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和坏天气

　　砍人、满地的血、精神分裂。

　　这些词就像滚动的弹幕，不停地在脑中回放，让宋煜祺无法抽出思绪来干些别的。

　　他机械地推着购物车，言外婆絮絮叨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却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句子。

　　满心思都是她该有多难过。

　　言外婆猛地拍掉宋煜祺手里的番茄，“哎，你别瞎拣啊，这是烂的。”
　　又疑惑地瞅了他好几眼，“你怎么了，魂没了？愣头愣脑的？”

　　“没怎么。”宋煜祺敷衍地回答。

　　“你是不是在心疼小姑娘？”
　　“什么心疼不心疼？”宋煜祺立即反驳，气急败坏地丢下手里的苹果，“别瞎说。”

　　言外婆眯了眯眼，看着他那副欲盖弥彰的模样，轻轻嗤笑了一声，“嘴硬。”
　　重新拣起他丢下的苹果，扔进袋子里，她语气自然地继续道：“心疼人家，就对人家好点，别整天拽着脸，现在小姑娘都不喜欢这款。”

　　偶然得知程荫天身世后，宋煜祺便一直心不在焉，脑中迟迟挥散不掉那天白裙少女冲进雨幕的景色，以及那双满是泪痕的眼睛。

　　她不该是这个模样。

　　就应该像是她名字般，荫，有庇护之意，其寓意吉祥、保护、平安和顺。

　　所以，他想让她开心。

　　很莫名地，说不出缘由，就是突然心底浮现这个念头。

　　不可明说的心思一经出现，便根深于心底。

　　他不忍心再见到她不快乐的一面。

　　回到家，大脑不受控制般，宋煜祺立刻冲回房间反锁门，偷摸着拿出一张纸，待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写上：对程荫天好的100件事。

　　1.
　　刚写好序号，宋煜祺犯了难，不知道怎么叫做对她好。

　　划掉序号，重新分点。

　　第一点，让她感到快乐。
　　1.每天一个笑话（努力逗笑她）
　　2.

　　宋煜祺顿住，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却发现越想越空白，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对程荫天的了解竟然少得可怜。

　　她喜欢什么颜色？偏好的口味？兴趣爱好？这些关于她的小细节，他竟然一无所知。

　　那搞个锤子。

　　犹豫着要不要问她，刚掏出手机，却发现——

　　他甚至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宋煜祺郁闷地丢下手机，整个人摊进椅背里，手撑着脑袋后面，仰头望着天花板。

　　突然想起下午放学时，王浩然好像在黑板上，写下他为班级申请的□□群号，当时他懒得加，却记得宁清涵这个逼倒是积极地立刻加上。

　　他给宁清涵发了条消息：【班级□□群号。】
　　宁清涵很快甩来一串数字。

　　宋煜祺立马复制粘贴，申请进群，刚被管理员同意，他就翻到群聊成员，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昵称中，试图找到程荫天的账号。

　　什么我很拽ｉ、风迷了眼、栀子花的夏...

　　宋煜祺看得头疼，略过每一个头像和名字，都觉得不太像程荫天的风格。
　　他干脆私戳王浩然：【能不能发个公告，改一下备注。】
　　王浩然：【ok】

　　群公告发布后，一些班级同学陆陆续续改了备注，但宋煜祺重新翻看了一遍后，还是没找到程荫天的账号。

　　他木着脸，又和王浩然提议：【我们一大组要不要单独建个组群？】
　　王浩然：【对哦，我现在建。】

　　好一会儿，宋煜祺被拉到一个名叫“清北落榜生交流群”的群里。
　　明明组内就三个女生，但是他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在群里看见一个有点女性风格的昵称。

　　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昵称为：初夏久不遇。

　　他满怀一丝难言的欣喜，点开详细资料，一眼就注意到性别一栏为男。

　　嗯？
　　男？
　　这特么网名是男的？

　　下一秒，他还真见这账号的群昵称变为：周帅

　　很男性的名字了。

　　宋煜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操。
　　想加个程荫天的联系方式怎么难？

　　宋煜祺又盼了两个小时后，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临睡前，看见小组群里的成员数到了11，他激动地再次点进群成员名单，但只看见谢昕彤、周婉宁两个女生的名字，又仔细寻了遍，依旧没找到程荫天的账号。

