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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与重建
凌晨三点十七分,周野的画室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金彩奖截稿日期只剩五天了,他的参赛作品《裂隙中的光》还差最后细节。画布上,一道金色光芒从黑暗的裂缝中迸射而出,照亮了角落里一株顽强生长的向日葵——那是他和温暖的象征。
周野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过去三天他几乎没怎么睡觉,白天在快餐店打工,晚上通宵作画。右手的袖扣——温暖送他的幸运物——在灯光下微微闪烁,像是在提醒他休息。
"再坚持一下,"他自言自语,调色刀刮起一坨金色颜料,"马上就完成了。"
突然,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周野的手停在半空,眼前的画布开始扭曲变形。不,不是现在!他急忙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药,却发现自己为了专注作画把药瓶放在了远处的架子上。
"该死..."他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台灯的光晕扩散成模糊的光圈,周野感到舌头开始发麻,这是发作的前兆。他拼尽最后力气按下手机快捷键——张阳的号码,然后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抽搐来得猛烈而迅速。周野的意识漂浮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恍惚间看到母亲站在画室门口,像小时候那样对他微笑。他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
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划破夜空。
当周野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他的舌头生疼,肯定是发作时咬伤了。床边,张阳正低头玩手机,眼圈发红。
"水..."周野嘶哑地说。
张阳猛地抬头,"醒了?老天,你吓死我了!"他连忙倒了杯水,扶着周野喝下。
"几点了?"周野努力聚焦视线,寻找时钟。
"下午四点。你昏迷了快十二小时。"张阳递给他一小瓶药,"医生说你血药浓度太低,疲劳过度诱发了发作。"
周野吞下药片,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要起来,"我的画!截稿日期—"
"别动!"张阳按住他,"画没事,我帮你收好了。但你现在需要休息,医生说至少观察三天。"
"三天?"周野的声音提高了,"不可能!画还没完成,我还要打工..."
"去他的打工!"张阳罕见地发了火,"你知道我看到你倒在地上的样子有多恐怖吗?脸色发青,口吐白沫...要是晚点发现..."
周野沉默了。他知道癫痫发作有多吓人,尤其是对旁观者。小时候父亲就是因为无法面对他的发作,才越来越疏远。
"温暖知道吗?"他最终问道。
张阳摇摇头,"按你说的,没告诉她。但周野,这样瞒着不对。她有权利知道—"
"不。"周野打断他,"她父亲的条件已经很苛刻了,如果知道我又发作..."他的声音低下去,"我不能让她为难。"
张阳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至少告诉医生实情吧。那位姓李的女医生问了很多问题,好像认识你。"
周野皱眉思索,突然想起——李医生!母亲当年的主治医师。世界真小,或者说,深圳真小。
"她说了什么?"
"问你这些年控制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之类的。"张阳耸耸肩,"看起来很关心你。"
周野靠在枕头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母亲去世十年了,居然还能以这种方式"遇见"她的医生。命运有时像个循环,不断将人带回相似的十字路口。
"帮我个忙,"他睁开眼,"把我的画具和画拿来医院。我必须完成它。"
"你疯了吗?医生说你—"
"张阳,"周野的声音异常坚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为了温暖,也为了我自己。"
张阳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妥协:"...至少等明天吧。今天先休息。"
张阳离开后,周野摸出手机。十三条未读消息,全是温暖发来的。最后一条是两小时前: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不安。好像感觉到你出事了。请回复我,哪怕只是一个句号。——向日葵」
周野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他多想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但谎言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最终,他回复了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然后关机。
窗外,深圳的黄昏染红了半边天空。同一时刻,温暖正在姑姑家的阳台上来回踱步,手机紧握在手中。周野那个笑脸回复不但没让她安心,反而加重了不安。太简短了,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怎么了?"姑姑端着果盘走过来,"一整天心神不宁的。"
温暖接过果盘,"感觉周野出事了。他回复得很奇怪。"
姑姑若有所思地咬了口苹果,"你爸昨天打电话来,问了很多关于周野的问题。"
温暖猛地抬头,"什么问题?"
