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的游戏】终局的游戏

作者: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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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影(五)


      “好家伙,可以兄弟,没掉链子!”

      你听见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它没有在那片欲海里出现过。你松了一口气。

      “请不要刺激他,将军,他承受的显然比我们刚刚经历的要恐怖得多。您看奈布哈尼大人都还没缓过来。”

      “那是他菜。咱们的阿尔图老爷没这么弱。醒了就睁开眼,还有正事要做。”

      你不再假寐。只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对着拜铃耶翻白眼。

      “好了我知道你想骂人,这次确实是有些超乎我的意料,虽然那些黑雾都被驱散,阴影里的怪物也被收拾干净了,不会再扰乱心智,但我建议你在彻底完成链接仪式之前都不要说话。”

      黑雾,怪物,你看着那有焦痕的稻草人,心想,原来如此。你当然知道。你能闯得过那四重幻境,自然不会在这里掉链子。没有了黑雾和阴影怪物的干扰,接下来的流程就非常清晰和顺利。稻草人充当了过滤器,而有这一层替身的保护,你没放多少血就建立起了链接,也把寄居的恶灵困在了上面,又被拜铃耶吸收。顿时大殿之中盛放的罗盘绽放出奇异的光芒,好似一只温顺的宠物,摇着尾巴期盼着你这一个新的主人。

      “拨其针,可窥前尘,倒转阴阳”。这就是真相的钥匙?窥探前尘的窗口?你们出于谨慎考虑,把这流淌着暗紫色光芒的罗盘带回了王都,交给玛西尔和拜铃耶她们研究,看是否能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方式来启动。

      七日逆旅。你那被高强度的冒险锤炼的神经,在回到那个熟悉的窗台时终于让疲惫松动了紧绷。月光织就地毯,迎接着你的凯旋。你踏着夜风翻入窗棂,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你太想这个了。那是这七天来苦苦支撑着你的东西。你能看到那双剔透的晶珠里倒映着的疲惫、却又轻松的自己,你也接住了在那之下,潜流着的,更深的东西。

      “奈费勒,”你用力拥抱着那同样奔向你的身躯,淡雅的薄荷香味几乎使你垂泪,“我回来了。”

      你快速地确认了一遍奈费勒的精神状态。很好,没有失眠,也没变瘦,他很听话地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你这才满意了下来,迫不及待地向他倾诉你这七日来的种种惊心动魄。关于风沙,关于幻影,关于你们如何在种种危难下团结,关于他如何支撑着你的心。你讲得口干舌燥,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你,好像那眼睛是汪洋大海,给你无穷无尽的、源泉般的力量。

      “那个罗盘,我带回来了,”你饮下第三杯茶水,经历层层铺垫,终于把你的冒险落脚在了这个最大的战利品上,“玛西尔和拜铃耶正在研究,我们可以用它来搞明白,那些折磨着你的幻影,那些他们所瞒着我们的事情,我们终于可以知——唔……!?”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堵住了你上下开合喋喋不休的唇。而那柔软的存在今晚都没有发出过声音。

      你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要怎么形容你的感觉?当一座他人眼中的顽石,一轮你心底向来冷硬的月亮,忽然化作一池春水,紧紧包裹住了你,对你的冲击比幻象中无数人的抚慰还要令你头皮发麻。你几乎是浑身僵硬着,受宠若惊地感受着那苍白却又柔韧的存在,是怎么一点点剥开你飞扬的外壳,敲开你的理智,抵达你早已悸动多年的内心的。你几乎要克制不住那藏在深处的蠢动,向其倾倒你的全部热情和灵魂。

      但你忍住了。

      你只是觉得,有点不太对。

      虽然……是的,你真的很渴望和奈费勒建立更深的联系。哪怕你也承认,与他在一起时,你觉得你们共同的事业带给你的兴奋已经超越了世俗的欲望。但是,谁会拒绝和爱的人更加亲密?你只恨不得把他揉进你的骨血,或者你揉进他的,总之你们再也不要彼此担心,永远合二为一。只是,只是……

      “奈费勒,我,我还没说完,那个罗盘……”

      “不要管那罗盘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味道,如丝线一般,钻入你的耳膜,“今晚,让我们取悦彼此。”

      ………!!!

      你的大脑拉响了警报,猛然推开了这个和奈费勒一模一样的存在。

      这不是你的奈费勒!

      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在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你的太阳穴宛如被穿刺了一般剧痛。痛苦扭曲了你的视线,看不分明眼前的存在。你强撑着半跪在地上,汗水糊湿了你的眼眶。

      你听见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不是想看见真相吗,那就正大眼睛,好好看看吧。”

      这声音你似乎很熟悉,却又说不上在哪里听过。它不是来自一个特定的人,而是好像从虚空之上落下,又由无数孔洞放大,行成某种多声部的交响。对了,你的身体不正好有七窍吗?

