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

　　夜里，陆川被厨房传来的轻微声响惊醒，他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坐起，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步急切地往厨房走。

　　推开门的那一刻，暖黄的灯光淌了一地，余温正系着那件米白色的围裙，站在灶台前，低头搅着锅里的粥。蒸汽氤氲着，模糊了她的侧脸，她的头发松松地挽着，露出纤细的脖颈，和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醒啦？”余温回过头，冲他笑，眉眼弯弯的，“粥快熬好了，你再等十分钟，加了红枣和桂圆，补血的。”

　　陆川站在门口，喉咙发紧，指尖微微颤抖。他不敢往前走，怕这又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

　　他只能看着她，看着她拿起勺子，轻轻舀起一勺粥尝了尝，眉头微微蹙起，又往锅里加了一勺糖。

　　“以前总嫌我煮的粥太甜，”她转过身，冲他晃了晃勺子，语气带着点娇嗔，“这次少放了糖，肯定合你胃口。”

　　陆川终于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却穿过了一片温热的空气。余温的身影淡了淡，又很快清晰起来，她笑着拍开他的手：“别闹，小心烫到。”

　　那触感如此真实，温热的，柔软的，和三年前无数个清晨里的触感一模一样。陆川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栀子花香。

　　“我好想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余温的身体僵了僵，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我不是一直在这儿吗？”

　　粥熬好了，陆川坐在餐桌前，看着余温把粥盛进碗里，推到他面前。碗沿温热，粥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拿起勺子，慢慢喝着，红枣和桂圆的甜香在嘴里弥漫开来，和余温以前煮的味道，分毫不差。

　　“外婆最近身体好多了，”余温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看他，“昨天还跟我说，想让我们陪她去逛庙会。”

　　“好。”陆川点头，喉结滚动着，“等冬天，我们就带她去。”

　　“还要买糖画，”余温的眼睛亮晶晶的，“兔子形状的，我要最大的那个。”

　　“好。”陆川又点头，眼泪滴进粥里，咸涩的味道混着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知道，这是幻觉。可他舍不得醒。

　　天亮的时候，厨房的灯光熄灭了。余温的身影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在晨光里。桌上的粥还剩半碗，已经凉透了。

　　陆川坐在餐桌前，直到阳光洒满整个屋子，才缓缓站起身。他收拾好碗筷，把围裙叠好，放回橱柜里——那是余温的围裙，他一直没舍得洗，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上午，陆川去了超市。他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慢慢走着，余温就跟在他身边，踮着脚尖，指着货架上的草莓：“这个看起来好甜，买一点吧。”

　　陆川拿起一盒草莓，放进购物车，声音温柔：“好。”

　　旁边的导购员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许疑惑。陆川假装没看见，他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嘴角却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你以前总说，草莓要挑叶子绿的，”他说，“这样的才新鲜。”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超市里的背景音乐，在耳边轻轻流淌。

　　买完东西回家，陆川把草莓洗干净，放进玻璃碗里。他端着碗走到阳台，坐在藤椅上，拿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很甜，甜得发腻。

　　余温坐在他身边的藤椅上，也拿起一颗草莓，咬了一口，果汁沾到了嘴角。她凑到他面前，语气带着点撒娇：“陆川，帮我擦擦。”

　　陆川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嘴角。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微凉的空气。他的指尖顿了顿，又慢慢收了回来，假装擦掉了什么。

　　“真甜。”余温笑着说，眉眼弯弯。

　　“嗯。”陆川点头，把碗递到她面前，“多吃点。”

　　阳台上的多肉长得很好，叶片肥厚翠绿。余温伸手，轻轻碰了碰一片新芽，语气带着点雀跃：“你看，又长新的了。”

　　“是。”陆川看着她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闪着细碎的光，“你说过，多肉要多晒太阳。”

　　余温转过头，冲他笑：“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都记得。”陆川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思念。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川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余温在他身边，陪他吃饭，陪他逛街，陪他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他知道，这是幻觉，是他太想念她，才臆想出来的影子。可他舍不得戳破。

　　他会对着空无一人的沙发说话，会在做饭的时候多盛一碗饭，会在睡前，替身边的枕头掖好被角。

　　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从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会看着陆川和空气说话的样子，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水。

　　那天下午，陆川又去了孤儿院。孩子们看到他，欢呼着涌过来，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陆川哥哥，温温姐姐什么时候来呀？我们想她了。”

　　陆川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声音温柔：“她一直在呢，就在我身边。”

　　小女孩歪着头，看着他身边的空气，忽然笑了：“我看到了，温温姐姐在对我笑呢。”

　　陆川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位置，余温正站在那里，冲孩子们笑着，眉眼弯弯的，像一朵盛开的花。

　　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陆川伸出手，握住了一片温热的空气，他知道，余温没有离开。

