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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尔河的传统
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以呼尔河一方的悄然放弃落幕。李恪儒无论如何招惹,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介子闪耀主只管退避三舍,就算她故意将屋舍毁于一旦,也绝对不会再和她纠缠。李恪儒觉得甚是无趣,追着桥狸裳试图让他崩溃,哪知一道玻璃墙便把她隔绝在外。
空气凝重,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李恪儒感觉到毒物率先从她的鼻腔进入,接着皮肤感觉到刺痛,头皮发麻,整个身体无法活动。
尽管她不明白那些让她痛苦的无形之物是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一边糜烂、一边重塑。一次又一次,千千万万次。
她回头去看,仿佛那些让她痛苦的因素出现在她的视网膜上,看到了那些东西的形状。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看到。身体里的某种基因开始觉醒,像种子发芽一样,从糜烂的血肉深处开始繁殖、延伸,在她的皮肤里深深扎根,自由地将空气中的所有看不见的毒物尽数吸纳。
为了一己之私,不负责任的赔上所有的无辜生命。是她的错,还是面前这位桥狸裳的错?
四目相对,双方暗自较量。李恪儒扬起嘴角,露出温婉平静的微笑,看着桥狸裳的表情逐渐凝重。
他丝毫没有及时收手的想法,只有想要赢过眼前这个怪物的好胜心。
在这样的决断面前,她只好认输。转而来到了呼尔河真正的腹生子族群中,这些有血有肉的生物,脑袋里还保留着一些困惑。
三两个老年呼尔河的腹生子正带着年轻的孩子,还有几个不及腰部高的幼儿,制作一顶复杂的灯。这种行为在如今的社会群体中,已经变得极为罕见。生活在介子闪耀主服务下的环境中,部分腹生子担负着维护介子闪耀主正常工作的部分,至于不具备这些工作的人,则尽情享受生命的乐趣。但长久以来,流行的乐趣也不包含腹生子动用他们那一双双做不了精细活的手来做一个让他们精神愉悦的事情。让他们精神愉悦,也属于介子闪耀主的任务。
不过这对于李恪儒来讲,是一件熟悉的事情。她的大脑得出这个结论,并且把其他千奇百怪的杂念阻挡在李恪儒的第一认知之后。
那盏灯的巨大灯身由诸多形状统一,颜色纯澈的玉石组成,内部装饰了纷繁复杂的楼阁桥梁,发光体从中心点亮,映出内里的一目一景,似乎永远也看不尽。幼儿围着这灯一圈又一圈的转,李恪儒趁机加入其中,回忆起不知多少年前,提着类似的灯笼在黝黑的巷子里转来转去的场景。
“今天是什么节日?”她脱口而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认知已经脱离如今这世界许久。
幼儿们一脸迷茫,正在慢悠悠修整巨灯的长者被吸引了注意力,扭头看着她。说是长者,实际上也不过是其他族群的腹生子二三十岁的模样,皮肤细嫩,面色苍白,眼神里多是呆滞、少量个体的挣扎。徒然张口,不知说些什么的挣扎。
“是重生的日子。”
“是我们的星球从沉睡中苏醒的日子。”
“是太阳神降生的日子。”
三个声音,三个不同的答案。李恪儒没有听到能让自己欣喜的答案,此身所处的环境让她觉得陌生。忽然一个孩童的声音说,“他们是想吃豆子。”
李恪儒扭头朝下看,是那个叫作希米的孩子正仰头和她说话。旁人都已经继续专注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上去,希米轻轻的说悄悄话,不希望被外人听到,“姐姐,你是不是有豆子?”
“你想要吗?”这样淳朴的愿望是腹生子近千年以来已经少有的。李恪儒的一颗容纳万物的心脏蠢蠢欲动。她发出诱惑的声音,在希米灵动的眼前从手指尖滴出一颗熊豆。
“你怎么知道我有豆子?我有很多很多,你想要吗?你和你的亲人朋友们想要吗?想要多少我就有多少。你们的桥狸裳不给的东西,我给。”
近乎蛊惑。
“我闻到了气味。”希米回头看了一眼,仍然没有目光凝聚在他们身上。这孩子像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拴住的那只猴子,握住李恪儒手指的同时,摘下了那几颗豆子藏在自己手心里。“姐姐,这不是很危险吗?虽然想要,但是已经不需要了。”
“哦?”李恪儒嗅到了一场大乱发生的兴奋感,声调也随之变得欢快。她就像是来为久旱的大地送来一场甘霖的气象工作者,轻巧的跳上那盏巨大的灯盏上方,以优雅悠闲的姿态朝众生投送熊豆。
从灯身深处散发出来的亮光印染在李恪儒的身上,光华柔和、无私奉献、不求回报、无穷无尽。一颗颗豆子接连不断的从她的身体上滚落下来,积聚在灯下,在众多腹生子的脚下,滚落到越来越远的地方,吸引来了更多的介子闪耀主和腹生子。
他们对自己长久以来钟爱的食物尚保存着随时可以唤醒的记忆,他们为着满地滚落的豆子着迷,但没有任何行动,着迷之余,只是对李恪儒的行为产生困惑。他们不懂,她是什么人,又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能够生产这么多的熊豆?在几十年以前,熊豆由介子闪耀主提供。他们第一次看到熊豆竟然是从一个人的身体上长出来。他们以前一直钟爱的食物也是这样来的吗?可是在介子闪耀主出现以前,豆子又是怎样产生的呢?
