧和混乱里？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将他彻底遗忘在虚假的仇恨中？
　　这个念头带来的冰冷绝望，几乎要将他冻结。
　　“陈默呢？”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被凌厉的杀意取代，“那个给她注射药物、洗脑的医生呢？抓到没有？”
　　王医生摇摇头：“水警拦截了那艘铁皮船，但船上的守卫在抵抗中被击毙，没能留下活口。那个医生……‘秃鹫’是陈默的核心心腹，但他知道的也很有限，只负责执行转移命令。给沈微小姐进行具体‘治疗’的医疗团队，很可能在转移前就被陈默秘密处理掉了。线索……暂时断了。”
　　线索断了……陈默依然逍遥法外，像一条阴冷的毒蛇，潜伏在暗处。而他带给沈微的伤害，却如同跗骨之蛆，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陆沉舟沉默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办公室里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对王医生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他走到沈微病房的门外，透过门上的观察窗，静静地看着里面。
　　沈微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一座孤岛，漂浮在冰冷的白色病床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和痛苦。
　　陆沉舟的手缓缓抬起，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门板，却最终停在了半空。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挣扎——是强行闯入，哪怕再次引发她的崩溃？还是遵从医嘱，残忍地拉开距离，让她独自在混乱和痛苦中挣扎？
　　最终，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那个蜷缩的身影，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无比孤寂和沉重。
　　他选择了后者。选择了暂时的放手，选择了用距离去保护她，哪怕这距离像一把钝刀，在日日夜夜凌迟着他的心。为了她能有渺茫的恢复希望，他必须忍受这剜心之痛。
　　锁链的两端，一端是他无法靠近的爱人，一端是懵懂渴望母爱的女儿。而他，被锁在中间，承受着双倍的煎熬，在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独自跋涉。陆宅那扇冰冷的门，即将成为新的囚笼，囚禁着两个同样痛苦、却被迫分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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