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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踏上返程
李微真就闹出了动静。
打着问询年长者意见的名号,整晚就顾着在农舍之间跑。让近处的佃户都听说她要报名的事。
第二日见她没带自家小孩下田,反而留在家中开始收拾行装,大家便知道她要应役的事是真的了,纷纷议论起她家的安排来。
老李家是年老的年幼的都不走,但为了能脱离承租田地的日子,年纪尚小的大女儿都敢狠了心豁出去一拼前程,一家子既没有落下租种的土地,又有机会谋得一片自耕田,往后的日子总让人觉得有盼头。
佃农反观自家情况,虽瞻前顾后的,但议论之时已暗暗着急。
因为征工在每个重灾区都设了人数限制。
不等畏首畏尾的长辈纠结,比李微年纪大上不少的年轻人,不顾家人劝阻报了名。报名以后,一直劝说不要远离故土的家人,却又不约而同地换了态度,只顾着叮嘱儿女要注意安全,工作不可懈怠。
看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应役,剩下的佃户更是心急。
一边担心自己做不到最后不敢闯,一边羡慕别家会获得自己的耕地。两边僵持着,但最后还是对田产的渴盼胜了一筹。
最终有男有女,有老有壮有少,皆奔着一个更好的可能,在劳务契约上按下了红指印。
只消两日,赈灾条件最为优渥的霍家田庄不断有人应役的消息传出,其他田庄的佃农更是横了心蜂拥而上,个别受惠于补办名籍的农家甚至拖家带口画了押。
。
不足半月,江南各县务工者员满止招,一船一船接续往北运。
船舱满载,旱时江水竟也显满。大船行进不慢,走走停停,沿途靠岸添补干粮,赶路北上。
船上的日子,并不比在家吃赈灾粮差,知道开工以后,朝廷还会发薪,大家更是期盼等快些抵达。
途中时而有人晕船呕吐,也时而有人忧虑之后会水土不服,但相互照应着、互相开解,在船上待了几天,便也顺顺当当地熬习惯了。
皇太姊的船在前头领航,宛如一颗定心丸,无人再为远离故土而心慌。
赈灾一事,已办成了大半。
。
漕船逆行十余日,抵达东淮。
新修河道的南起之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早已搭好百座庐舍,近郊河岸,南定军已然驻扎多时。
“端乂!”
南定军驻扎之处,为首的营帐中走出来一女子,规规矩矩在营帐前行礼过后,又亲切地喊了来人的名字。
“令宁阿姐。”
敦端乂扶着穆姃饶下了马车,走到那女子跟前。
“令宁阿姐。”
穆姃饶偏着脑袋看了一眼皇太姊,见她面带微笑,便学着她的叫法,也朝面前这位女子喊了一声。
被唤作令宁的人“哟”一声偏过脸来,眼尾一挑,伸手一把逮住穆姃饶。
并未设防,穆姃饶像只小鸡一样,被捏着大臂往前拉。
捏得生疼,让她吃痛得缩紧了肩膀,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施力点凑过去。
“端令宁!”
敦端乂突然就喊了她的大名,紧张地打开她的手,把穆姃饶拉到自己的另一侧,轻手按揉被她捏过的手臂。
“姃饶不是军中之人,又不是来跟你拼杀搏斗的,你该收着点力气牵她。”
见敦端乂语气变差,穆姃饶快快拽紧了她的衣袖。
这是端家的姐姐啊!
殿下的保命符!
给她捏一下,这有什么呢!
不说端家人对皇太姊来说特别重要,就说日后若端家执政,更是关系到曾失言冒犯端家的父亲能否再次回朝,穆姃饶心甘情愿痛这一下,只要端令宁高兴就好。
“端家人的手向来护生民、保江山!力量恒在,姃饶只会觉得安全可靠!”
惟恐显得做作,穆姃饶没有看向端令宁,只抬头凝望敦端乂的双眼,牵起她的手摇了摇。
“说得好!”
“比敦端乂说话好听多了!”
端令宁往后仰了仰身子,望着伸出来的双手,凭空抓了抓,又抻了抻自己身上的军甲,龇牙龇出了双下巴,很是得意。
“不过确实是我忘了收收牛劲,一定弄疼你了。是我的不是!”
缓了力道,端令宁才重新伸手拍了拍穆姃饶。
“我久在南境,北上到此,听共事的官差说起皇太姊和姊珍南下安抚灾民,才知道端乂成婚。没给你备下好礼,你莫生气。”
说着往怀里摸索,掏出来一个玉佩。
“我身上没什么好东西,就带了个常戴的玉佩,还望你不要嫌弃!”
不容推拒地从敦端乂手里抢过一只手,将一枚白玉按进了穆姃饶手中。
白玉有瑕,不是什么新物件,仿佛已磕碰过裙甲千百回。
“阿姐割爱,姃饶一定珍惜!”