直到一个腹生子忘却了族群那潜移默化的约定,捡起一颗熊豆放进嘴里品尝。除了李恪儒和希米,没有人注意到他。
身为自然生物的本能深深印刻在基因中,尽管是未经任何处理的豆子,尝起来会有点发酸发涩,微弱的毒素会让他的舌头产生刺麻的感觉,这位腹生子仍然觉醒了古老的意识。这样形容,有点夸大其词了,这些生存于地下的呼尔河腹生子戒掉赖以生存的熊豆不过区区几十年。
“这是熊豆!”他难以置信的感叹道。
希米慢慢退出人群。李恪儒在最高处,远远望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小孩。末日将近,再聪明的人也无能为力。
“这是熊豆!”第一个尝到熊豆滋味的腹生子再次拉高了声调喊道,声音传遍周围腹生子的耳朵。
他们当然知道这是熊豆。只是以熊豆为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但是由一名腹生子……不,大概是介子闪耀主能无限生产出来熊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拥有了法宝,永远不会为着资源枯竭而斩断自身的基因本能?
“无穷无尽……”李恪儒极尽诱惑,让这个事实被所有腹生子认可。
“我也会治好你们的病,我是救世主。”李恪儒希望花见铜此刻能够看到,看看她是怎么当一个救世主的。这样他总该满意了吧?!
“知道吗?你们为什么能断饮断食几十年?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都是你们敬爱的桥狸裳害得,他让你们生病,慢慢的死去。”
真相以生物分子的形式通过空气传送到每个腹生子的大脑之中。他们产生了一种这个事实是由自己意识到,而不是被外界指点才恍然大悟的错觉。李恪儒只是透露了一丁点无所谓的信息,他们的经历唯有自身最为清楚。
李恪儒没想到最先为此崩溃的腹生子,是坦然接受了外来者的希米。他聪明,但不接受自己的命运。本来怀着盛大的希望,以为自己能够发光发热,成为这呼尔河的中流砥柱,结果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被埋下了死亡的种子。在展现他的智慧之前,先会慢慢变得迟钝、生无所望,为着桥狸裳的愿望渺小的消失。他的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这让他觉得恐慌、愤怒、无助。
希米只是静静的站在生物群之外,迷茫的看着这场骚乱,和位于生物群之上光华照人的那位外来者。他觉得她更像是同类。正如当初的太阳神一样——他指的是呼尔河如今的这位桥狸裳,他用美貌勾起了群众的欲望,纵使没有人点明,但他看透了这一切。
没有欲望的腹生子似乎会走向灭亡。
他希望大家能够回到很久以前的状态,为了一口吃的,斗个你死我活:
他们会把你从那里拉下来,留下你有用的部分,舍弃你无用的脑袋、或者坏心思。你可以成为一时的神,但没有谁会成为永远的神。只有不存在的东西,才能称之为“永远的神”。
李恪儒轻巧的笑。她试图让那小人儿明白,自己已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并且对他作出了回应:
我不怕毁灭。你们越疯狂,我越快乐。
“你们还想再经历一次灭绝的恐惧吗?”
呼尔河原本就是环境恶劣,无法生存之地。一代代族群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于夹缝中生存,终于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但是没过多久,火山熄灭,远古病毒复苏,土地遭到侵蚀,处处充满生命毁灭的因素。他们又在地下建立了安全堡垒,日复一日,重现辉煌。
“呼尔河地下宫城摇摇欲坠,一朝倾覆在所难免,地上地下,无处可去。在这诺大的宫城之中,仅存的腹生子又有多少?”
作为呼尔河的腹生子,他们自己当然知道腹生子的数量。
这是虚假的繁荣。
“没有介子闪耀主,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年纪稍长的腹生子说。
“介子闪耀主是我们的工具。”
“那你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李恪儒的身体透着华光,在腹生子和介子闪耀主之间游走,“衣食无忧,无欲无求,就算脑袋灵光,在这个世界上也变得毫无用处。你们明白的,呼尔河不需要你们,所以你们的身体里才会被埋下死亡的毒素,节约资源,好让这里消亡的慢一些。我说得对不对?”
