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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
沉吟的这几息,顾懋迈过光束来到了徽音跟前。他先前嘴角扯出的弧度已经完全消失,薄唇紧抿,冷脸严肃。
这还是徽音第一次见他落了下风,心情顿好,轻佻回:“你猜?”
可顾懋断不会猜。
他手微抬,徽音就又被他摁上了身后假山。
三次按墙,都没什么缱绻旖旎。耳畔热风拂过,剩下的只有冰冷威胁——“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都未待徽音反应,顾懋手已移向了她脖颈。
换了衣,没了立领遮挡,指尖直触肌肤。冰冷,滑腻,像水蛇般游走缠绕。
见她仍没开口迹象,顾懋指腹收得更紧。
细长嫩白的颈,一只手便能圈牢,绵绵软软贴在他掌下,只需稍加用力,便可将其折断。
顾懋也确实发了狠。
虎口卡住咽喉。徽音呼吸被挤空,如困冰石,窒息,憋闷。
该求饶的。
服软、装蒜不是她的惯用伎俩?
可不知怎的,只要对上顾懋,徽音便装不住,爱犯出犟病。
苏母以前就常骂她不撞南墙不回头,该早出生个一年当犟牛,何必要做虎。
前世经了岁月蹉跎,徽音后来已改了许多。但骨子里带出的东西又岂会真的那么容易改掉,说藏,更为贴切。
徽音一直都藏得很好,除了遇上顾懋。
这次也一样,她脸憋红了,脑晕乎了,但硬是撑着不吭一声。像是与之吊在悬崖比牵钩[1],以命相搏。好似只要认了输,便会坠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两人僵持着,云层里的玉盘进了又出,就在徽音快要坚持不住之时,终于,远处传来声音。
一会儿叫她名,一会儿又唤李姏婆。
本也是试探,没动杀心,顾懋松了手。
冰石破开,鲜气涌入徽音胸腔。可大口呼吸后是脑袋彻底晕眩。她软了身,如同烧化的蜡,只能紧紧贴上石山,保持住虚假镇定。
寻人的呼喊仍在继续,回荡在迂回石阵,不知是近还是远。
顾懋未多留,启步要走。然而转身的瞬间,却是又被绊住。
徽音扯住了他衣袖。
“等等。”她道。
顾懋垂眼瞥下。
徽音面上红晕未散,唇齿翕动,发出道艰难声音:“我……我好像卡住了。”
她腰后的鎏金吊坠好像卡进了石缝。因嵌得太紧,虽说已挣扎过,但仍未有效果。
此刻她除了四肢,中轴躯干完全离不了石壁,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也不会如此,拉了顾懋来帮。
许是怕他不愿,徽音又先发制人:“我会这样,全由你害。”
不是在蛮不讲理。若非顾懋推她上墙,那吊坠也没机会卡进缝里。
但要如何帮?
她与石头贴得那般紧,又是在腰窝那种敏.感位置,即使隔了几层裳布,也暧.昧唐突。
可徽音不管,紧绞对方衣袂,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想起她曾在客栈里的胡搅蛮缠,顾懋扶额,叹出一团白气:“我去帮你叫人。”
这是最好办法。哪知话落,却又被人驳了回来:“不行!”
似觉自己真有些不讲理了,徽音解释:“让人看到不好。”
说辞多端庄,行的也是闺秀做派。只是,她要没顶着那支在月下泛着莹白的茉莉玉簪就更有说服力了。
明明几日前都故意撞进了别人怀里,现在跟他说怕人非议?
还戴了旁人的簪……
顾懋将她如避蛇蝎的神情瞧了清楚,哼出一声嗤:“那你要如何?”
要如何?
徽音也没头绪,她只知不能让顾懋走。
那群来寻人的八成是贵妇们派来的,要剩她一人在这,最后只能被带走。
但顾懋也不能留。
这世道就是这样,男子眠花宿柳是风.流,女子与公猪站一块都是浪荡。要被人瞧见她与顾懋待了一处,还是在这引人遐想的黑夜里头,今晚这事定要成了随风柳絮,一传十,十传百。
而顾懋来同化的目的徽音还没弄清。若是这些风言风语传进了他敌对势力的耳里,将其视作同党争对,那她不就成了冤大头了。
况且她将来进了宫,让赵闳知了这碎言生出嫌隙,那她的登后路不也要多出几分坎坷。
思索无果,徽音又蓄力挣扎几番,但也还是无果。坠饰卡得死紧,她连一厘都未能离开。
急切上涌,想着要不干脆让顾懋蒙了眼,帮她把这恼人腰绳弄断算了。
哪知念头刚出,面前人便从袖兜里取了柄小刀。
两人想至一处。虽说已有这准备,但徽音仍溢出些慌张,结结巴巴确认:“你,你要干嘛?”