　　他没耐住性子，愤愤地问王浩然：【你这组长怎么当的，组员还差了一个。】
　　王浩然也没睡，【害，程荫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没看手机，不回我消息。】
　　随后，他发过来一张聊天截图。

　　在图片的上面，宋煜祺注意到一个昵称：O_o

　　他猜是程荫天，但不是百分百肯定，故意问：【这谁啊？】
　　王浩然回；【程荫天啊，她常年□□都这名，我就没给她备注。】

　　宋煜祺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意外地认为这个网名和程荫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贼配，鬼使神差下，他将自己的网名Yq_ 变成Y_q，随后又心虚地将微信网名也改成这个。

　　*
　　清晨，程荫天被程墨清吵醒，一张开眼就是她那张笑脸，才猛然想起，她昨晚是在大伯母家睡的。

　　当时大伯母能够同意她独自回家住，也是她答应每隔三周放假和正常节假日时，都需要来她家吃个晚饭，以及住一晚。

　　程荫天推开面前的脸，准备换个姿势继续睡回笼觉，可程墨清不打算放过，趴在她的身上，黏糊糊地喊着荫荫、天天、小荫天、妹妹。
　　几个称呼轮番喊。

　　程荫天头疼，半坐起来，问：“你想干嘛？”
　　程墨清搂着她，撒娇道：“今天，我们出去玩吧~”
　　程荫天眼皮微微下压，半眯眼，“你最近犯什么事了？”

　　程柏清一个激灵从门外挤进来，坐在地上，“她上周一下班就去网吧，天天凌晨回来，周末被禁止出门了。”

　　程墨清不满地踹了一下程柏清，“滚出去，进仙女的房间不知道敲门啊。”
　　随后秒变脸，一脸谄媚地哄着程荫天，“我最近在游戏里刚认识一个男的，贼帅。”

　　程荫天：“然后呢？”
　　程墨清：“今天我们约了一起打游戏。”
　　程荫天：“哦。”
　　程墨清：“出去嘛~”

　　程荫天果断拒绝，打算继续睡，却被程墨清和程柏清两个人夹在中间，一人一个胳膊扯着她，不让她躺下去，耳边两侧都是妹妹妹妹，叫个不停。

　　直到——
　　她坐在网吧里面，面前还被程柏清铺着一张物理模拟试卷，鼠标键盘被他们推到最里面，力争在杂乱的环境里给她创造出一个绝佳的学习环境。

　　程墨清还掷地有词地对她说：“反正你也不会玩游戏，就在这做试卷吧。”

　　程荫天：“我在家不能做？”

　　程柏清按开主机，“害，在家哪有这里好。”

　　程墨清搭腔：“对，你只要在这种环境下作出一张试卷，今后你就超神了，高考时哪怕楼下放炮仗，你能全神贯注地写题。”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弟弟也在上学，连忙抢夺他的鼠标，“你特么不应该学习吗？玩什么玩？”

　　程柏清：“害，我作业写好了，休息下，劳逸结合。”

　　另一边，程墨清已经和网恋对象语音上，一同进了游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不再管他。

　　程荫天左看看，右看看，两人都已在游戏里厮杀起来，她挠了挠头发，带上耳机，找到音乐软件，随便点开一个歌单循环听着，便低头写着试卷。

　　边写着，边骂着自己怎么就那么纵容自己的姐姐。

　　一个小时后，终于写完一张物理试卷，她放下耳机，抬起头，打算扭一扭脖子，拉伸一下，刚左转，就望见宁清涵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这边。

　　程荫天的表情僵在脸上，纠结着要不要打招呼。

　　忽地，宁清涵旁边的人转过头来，露出他的屏幕。

　　程荫天视线不由右偏，顷刻，一个正在脱裤子的五岁小孩映入眼底。

　　随后，她的目光回落在屏幕前的主人上，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想说是在网吧里写试卷的她奇葩，还是在网吧里看蜡笔小新的宋煜祺另类。