"他参加的那个比赛...金彩奖。你爸好像很关注。"
金彩奖?温暖的心跳加速。父亲从未表现出对周野艺术的任何兴趣,除非...除非他们之间有什么约定。这个可能性让她胃部绞紧。
"姑姑,"温暖放下果盘,"爸爸是不是给周野设了什么条件?"
姑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直觉。"温暖直视姑姑的眼睛,"告诉我实话。"
姑姑叹了口气,放下苹果,"他们确实谈过。你爸要求周野一年内获得重要艺术奖项,并保持病情稳定,才同意你们交往。"
温暖的手指掐进掌心。果然如此!难怪周野最近回复消息越来越简短,一定是在拼命准备参赛作品。而父亲明明知道这个条件有多苛刻,却故意为之。
"我要回去。"温暖突然说。
"什么?"
"我要回老家,现在。"温暖转身就往屋里走,"帮我订票,求你了姑姑。"
"暖暖,冷静点。"姑姑拉住她,"你爸说了,如果你提前回去,约定作废。"
温暖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父亲这是把周野逼到了墙角——要么完成不可能的任务,要么永远失去她。而她却像个傻瓜一样在深圳享受"假期",完全不知道周野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这不公平..."她的声音哽咽了。
姑姑轻轻抱住她,"爱情里很少有真正的公平,孩子。但有时候,压力也能让人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温暖挣脱拥抱,冲进房间,从床底下拖出日记本。她疯狂地写满一页又一页"不公平",然后撕得粉碎。纸片像雪花一样散落在地板上,正如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
与此同时,温暖家中,母亲正在整理丈夫的书房。父亲去上海出差了,留下满桌文件需要分类。在一个尘封的抽屉深处,她发现了一沓发黄的医学论文复印件,扉页上写着:《癫痫与艺术创造力——论颞叶癫痫患者的视觉感知优势》,作者:林悦。
母亲皱眉。林悦?这不是周野母亲的名字吗?她随手翻阅,却被内容吸引了。论文通过大量案例证明,某些类型的癫痫患者在大脑特定区域异常活跃的同时,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艺术创造力和色彩敏感度。
"这...怎么可能?"母亲喃喃自语,继续往下读。
文末的结论尤为震撼:"传统观念将癫痫单纯视为缺陷和障碍,但本研究显示,在某些艺术领域,它可能是一种独特的认知优势。社会应当重新审视这一群体,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拥有特殊视角的创造者。"
论文最后的日期是林悦去世前三个月。显然,她未来得及发表这项研究成果。母亲合上文件,若有所思。如果周野继承了母亲这种"特殊视角",那么父亲对他的偏见是否建立在过时的认知上?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什么事?"父亲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背景音嘈杂。
"我...找到了林悦的论文。"母亲直接说道,"关于癫痫与艺术创造力的那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怎么突然翻那个?"
"你一直留着它,为什么?"母亲反问。
又是一阵沉默。最终,父亲轻声说:"有时候我们需要被提醒,自己曾经多么狭隘。"
这个回答让母亲愣住了。十年来,丈夫从未提起过林悦,更别说承认任何错误。
"温岭,"母亲深吸一口气,"你对那个男孩提出的条件...是不是太苛刻了?"
"你知道为什么是金彩奖吗?"父亲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因为那是林悦当年没拿到的奖项。评委说她'技巧有余,灵魂不足'。她一直想证明他们错了,直到..."
母亲恍然大悟。丈夫不是在刁难周野,而是在完成一个未竟的证明——通过林悦的儿子,证明她当年的理论是对的。
"他在哪?周野?"母亲突然问。
"深圳吧,参加比赛。"父亲语气不确定。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他。"母亲轻声说,"就当是...替林悦看看她儿子。"
电话挂断后,母亲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她想起女儿谈起周野时眼中的光芒,那种她自己在婚姻中早已遗忘的炽热。也许,只是也许,是时候重新审视一些根深蒂固的偏见了。
第二天清晨,周野不顾医生劝阻,强行办理了出院手续。他的头还在抽痛,但金彩奖截稿日期不等人。张阳帮他把画架和未完成的作品搬到了出租屋,喋喋不休地抱怨他不要命。
"再给我两天,"周野调整着画架,"就两天。"
"医生说你至少休息一周!"张阳把药瓶重重放在桌上,"而且温暖一直在问我你的情况,我快瞒不住了。"
周野的手顿了一下,"告诉她我忙着准备比赛就行。"
"她已经起疑了。昨天半夜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又发作—"
"什么?"周野猛地转身,"她怎么知道的?"