他还没遮眼呢!
然而与预想的不同,手起刀落,那寒刃没割去她腰间,反倒是扎入了顾懋自己胸膛。
离心口处几寸,鲜血肆流,铁锈腥味灌入鼻腔,带出五味杂陈。
徽音不自觉大声:“你.干嘛!”
疑惑,心慌,还有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顾懋散漫不羁:“你不说我是罪魁祸首,既不要我走,又怕叫来人非议,那不只能出此下策。”
边说着,他扯出徽音因怔愣而略微松解的衣布,走至不远前的空地。屈身,卧躺。
要不是亲眼见了全程,徽音定要以为顾懋这是在唱戏,用的是假刀,流的是假血。
都不会痛的?
从头至尾,她就没见他皱一下眉头。
愣神间,顾懋又指派上了:“别发懵,你不最会装哭。”
都没细说,但徽音就是明了他的意思,眼眸微眨几下,很快就滴下泪来。也不知是被顾懋的自刀行径吓住,还是她装哭的能力本就这般精湛。
再惊慌喊了几声“有刺客”,那群寻人的很快溯着源头找来。
瞧见顾懋胸.前插着冷刀,个个大惊失色,着急忙慌地询问情况。
顾懋倒是轻松,眼睛一闭,身体一躺,便作了个不能开口的死人。苦了徽音应付完七嘴八舌的众仆,在婆子将其解困后还被叫去老王妃跟前,追问着道明了当时一切细节。
甚至于,接下来的三日,官府也没放过她,天天传她到衙门助案寻凶。
可怎么寻,那刺客不就是顾懋本人。
不管徽音如何解释,说自己只来得及见了个模糊身影,但荀睿就是死揪着她这唯一清醒的目击者不放,将不知多少人都问过的问题,翻来覆去地与她审问。
“你为何会卡在缝里?”
徽音对答:“因被刺客推了。”
“那他为何要推你?”
“因我见着他伤人了。”
行为很说得通。荀睿捻了捻鼻下的八字胡,又出声问:“那你当时为何会出现在万石林里?那地儿,可不轻易进去。”
“是李姏婆。”
徽音不紧不慢回:“她说有席间夫人寻我,要带我过去。哪知走至那处我俩便散了,兜兜转转间,我就误入了那石林。”
为免麻烦,她一开始在老王妃跟前就未说是自己主动进的。而那些贵妇们,也巴不得将她们的害人心思捂得死紧,听得徽音这般说,都纷纷应和佐证,说是得知她是林恬闺女,想叫来寒暄叙旧。
至于李姏婆,元宵夜后徽音就没再见着这人。
“她死了。”
从衙门里出来,坐上荀睿派与的马车,徽音从刀疤脸嘴里听到了这答。
震惊不过一瞬。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李姏婆既愿帮贵人们做这些腌臜勾当,自然也该想到会因此而被灭口。
又打探了她死因,果不其然是意外坠了大厨房偏井。
徽音唏嘘。
李姏婆这人最是惜命。上一世,她为降低她与雁回戒心,到了三嬢嬢住处后,处处亲自张罗,也因此误了王府嬷嬷相看,没在元宵宴上出现。后来听人说,是活到了寿终正寝。
那时她还嘲,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如今再来看,不是不报,该是时候未到。
徽音没再说话,静静看着厢窗外云卷云舒。
马儿拉着她从城北主街往南,一路至了城中心的十字街。本以为会像前两日一样,左拐回了东面林家,没想这次却继续直行,过了南街口的鼓楼,又往下边去了。
听得她疑惑,驾车的刀疤脸解释:“今早衙内收到消息,说是有可疑人进了养济院,知府大人让我带你过去认认,说不定能唤起些印象。”
车里没人应声。
刀疤脸以为她是生了害怕,又安抚:“姑娘放心,有我在旁护卫,定能保您无虞。”
徽音未这般想,她思忖的,是这次寻凶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荀睿不知内情,不知顾懋昏迷不醒是作假。人在他地盘上出了事,他早已慌得六神无主,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能早日捉住刺客,以好尽快将此事了结,给上头一个交待。
不仅叫了徽音来,连在堡外操练的守城兵们也被派出大半。
穿皂袍,戴黑巾,登黄靴,拿着二尺高的大木梃,整整齐齐地杵在平桥街两头。一旁道中还横卧了两座笨重拒马[2],只进不出,严防死守。
而养济院跟前更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精卫。
应是提前打过招呼,见到刀疤脸来,大家都自行退开,让出个一人宽的通道。
最前边的院里,着破旧布袄的贫民胳膊挽着胳膊,拦在栅栏门前。
没有徽音以为的配合,为首那人高声提了要求:“要想进去,先把欠我们的粮食补齐再说!”
——
注1:拔河。
注2:拦路的障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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