      如飞沙,似洪流。你能感受到,那些声音突然兴奋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涌入你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等等只要是有腔隙的地方,强占着、扭曲着你的感官。那些曾经在你脑海中飞掠、划过的碎片,那些你于午夜梦回,在惊悸中忘却、遗失的片段,那些你之前挡不住、留不下的一切,都化作无穷无尽如海似潮的呓语将你淹没。

      ……你看到了“真相”。

      尸山血海已不足以形容你的宫殿,而黄金的王座更应是由白骨堆成。那些尸体你都很熟悉——有梅姬的,她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那是你在闹鬼的房子里赐给她的,你早就厌烦她对你寻花问柳的不满;有法拉杰的,啊,这个小玩具不听话,妄图用信件来唤回那个温柔善良的领袖,但你就是这样啊,于是你把他的信当面融成了浆,做成行乐券,把他押在了你的床上;还有鲁梅拉,噢,这个傻姑娘,女人读书能有什么用?你让她用身体偿还了借书费,第二天就吊死在了你家门口;啊,这一具,让你瞧瞧?没了脊柱还在往前爬动,奈布哈尼啊,你真令人动容;这一个……哦,奇妙的身体,双性的怪物,还想夺回领主之位?你杀了她的父亲,占了她家的领地,又占有了她和她的尸体;拜铃耶,哦,拜铃耶,和你比黑心还是嫩了些,你让密神降临,又把她喂给了纯净之神;啊,苏丹,陛下……你的恐惧,你的暴虐,你一切的不幸来源,他已在你的脚下,被你蹂躏践踏,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你。你多快乐啊!但这就满足了吗?

      当然不止!你是一头怪物,一个无底洞。你看见了自己与梅姬、哥哥、法拉杰、法图娜母子、甚至不知道哪里随便抓的路人等等无数的人在不同的场合交欢,让你原始的□□和着痛苦与欢愉达到极乐的巅峰。有人不理解你的行为,你就开始了传教。不管是正教还是密教,不论是清苦的修行还是欲望的放纵,那都太好用了!只要把你的私念编进教义里,那些没有自我,只能被支撑、被灌注、被填满的人,自然而然就把你当神了!什么正神,什么密神!你就是邪恶与神圣的化身!

      还有谁能阻止你?还有谁能反对你?你在青金石的宫殿癫狂地游走着,好像在寻找什么。突然,你顿了下来。啊,是了,你想起来了,有一个人,他像牛虻一样,五年如一日地叮咬着你,让你的良心不得安生,让你日夜辗转反侧,你要抓到那个人,让他当你的维齐尔,让他好好看看,你,还有你这个帝国——

      他死了。

      他本就苍白,此刻更是如纸一般。你呆呆地看着那道脖子上的血痕,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在这之后?

      虚无。

      无尽的虚无。

      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你了。你的缰绳,你的舵,已经再也没有约束你的力气。

      这是怎么发生的?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你的头脑开始风暴,那些片段开始重组,你能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将它们排列成了链条,串联起了逻辑,最终,你想起来了。

      是的,不是你看到,而是,你想起来了。

      根本没有什么结盟夜。那个晚上也没有下雨。你看见奈费勒夹在书里的小纸条就过去了,你当然不是去结盟的。怎么会有人蠢到给政敌发密谋邀请?你当然带了一张纵欲卡去羞辱他。你还记得那具身躯是如何反抗你,又是如何被你的暴力所镇压,那幽闭的所在又是怎么在你的攻势下被强行凿开,承受你所有的暴戾。你记得那个眼神,你们从此结为生死大敌。

      在那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啊,对了,他不断地组织力量来反对你,在他的眼里你比苏丹和他的游戏还邪恶。你记得他撬走了你无数的盟友,梅姬、法拉杰,甚至贝姬夫人都被他蛊惑。他还成立了一个什么……禁欲教团?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怎么会这么好笑!他以为这就能困住你吗?你正愁没人帮你销卡!那些背叛你的人,那些反对你的人,都被你一一以卡片的名义侮辱、杀死,你的陛下在王座上看着你咯咯直笑,好像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开心果!

      太没意思了。只是这样吗?你开始无聊,苏丹的游戏不过如此。你开始注意到了那些打的头破血流的宗教。啊,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玩玩?就这样,你玷污了主祭,出卖了拜铃耶,你同时给正神和密神当狗,最后又让他们当面对质,用缰绳把祂们搅碎。你太邪恶了。但你还是很无聊。

      啊,对了。奈费勒还在。那你为什么不送他个礼物,他不是想造反吗?