　　嘴里的“嗨”硬是怎么都出不了口。

　　就一会的功夫里，程荫天没能等到小新穿上裤子，但有幸目睹宋煜祺迅速关上电脑，拖着宁清涵落荒而逃的尴尬场景。
　　她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几天的不自在交集转瞬也跟着消散。

　　好像也没什么。
　　知道就知道吧，只要他别明显露出同情的情绪就行。

　　下午六点，她卡点到学校，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位置换到了倒数第二排。

　　她疑惑，“这？”

　　谢昕彤解释：“昨天不是组内自由轮换位置吗？”
　　程荫天点头，开学排座位时，温煦就说过，每次三周放假时，四个大组的位置轮流换，并组内自愿换位置。

　　“我们组那谁谁，就那个最矮的男生，说什么凭什么他非得坐后面，他也看不见黑板，你昨天不是急着回去吗，没看见他闹腾，我受不了，就让他坐前面了，我们仨轮到后面坐。”

　　程荫天哦了一声，随口一问：“那我们前后都是谁啊？”
　　“前面是王浩然，周婉宁，后面是宋煜祺和宁清涵。”

　　“我后面坐谁？”程荫天抬眼，刚问出口，没等到回答，宋煜祺就从后门走进来，稳稳在她的后面坐下。

　　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程荫天有意翻篇之前的事，不由玩心升起，眨眨眼，朝他问好，“今天网吧玩得开心吗？”

　　呵。

　　宋煜祺眼神睇过去，伸手去够窗台上的芦荟，随意捏住一片叶子，威胁道：“你再不转回去，我就不伺候你的破草了。”

　　程荫天连忙收敛表情，转了回去，但想了又想，她又转回去，把芦荟挪到自己的旁边，“不照顾就不照顾，拉倒，反正我现在就坐在这了。”

　　宋煜祺顿时气结，抬手“啪”地挡住她的视线，“你、你、”

　　半天没说出一整句话，最后只憋出一句：“过分了啊，忘恩负义。”

　　程荫天：“哦。”
　　随后撇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宁清涵从手机上回神，将面前的试卷卷成筒状，竖在程荫天的面前，采访：“请问一下，在网吧，写试卷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程荫天一本正经道：“物理迟早拿个70给你们看看。”
　　“就70？”谢昕彤插嘴。
　　“要不75？”程荫天一脸为难的样子，“80分的话，就太要我的命了。”

　　随后，宁清涵又把试卷举到宋煜祺嘴边，“你在网吧看蜡笔小新是什么感受？”

　　宋煜祺握住试卷，猛地抽出，重重打在他的肩膀上，“闭嘴吧你，一个天天就知道看成人片的人，怎么能懂我们追忆童年的心。”
　　说完，微不可察地瞥了眼程荫天。

　　宁清涵大笑，“真特么奇葩，你们怎么想的啊，一个在网吧写试卷，一个看蜡笔小新，真特么清新脱俗，还是你们会玩。”

　　宋煜祺翻了个白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早上起来，终于等到小组群名旁的括号里数字变成12，也看见程荫天的□□在群聊成员里，但是宋煜祺就不懂了，自己小组里的三个女生什么情况，一个个怎么就没有集体意识呢。

　　班级总共就有13个女生，就一个晚上的时间里，别组成员的10个女生都知道加他，她们呢，像是假号一样，既不在班级大群里说话，也不在小组群里蹦跶，甚至都不主动加组员为好友。

　　他还暗戳戳地问了宁清涵，得知他也没被加时，心里才稍微舒坦点，随即点开程荫天的资料界面，在发消息和加好友两个选项里，犹豫不清，点不下去，却也不想退出界面。

　　实在不想困入这种不明的情绪中，他同意宁清涵网吧的邀约，却在坐下的瞬间，不由操控着鼠标，点开了蜡笔小新的视频。

　　虽然耳边尽是宁清涵的嘲讽，他还理直气壮地回嘴，但心底却莫名地仓惶，试图说服自己：都追到了第二季，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
　　换到倒数第二排，程荫天觉得没什么不适，反而感觉坐在后面，更容易在其他课上做想写的试题，若要说唯一不便的就是，她不得不为了看黑板上的字，找出眼镜戴上。

