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

作者:芦苇加菲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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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噩耗传来


      军报抵达的那夜,京城下了场夹着冰碴的冷雨。

      将军府的灯油燃到了底,沈心妩攥着那封被雨水泡得发涨的信,指腹反复摩挲着末尾那行模糊的字——“云城破,青柏战殁,尸身无存”。信纸边缘的暗红不是墨,是早已干涸的血,混着泥水结成了硬痂,蹭在指尖像砂砾般硌人。

      报信的兵卒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跪在地上直哆嗦。他不敢看沈心妩,只是反复重复着战场的惨状,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北狄人是后半夜破的西城门,将军带着三百亲兵堵口子,弓箭射完了就用刀砍,刀卷了就用牙咬……末将亲眼看见将军被三支长矛钉在城楼上,北狄的王子笑着挑了他的头盔,说……说要把头颅挂在云城门口,晒成干尸……”

      “闭嘴!”绿萼尖叫着捂住耳朵,却拦不住那些字句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沈心妩的心里。

      沈心妩没哭,只是脸色白得像纸,忽然抬手按住自己的喉咙,猛地咳嗽起来。咳到最后,帕子上竟染开一点刺目的红。绿萼吓得去扶,却被她甩开——她看见祖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雨丝从廊下飘进来,打湿了老人花白的胡须,那双曾握过刀的手,此刻抖得连拐杖都快攥不住。

      “老大人……”兵卒的声音更低了,“将军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您去年送的那枚平安扣,碎成了三瓣……”

      沈老大人喉间发出一声浑浊的呜咽,猛地松开拐杖,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青砖上。那声闷响砸在雨声里,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京城。魏党府邸的灯却亮了整宿,隐约有丝竹声顺着雨风飘过来,刺得人耳朵疼。第二日天未亮,街头巷尾就传开了风言风语——“我说沈家军怎么守不住云城,原来是将军通敌,被北狄反杀了”“听说啊,北狄人从沈青柏帐里搜出了降书呢”“报应,真是报应”。

      沈心妩去给祖父送药时,听见墙外几个泼皮对着将军府的方向啐唾沫,其中一个瘸腿的汉子拍着大腿笑:“活该!通敌叛国的贼子,死了都没人收尸!”

      绿萼气得要冲出去理论,被沈心妩死死按住。她扶着门框站了片刻,看雨珠顺着门环上的铜锈往下淌,像是在流泪。转身时,撞见管家捧着一堆东西进来,是府里的下人偷偷收拾的——几件被剪碎的沈家军旧袍,半面被烧黑的军旗,还有从云城逃回来的伤兵身上扒下的血衣,上面满是刀砍箭射的破洞。

      “小姐,这些……”管家红着眼圈,“都是从乱葬岗旁边捡的,他们说……说沈家军的尸身被北狄人扔去喂狼了,连块像样的骨头都没剩下……”

      沈心妩拿起一件沾着泥和血的兵甲,甲片上的虎头纹被钝器砸得模糊不清,内衬里还裹着一绺烧焦的头发。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父亲带着亲兵回府,那个叫阿武的少年兵还笑着说,等打退了北狄,要把这虎头甲带回家给娘看看。

      “啊——”一声凄厉的哭喊从后院传来,是个刚从云城逃回来的伤兵,断了一条胳膊,此刻正趴在地上,用仅剩的手抓着泥土,“将军!将军啊!是我们没护住城!是我们没用啊——”他哭得撕心裂肺,喉咙里像是卡着血,“他们说您通敌……将军,您看看啊!我们都看见了!您是被乱箭射死的啊!”

      哭声混着雨声,在空荡荡的将军府里回荡,像一首不成调的悲歌。

      沈心妩走到廊下,看着雨幕里那片被踩烂的菜地——那是父亲闲时种的,说等打了胜仗,就摘新鲜的菜给她做汤。如今菜苗被踩得稀烂,混着泥水,像极了云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

      这时,宫里来了人,不是传召,是“宣旨”。太监尖着嗓子念,说沈青柏“通敌叛国,罪证确凿”,虽已伏诛,仍需“削去爵位,抄没家产”,连沈老大人也被牵连,罚闭门思过,不得出府。

      宣完旨,那太监瞥了眼沈心妩,撇着嘴冷笑:“沈小姐,不是咱家说你,你爹要是忠良,怎么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这都是天意啊。”

      他揣着魏府赏的银子转身离去时,雨更大了,打在府门的匾额上,“将军府”三个字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像蒙了一层洗不掉的血污。

      沈心妩扶着祖父回房,老人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攥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淌出两行泪,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像火。窗外,有个瞎眼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过,嘴里哼着北疆的民歌,调子悲凉,唱的是“沙场骨,无人收,风吹草低见血痕”。

      绿萼烧了盆炭火,想让屋子暖和些,却怎么也烧不旺,浓烟呛得人眼睛发酸。沈心妩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父亲最后一次离京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站在廊下说:“心妩,爹守得住云城,就护得住你。”

      可如今,云城成了断壁残垣,他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连一把骨灰都没能留下。

      夜半时,雨停了。沈心妩披衣走到院中,看见墙头上站着个黑影,是顾流年的人,递过来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半块染血的玉佩,上面刻着沈家的家训——“忠勇”。

      “顾公子说,这是从云城尸堆里找到的,北狄人没认出这是将军的东西。”来人声音压得极低,“还有,魏庸让人写了祭文,明日要在城门口宣读,说要‘昭告天下,叛臣沈青柏的下场’。”

      沈心妩捏着那半块玉佩,指腹被边缘的棱角划破,渗出血珠,滴在“忠”字上,像给那个字染上了一层洗不掉的污痕。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下,是三更天了。云城的方向,或许正有野狼啃食着未寒的尸骨,而京城的街头,已经有人开始传唱新编的歌谣,歌词刻薄,说沈青柏“卖主求荣,不得好死”。

      悲歌未歇,污名难洗。她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天边那轮被乌云遮得只剩一丝微光的月亮,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碎成了八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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