      你挥师起兵。当然不是普通的师。作为邪恶的化身,你不仅从深渊召唤出了数不清的怪物,还把那些昔日并肩又离你而去的盟友做成了一个个活尸,好像你们依然亲密无间。

      攻破城门的那一天,奈费勒攥着一支黑箭来找你。你看得出来,他颤抖的手暴露了自己的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你这个侮辱了他的人又轻易超越了他的理想。他一定要见证这一切。你没有收下那支箭,但你当然乐得他的见证。这可是你送给他的礼物啊。当你把苏丹的尸体从王座拉下来侮辱时,他也许意识到了你的问题,但没有说。直到你自己给自己加冕,同时对外征战、对内发行行乐券,你终于看到了他惨白的脸色。

      “爱卿,为什么不笑啊?”

      你让他当你的维齐尔,让他亲自颁布这条指令,他怎么会笑得出来呢。

      他死也没有让你如愿。

      你失心疯地想扒开他的眼皮,让他看看你。但尸体早已僵硬,根本不会回应。

      他闭着眼睛,连一个怜悯都不愿意给你。

      哈哈哈,你在干什么呀。阿尔图。哈哈,你在干什么呀。干什么呀。

      你在干什么啊!!

      你再也支撑不住。虚无在你的胸腔爆破,行成一个黑洞,疯狂地吸食着你的血肉。

      青金石的地砖明亮如镜,你身上的弥散着的几乎可以笼罩天地的恶意此刻向天空蒸发,又凝结成一阵倾世的黑雨朝你落下。在雨中,你看见了自己。它没有皮,没有肉,它在无数的人和土地上鞭挞征伐,恶心的弧度耸动着,却只剩一副空洞的骨架。

      混乱、虚无与绝望交织,你看着那镜中的自己,那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想泣出血泪。你感到恶心,想吐。但一副骨头架子能有什么感觉?又有什么器官支持你恶心和呕吐?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的白骨在镜中扭曲地笑着,向你招手。

      来吧,来吧,世界本就是虚无。让我们拥抱,只有此事是真……

      是啊,虚无。只有虚无。什么理想,什么坚贞,什么未来,什么高洁。你可以是战士,也可以是刽子手,可以是明主,也可以是暴君,可以是忠实的爱人,也可以是情欲的动物。你什么都可以,也就意味着,你什么都不是。

      大雨滂沱。你几乎就要贴近那镜子,与那白骨的影像相拥。如果不是那一瞬间,一阵柑橘香突兀地传来,带给你一瞬间微妙的停滞,如果不是那些微的、蛛网班弥散的裂痕——

      你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镜子碎了。

      是被穿透的。

      镜面在雨中崩散,每一张碎片都映着一个被黑箭贯穿的你。有血有肉,有皮有骨。

      你感到一阵久违的恶心。

      你终于吐了出来。

      ……

      你彻底醒来,就是在这一刻。

      你不知道自己陷入了多久的幻境,也没有意识到幻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只是呕吐着,看着那堆呕吐物。你的思维发散着,分辨它们分别属于食物的残渣、积蓄的胃液、抗议的胆汁以及一堆黑色的不明物,并从那可怜的地板的质地分辨出自己是在家里的阁楼。

      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的?你真的出去过吗?现在是真的吗?你大脑缺氧,眼睛发昏,那些心有余悸的触感似乎还萦绕在你的全身,那些疯狂似乎还在影响着你,要将你拖回去。

      不。不行。你不能再一次——

      再一次,再一次什么?你这邪恶的化身,为什么不跟我走?!

      那声音又来了。你的指甲扣着地板,抓起一把木刺,又扎进你的肉里。疼痛使你清醒,那些疯狂的景象在你脑海倒退,直到这一切开始之前——

      “我等你回来。”

      ……

      奈费勒。

      你不能跟那声音走。你答应了奈费勒。你要回去。你要回到那个窗台!奈费勒在等你!

      也许你潜意识里把那里当家了,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这副病体,从家里阁楼翻出去,又避开耳目一路摸到奈费勒家楼下的。可是……之后呢?

      阴影追上了你。你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那种恐怖的画面还在你的脑子里打转,奈费勒屈辱的眼神,欠奉的怜悯,那些被你亲手毁掉的理想与未来再一次在你的脑海里炸开。你有什么立场回来,你有什么理由回来?你是一个罪人,如何向法官与受害者乞怜?你不知道,你也没有力气知道了。

      阴影覆盖了你。你念着奈费勒的名字,在你彻底失去意识前,你听见了那个声音。

      “阿尔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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