张阳举起双手,"我可没说!她说做了噩梦,梦见你倒在地上...见鬼的心灵感应什么的。"
周野的心揪紧了。即使相隔两地,温暖依然能感知到他的痛苦。这种连接既美丽又残酷——他多想拥抱她,告诉她自己没事,却又害怕成为她的负担。
"再帮我瞒两天,"他最终说道,"作品一完成我就联系她。"
张阳摇摇头,但没再反对。他离开后,周野站在画布前,强迫自己集中精力。那道"裂隙中的光"还需要更强烈的对比,更多层次的色彩...
他拿起画笔,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不是现在!周野急忙抓过药瓶,倒出两粒吞下。几分钟后,眩晕感慢慢消退,但手仍然微微发抖,无法进行精细描绘。
"该死..."他沮丧地放下画笔,转而用调色刀涂抹大色块。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完成。
傍晚时分,门铃响了。周野以为是张阳回来了,开门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温暖父亲站在门外,西装革履,表情复杂。
"叔...叔叔?"周野震惊得忘了称呼礼节。
父亲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屋内的画架上,"能进去吗?"
周野侧身让路,心跳如雷。父亲为什么会来?是来宣布约定取消吗?还是发现了他住院的事?
父亲走到画前,静静审视了一会儿,"题目是什么?"
"《裂隙中的光》。"周野谨慎地回答。
"灵感来自?"
周野犹豫了一下,"我和温暖。无论多少阻碍,总有一线光明连接我们。"
父亲的表情微微松动。他转向周野,"李医生联系了我。她说你又发作了。"
周野的血液瞬间凝固。完了,一切都完了。李医生认识父亲,自然会通知他...
"我...可以解释。"他艰难地说。
"不必。"父亲出人意料地摆摆手,"我看到画架上的药瓶了。你确实在按时服药。"
周野愣住了,不确定这是否是某种试探。
"我年轻时,"父亲突然说,"曾经嘲笑林悦的理论。我说艺术就是艺术,疾病就是疾病,何必牵强附会。"他苦笑一下,"她去世前给我写过一封信,说总有一天科学会证明她是对的。看来这个证明要由她儿子来完成。"
周野的喉咙发紧。母亲从未提起过这封信,就像她很少提及自己的学术研究一样。
"叔叔,关于约定—"
"依然有效。"父亲打断他,"但我要修正一点:健康管理比奖项更重要。如果你再这样不顾身体,即使拿了金彩奖,我也不会认可。"
周野睁大眼睛。这是...让步吗?
"画什么时候完成?"父亲问。
"明天...如果顺利的话。"
父亲点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林悦未发表的论文。也许对你有帮助。"
周野接过纸袋,手指微微发抖。母亲的研究,她未完成的事业...
"还有,"父亲走到门口又回头,"温暖下周回来。别让她看到你这副鬼样子。"他的目光扫过周野憔悴的脸和凌乱的屋子,"洗个澡,吃点东西。这是命令。"
门关上后,周野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父亲的态度转变如此突然,让他不知所措。是因为母亲的论文?李医生的话?还是...他看向画布,那株倔强生长的向日葵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深圳的夜空下,温暖站在阳台上,轻声哼着那首他们约定的童谣。她不知道周野发生了什么,但心中的不安挥之不去。远处,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她闭上眼睛许愿:
"请让他平安。无论发生什么,请让我们共同面对。"
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像是远方的回应。温暖不知道的是,在同一时刻,周野也站在窗前,仰望同一片星空,在心中默念着同样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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