看起来不是特别昂贵的礼物,穆姃饶放心地收下她好意,向她点了点头。
端令宁看了看穆姃饶,又看向敦端乂,握拳捶了她肩膀一下。
“你把用工送到,再忙几天又该回上都了。”
“我久在南境,难得有机会北上,千里迢迢赶来,却没什么时间跟你叙旧。”
“等我与阿姐轮换,回上都看孩子之时,再像小时候那样,跟你打上几场吧!”
端令宁哈哈笑着,像哄小孩一般,将捶过的地方又拍了两下。但明知相聚时少,字句中多带怅然,不难听出她也并不如笑的那般高兴。
忙于事务,短暂相见,又再告别。
。
有信件自南边来,说是恰逢秋收,已见连日降雨。
幸而所收稻谷多已晾晒入仓,并无太大损耗。
因知收成甚微,粮税也已停征,普通农户的收成也给跨域调粮腾出了喘息的时间。
另增召令限制逼租,一定程度上也免除了动荡。
有北方粟、麦南下,到了东淮,抽出部分又继续向南,朝廷扛下了风险,尽可能让赈灾事务稳当进行。
商户捐物捐资,正流向东淮,民工衣物、被褥、增补工具也正在赶来,工程即将启动。
整体态势已趋于平稳。
。
如端令宁所说的那样,敦端乂在东淮停留了几日。
白日阅信理事,入夜与兵队探访民工住所,走动了几回,将南边收获、降雨的信息转告了所有民工,也提醒了大伙要提前挖掘排水道,提防雨涝。
不曾想过自己能常常见到“未来天子”竭诚传信,南来之人皆定心振奋。
。
历时月余,南来赈灾的人员,以车马行兵的方式踏上返程。
天阴风爽,百姓夹道相送。
送行的拥挤人群中,未直接见过皇储的,听说皇太姊新婚不久就为赈灾奔波,监管调粮,心中感激,便纷纷目送;与皇储见过的务工者,多见识了一番皇太姊的务实真挚,亲民如友,心中信仰,更是躬身拜礼。
入坐车架之时,沉云积雨,天降甘霖。
穆姃饶坐在马车里,回望行进兵队两侧的人头攒动,皆在仰天欢呼或伏身大拜,守在雨中不愿离开。
有一瘦削身影拨开人群钻出,推着官兵拦挡的手臂,往前站了一些,仰头望向这边。
穆姃饶挪动身子,往窗口倾斜过去,隔着雨帘往那边挥手。
那个挤到最前头的孩子没有向她回礼,遥遥望着,但她身后却有无数手臂扬起回应,凌乱摇动,如劲风穿林,枝曳久久不息。
呼吸忽而急促,转作了啜泣,穆姃饶收回了手,掩面伏在窗口。
察觉穆姃饶情绪激动,敦端乂无视门边端坐的两个“门神”,从主位上挪到了侧边,坐得离她近了一些。
伸手扶在她后背,掌心摩挲出暖意。
“她不收我的钱……”
穆姃饶突然转身过来,靠在了敦端乂的肩头,如有冤情,哭得难受。
“不会有事的。”
敦端乂揽住她的身躯,柔声轻哄。
因为施阿克向她提起过穆姃饶拿钱去找李微的事,之后很快又听秦副官的喜报称霍家佃农带头鼓动应役,征工突然顺利,敦端乂大约知道了穆姃饶是为她促成集队北上之事务,亲自利诱了一个小孩不顾安危应役、背井离乡。
此刻应该心中有愧了。
“或是独自前来,或是随一家北上,年纪小的民工,都已集中安置在了靠近军营驻扎的一侧,若真有不安全的事,年纪小的这一批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救援,你别担心。”
似乎被敦端乂切实的安排短暂地安慰到,穆姃饶皱着的脸仰了起来,又很快扎回了她的肩窝。
“过来本就是为了钱财和活路,我本意也只是利用她造个势头,没打算要她久待,提前给她想要的东西,也是方便她中途离开以免毫无收获,她竟然说不要做高官的走狗不肯收下,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都说旱后易涝,我已跟她明说,她却自以为了不起可以应付,天现在开始下雨,我又看不到雨停,总害怕她出事。明明是她自己不肯收钱,我却要担心我欠了她……”
穆姃饶突然变得生气,坐直了身子,控诉起李微的做法来。
在敦端乂眼中,穆姃饶苦于利诱没有完全成功,但李微却有把事情办妥,人情是当真欠下了……
“想要自力更生,不依附,她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定能自己挣得想要的前程。”
“是风是雨,她当甘之如饴。”
敦端乂收回已揽不住她的手臂,掏出手帕,给她拧吸淋湿的那边衣袖,旁若无人地,努力表现了一番。
穆姃饶却呆呆的,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一直以来过着富足安稳,常发善心,四处行商漂泊也多见贫民乞儿,施以银钱断没有过不肯收下的情况,一个小孩为何硬端着骨气二字,穆姃饶想不明白……
行车走走停停,一路天气如穆姃饶的心情,或雨或阴,全没了有过旱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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