　　她藏在每一个清晨的粥香里，藏在每一颗甜腻的草莓里，藏在孩子们的笑声里，藏在他脖子上那条米白色的围巾里。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

　　清晨，陆川是被窗外的簌簌声吵醒的。他睁开眼，下意识地看向身侧——余温蜷缩在被子里，长发散落在枕头上，脸颊透着淡淡的粉，呼吸均匀。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下雪了。”陆川轻声说，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余温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眼底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她侧过头，看向窗外，雪花正漫天飞舞，把世界染成一片洁白。“真的下雪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看雪的。”

　　陆川的心像被温水浸过，柔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轻轻拂去落在窗棂上的雪花，声音温柔：“嗯，一起看。”

　　余温坐起身，裹着被子走到窗边，和他并肩站着。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珠，顺着玻璃缓缓滑落。“还记得吗？那年冬天，我们在雪地里堆雪人，你笨手笨脚的，堆出来的雪人歪歪扭扭的。”她侧过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笑意。

　　“还说我，”陆川低笑出声，“你往雪人鼻子上插胡萝卜，差点把雪人戳倒了。”

　　余温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像风铃一样。陆川看着她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闪着细碎的光。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指尖却穿过了一片冰凉的空气。

　　余温的身影淡了淡，又很快清晰起来。她转过头，冲他眨了眨眼：“愣着干什么？去堆雪人啊。”

　　陆川点点头，转身去穿外套。他找出两件厚厚的羽绒服，一件黑色，一件米白色——那是余温最喜欢的颜色。他把米白色的羽绒服递过去，余温却没有接，只是笑着说：“我不冷，你穿厚点。”

　　陆川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这又是幻觉。可他还是把羽绒服披在了她的肩上，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头发：“穿上，别着凉了。”余温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一起走出家门，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踩在脚下咯吱作响。小区的空地上，有几个孩子在堆雪人，笑声清脆。陆川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开始滚雪球。余温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偶尔弯腰捡起一片雪花，放在手心，看着它慢慢融化。

　　“陆川，”她忽然开口，“你看，雪花好漂亮啊。”

　　陆川抬起头，看向她。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睫毛上，像给她镀上了一层白霜。他放下手里的雪球，走到她身边，轻轻替她拂去头发上的雪花：“嗯，很漂亮。”

　　“就像那年的烟火一样。”余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怀念。

　　陆川的心猛地一疼。他想起那年海边的烟火，想起她在烟火下明亮的眼睛，想起他许下的诺言。如果时光能重来，他一定不会离开她，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温温，”他的声音沙哑，“对不起。”

　　余温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温柔：“说什么对不起啊，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指尖冰凉，“你要好好的，带着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陆川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可她的身影却在一点点变淡，像被风吹散的雾气。

　　“温温！”他急切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

　　余温冲他笑了笑，笑容温柔得像冬日的阳光。“我走了，”她说，“你要好好照顾外婆，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爱这个世界。”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片雪花，飘向了天空。

　　陆川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雪花，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凉的空气。他站在雪地里，任凭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和雪花混在一起。

　　“温温……”他哽咽着，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外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川，别冻着了，回家吧。”

　　陆川转过头，看到外婆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件外套，眼里满是心疼。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好。”

　　外婆走上前，把外套披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她走了，可她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陆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天空。雪花还在漫天飞舞，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他仿佛看到余温站在雪花里，冲他笑，眉眼弯弯的，和记忆里的模样一模一样。

　　回到家，陆川走进卧室，拿起那条米白色的围巾，围在了脖子上。围巾很暖，带着阳光的味道。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雪花，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知道，余温没有真的离开。她藏在每一片雪花里，藏在每一缕阳光里，藏在每一个温暖的回忆里。

　　从那以后，陆川依旧会经常想起余温，依旧会对着空气说话，依旧会在做饭的时候多盛一碗饭。但他不再沉溺于幻觉，而是把对她的思念，化作了活下去的力量。

　　他会带着外婆去逛庙会，买兔子形状的糖画；会去孤儿院陪孩子们玩耍，给他们讲余温的故事；会把阳台上的多肉照顾得很好，看着它们长出一片又一片新芽。

　　他会在每个下雪的日子，站在雪地里，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轻声说：“温温，下雪了，你看，很美。”他知道，余温一定能听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来了又去，春天来了又去。陆川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他依旧会思念余温，但那份思念，不再是刺骨的疼痛，而是变成了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那年夏天，陆川带着外婆和孤儿院的孩子们去了海边。海浪拍打着沙滩，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

　　孩子们在沙滩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陆川站在海边，看着无垠的海面，看着远处的天际线，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仿佛看到余温站在海边，冲他笑，眉眼弯弯的，像一朵盛开的花。

　　“温温，”他轻声说，“我过得很好，带着你的那份，很好。”

　　海风拂过他的脸颊，像是余温的回应，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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