“连生存的必需品也牺牲了,你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李恪儒尽管能感知情绪的微妙变化,但是无法深入了解陌生生物体那些没有任何信号传递所发生的思考。她眼里的这些腹生子不发一言,表情从容,定定的看着她水蛇一样出没。
太阳是美丽的,李恪儒也是美丽的。而后来者的美丽,和熊豆的诱惑,改变自身处境,此等种种,看似并没有成功得到腹生子的认可。
“你是什么人?”距离李恪儒最近的腹生子怀着对外来者的排斥,伸手一抓,手里留下的只有一堆碎琉璃。而李恪儒的身影仍然在他们之间徘徊。
“抓住她。”
发号施令的是一个介子闪耀主。
“身份不详,不是入侵者,就是变异类人生物,就地灭绝也不为过。快动手。”
介子闪耀主的声音未落,整个日头祥和、花明柳绿、宝石堆砌、纯洁无瑕的空间里,瞬间电光火石,肉眼不可见之物从四方喷出,独独锁定已然隐身的李恪儒,空气里顿时充满刺鼻的气味,无法呼吸。
这是大叶植物释放出来的微小颗粒,含有毒素,能随着目标的独有信号融合进身体。仅仅不到打个盹的功夫,对李恪儒毫无办法的呼尔河介子闪耀主便制定了新的方法来对付她,并且十分有效。
腹生子看不到,但身体的感知能够帮助他们察觉到李恪儒的所在。他们准确的抓住李恪儒的身体。
但李恪儒从十多只手中轻巧的溜走了。腹生子的身体挤到一处,试图将李恪儒的活动范围缩小,希米却闯了进去。
“要是伤了我们呼尔河的腹生子一丁点,不管是有身份,还是没身份,都会落了大难难逃。”介子闪耀主静立一旁等着收拾残局。
如介子闪耀主所愿,李恪儒声声痛苦尖叫。但在他们以为这次绝对万无一失的时候,看见李恪儒轻巧的跳出了包围圈,又为了逗弄追逐的人靠近他们,身形灵敏如鱼,踢翻了腹生子,嘻嘻笑着坐在高处看笑话。与此同时,从她的身体上发出来的痛叫声并未停止,但那声音已经不再像是腹生子的声音,而是某种幼小的动物,“吱呀吱呀”,或者像是一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所发出的声音。
如今腹生子的竞争力体现在智力上。他们力求于开拓一颗聪明的脑袋,具有“开创”的价值,才能在这个群体中生存下去,因此手无缚鸡之力,毫无战斗能力。他们对李恪儒的围攻,只是毫无技巧的赶苍蝇。介子闪耀主这才无奈出手,他们已然知晓,常规手段对付李恪儒毫无意义。
李恪儒玩得腻了,坐在枝头,连冲她而来的一支细小的高速气流也不再躲避。这支气流从介子闪耀主的扶摇吕中发射而出,散尽能量之后融进风中,不产生任何污染物。这扶摇吕小如手掌,类似弩箭,平时装饰在手套背面,宛如介子闪耀主身体的一部分,需要用时抬手抬脚般轻松快速,只要意识一产生,它就会自动组装,瞄准目标,只是相比于当今世界的科技慢了些,基本上一秒钟可连射五次。
气流破空之声低而短促,惊的小松鼠猛一抬头,惊呆片刻认为没有危险便放下了警惕心。气流经过之处,割破一串飘落的树叶,要是落在靶子身上,必然稀里哗啦、一塌糊涂。但是落在李恪儒身上,就像是一股温柔的风拂过她的脸庞。她什么都没有做,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介子闪耀主奈何不了她而已。
希米看到她的高高在上,和没有归属感的淡淡忧伤。
李恪儒看见希米眼里的渴望,羡慕她能高飞枝头,灵魂得到自由。
一支气流正中眉心,李恪儒的脸开始破碎,胸腔被拆开,身体整个碎裂开来,然而坠落的不是一块块血肉,而是片片玻璃状透明的蝴蝶振翅而飞。
蝴蝶尚未离开方寸,周围的一股股吸力强迫那些若隐若现的小昆虫四下里散开,转眼之间被一片片巴掌大的黄色叶子消化殆尽,一丁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你们会想念我吗?”
李恪儒叮叮当当的笑声恶魔耳语,验证了介子闪耀主对她的认知。纵然如此,她还活着。
“到底是什么?”腹生子亲眼见证了一个活体生物的身体碎裂,毫无投机取巧、机关伪装的隐身、消失,纷纷恐惧。他们询问介子闪耀主。
“不该存在的东西。”介子闪耀主规规矩矩的给出了一个并不准确的答案。
“不该存在的东西,早已随着李应河峰士长的自尽而消失殆尽,这些不该存在的东西难道是自己冒出来的?”一位腹生子突然暴怒。
这谁也没有料到一位腹生子的情绪会如此激动,全都吓了一跳。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点透了他们多年来疑惑而不敢说的话。
“是不该存在的东西,还是说对你们不利,但对我们来说是救世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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