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亦嫣然

　　残阳已落晓月升，华灯初上影朦胧。陆旻背手在前，余笙默随其后。

　　行至游廊尽头，将要步入沁竹轩之时。陡然间陆旻竟停步转身，余笙始料未及，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便整个人栽进了他怀里。

　　“啊——”她下意识轻呼了一声，撞得太急，连头上的梅花都被挂掉了一朵。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没事吧？”陆旻接住了她，又扶她站好，借着六角风灯看她，也看见了掉在地上的腊梅。他将它拾起，捏在手中把玩，不觉嘴角微起，沉沉一笑。

　　余笙其实无碍，只不过她本心思空空地走着，被这突来的“事故”惊到了而已。她不知陆旻因何发笑，遂问：“我没事。郎君笑什么？”

　　“我笑这小小黄梅，竟能得了鸿福大运，惹了美人怜爱！”小巧花瓣流金透玉，更衬她清丽妩媚无限。

　　余笙没想到他也会跟阿宝一样“甜言蜜语”。但她此时并无甚心思，只温婉道：“妾不过蒲柳之姿，当不得‘美人’。何况花心似人心，妾为着私欲将它们摘了，已是罪过……”

　　她若不算美人，谁又算呢？

　　陆旻隔裙拉过她手腕，让她与自己并肩，“方才我只是想起，应与你同行罢了。”

　　“夜凉了，先回吧。”他收回手继续背着，余笙也点点头，两人穿过月门，回了沁竹轩。

　　主子们归得晚，厨下还要现备晚食。余笙想着反正要等，不如先卸妆。陆旻也无事，准备拾阶上二楼书房。

　　小满今日跟了一天，余笙让她先去歇着，留下秋菱帮她。秋菱幼时家贫卖身为官奴，并不识几个字，只是见了娘子簪这点点腊梅，真心觉得好看。她一边卸着发饰，一边感叹：“咱们娘子真是个花仙子呢！奴瞧着这花还鲜艳得很，就这样卸了真可惜……”

　　“再好看的花，也不过鲜艳一时罢了。姐姐不必伤怀。”在外兜转了一天，余笙也是真的有些疲乏，她只闭着眼睛，轻轻地回。

　　陆旻停在楼梯口，将上未上，他偏着头看着镜中的余笙。没想到这样温柔娇美的人，言谈之间却有一份，刚毅。他淡然不语，只待上得书房，取出久未动过的宣纸羊毫，他想作一幅画。

　　这一个多月以来，小夫妻二人，白日几乎都各过各的。待到了夜晚共枕，但凡陆旻想要，余笙也都会依他。

　　可今日余笙不太愿。她照旧先于陆旻梳洗，双目轻阖，睡意朦胧之时，陆旻的大手过来了。她是肯定不能发火的，只心中默默叹气，轻轻拉下他的手，低低声带着些娇气说：“实在对不住郎君，妾今日困乏得厉害，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不愿意，饶是陆旻再难耐，也绝不会强迫她。他其实也能体谅，想必今日早出晚归，已折腾了一天，是不该再累着她了。

　　他只悄悄咬牙，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她掖掖被子，温声道：“好，先睡吧！”

　　既然好不容易求了平安符，余笙肯定想第一时间送给阿遥。

　　陆旻今日旬休，他早起便先去府中校场与父亲少作切磋，又去了一趟延福堂与母亲韦氏共进朝食。余笙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很有些雀跃地与他说：“郎君，妾昨日在广业寺替好友求了一个平安符，为保她孕产顺利。妾想今日就给她送过去，不知郎君可允？”