　　其实，她近视程度还行，只是两只眼的度数相差比较大，右眼三百多度，左眼一百多度，因为不喜眼镜架在鼻梁上的负重感，所以更多的时候，她都选择不戴。

　　晚自习时，为了抄黑板上的试题答案，程荫天掏出眼镜戴上，谢昕彤诧异，趴在桌子上，瞧着她，“荫天，哇，你竟然戴眼镜呢，原来你近视啊？”

　　声音不小，坐在后面的宋煜祺听到，冷不丁抬起头，斜靠在墙边，眼睛努力地往前乱瞟。

　　谢昕彤继续夸她：“你戴眼镜好好看哦，和平时的你感觉不一样呢。”
　　“我也好喜欢你的眼镜，金框的。”程荫天拿过她的眼镜，轻轻架在她的鼻梁上，煞有其事地点头：“好好看的。”

　　谢昕彤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挺起胸，整理好校服，拖着下巴，用指尖勾着程荫天的脸：“女人，我帅吗？”
　　“帅！”程荫天捧哏，“斯文败类超迷人的！”

　　宋煜祺瞅了好几眼，就是没看见正脸，他不由轻咳一声，“喂，程荫天——”

　　程荫天没回头，随口答：“干嘛？”

　　“没干嘛。”宋煜祺不自然道，“你回下头。”
　　“不要。”

　　“回一下嘛。”宋煜祺有些不甘心，指尖扯住她的校服，稍使了点力。

　　程荫天被迫转过头，镜片下的双眸透过光线的反射，一下将他的轮廓映得清晰。

　　她知道他长得好看，但她惯常不戴眼镜，视野总是模糊不清，眼里的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纱，各色景象对于她，都像是加了层滤镜，自动美化。

　　但此刻，眼镜带来的清晰让她不由一愣。

　　他鼻梁高挺，内眼角微勾，眼皮处还隐约可见地有一道细小的褶皱，而他正低头看着她，睫毛轻轻颤动，眼眸湿漉漉，带着点隐忍不发的沮丧。

　　“怎么了？”程荫天问。
　　“没怎么。”宋煜祺假装不经意抬眼，淡淡扫过她的面容，嘴角刚扬起就立即抿直，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什么，扬起下巴，“我也有眼镜。”

　　“诶？是吗？”程荫天有些惊讶。

　　宋煜祺从书包里掏出眼镜盒，拿出眼镜戴上，接着，他下巴抵在桌面，整个人往前倾了倾，仰起脸，直直对上程荫天的视线，眼神里溢满自己都没察觉出的期待。

　　程荫天目光落下，陡然望见镜片后的眼眸清澈见底，金属细框柔和了他眉宇间惯有的桀骜。

　　她一愣，但很快回过神，肯定道：“宋煜祺，你真是长了张好脸，很帅。”

　　话音一落，她注意到宋煜祺的耳尖瞬间爬上潮红，而后就见他迅速拿过旁边的课本，猛地竖在面前，隔绝她的视线，只听他恼羞成怒道：“快坐回去学习，都几点，还不上自习。”

　　“哦。”程荫天不太理解他陡然的情绪变化。
　　寻思着纨绔少年性格可能就这么阴晴不定。

　　没过多久，程荫天再次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扯力，她不想搭理，但对方不依不饶，无奈下，她回头，“又怎么了？”

　　书后方传来闷闷的声音：“什么事会让你开心起来？除了像超人吃了菠菜，立即恢复正常。”

　　程荫天微滞，意外他还记得超人的事，手中的笔在试卷上划出一条不规则的线，稍缓心神后，说：“高考650以上。”

　　“......”宋煜祺想了想，觉得除非帮她买个高校名额，或者一整年往死里监督她学习，但，这还是无法避免所有风险，什么高考发挥失误这种情况太常见，这个愿望，光靠他，有点困难。

　　所以，他不死心地又问一遍：“还有呢？”

　　程荫天毫不犹豫道：“长高。”

　　宋煜祺一言难尽地抬起头，“没了？”
　　“没有了。”

　　他挫败地重新趴回桌面，掏出手机，搜索17岁女生长高的可能性。

　　即将十八岁女生还能长高吗？
　　刚成年的女生怎么长高？
　　喝牛奶能长高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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