　　“自然可以。”他正要入净室屏风后更衣，心道正好今日轮休有时间，便陪她同去吧。

　　哪想到……

　　“多谢郎君！郎君连日繁忙，难得休沐，请在家中好生歇息！妾定快去快回！”余笙早收拾妥了，只待知会了陆旻，唤上小满便一溜烟兔子似的“蹦”出去了。

　　留下陆旻独自尴尬，脸上本带着的笑，此时也僵住了。她竟没有想过带自己同去吗？

　　余笙与阿遥，如今各自成家，各有要顾及的人事，和规矩，就算想念，也不能时常相聚。

　　阿遥的身子已快七个月了，余笙没想到，她再看到阿遥竟是在床、上……只因阿遥她，已肚大如箩，且腿脚浮肿得厉害，没办法，石伽不让她下地。

　　余笙到访，阿遥欣喜无比，想与她说的体己话有许多，巴不得翻江倒海一股脑全倒出来。她索性将夫君支到十全楼去忙，这样她才好与嫣嫣无拘无束地畅聊。

　　余笙先拿出了平安符，放进她手心，“这是我昨日在广业寺求的，保你顺产无虞！”

　　“是吗？我也早想去求，可我夫君说外面人多纷杂，少不得怕我受伤。他自己还大大咧咧不信这些……嫣嫣给我的，我定好好收起来。”她嘴里说着，又支撑着身体扯过床上的一只软枕，“我就将它放进这里，好时时刻刻庇佑我。”

　　余笙观她面色尚佳，脸较先前圆润了一点，只这肚子看起来真大得厉害：“阿遥，你这肚子是七个月吗？怎么这样大了？”

　　阿遥嗔她不懂，神神秘秘地说：“这事我还不敢声张，只与你说。我想我这肚子里，多半有两个娃娃呢……”

　　“果真？”

　　“其实我也说不准！我从前两个月慢慢觉得有胎动，但次数格外频繁，且这肚子也一天一个样地大，我便去请了坊间一个老稳婆来看。据她说，我这样的要么就是双胎，要么是羊水多些。只是若要断得更真，还需经验老道的医师切脉，切出得‘寸口脉’或‘重脉’，便八、九不离十……”

　　余笙听到这里，心情不免复杂。双喜临门谁都想，可这其中风险也不言而喻。她想了想，只先宽慰阿遥：“那你就先好好养着，医女和稳婆，也早早联系着。有什么不适万不能忍着，你们若是有困难，尽管来国公府找我……”

　　“不如我回去问问，国公府常年用的医师，或是太医，可以的话请来给你看看？”

　　太医，那是给天子和皇亲国戚看诊的，哪里就能随便支使。

　　阿遥不想余笙为难，“哎呀，嫣嫣你别太担心。我如今吃得喝得，没有哪里不适。”

　　“不如说说你吧！嫣嫣，你与你夫君还好吗？”

　　余笙听她问陆旻，不免想起了成亲前她火急火燎找来揭露陆旻“罪状”的样子。心里不免唏嘘，但面上不显。她看上去有些娇羞地低下头，嗫喏着道：“他对我还好……”

　　哟哟哟，过来人只一眼便知！阿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那你呢？你感觉好吗？”

　　这种事要怎么讲好不好？余笙这下真的羞起来了，佯怒道：“阿遥，你真是口没遮拦！我不想跟你说了……”

　　“哎呀哎呀，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嘛！夫妻之间，要说真的琴瑟和谐，这件事是顶顶重要的！”阿遥不敢再大笑，都扯着肚子了，“我有不少‘传奇秘笈’，你若是要，我都给你……”

　　天雷滚滚！这些个‘传奇’从新婚回门起她就想塞给她，怎得还没死心。

　　“不说那些杂书滥卷，我倒问你，你可有给它，它们，读过正经的书？”余笙嗔怪地用手敲敲阿遥的孕肚，很带着些小心翼翼。

　　“读啊，从你说过之后。我便让我夫君日日都读。读《千字文》，读《论语》，还读《孝经》呢！”她神气地样子，活像一个被夫子提问的小童。

　　“那还差不多！‘修其心，安其气”，这可是正经的养胎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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