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纪

作者:马康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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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厂(1)


      后来才知道,“付哥”并没有食言,“付哥”把所有的款项都打到了蓝蝴蝶的帐上,那笔钱是蓝蝴蝶独吞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当下找到蓝蝴蝶。按照协议,在这笔总数为二十五块的款项里,除去送礼时借蓝蝴蝶的,我可以得到两万块。
      蓝蝴蝶像只困在铁笼里的野兽,对着我就是一阵狂吼:
      “付哥那里我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我说,我哪管得你那么多,你请他吃酒请他K歌跟他睡,我都管不着,那是你的手段,你已经吃得太多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二十五万里面,我只要回属于我的两万块。
      “没有!”这只蝴蝶回答得相当干脆!
      “为什么?”我大声吼叫。
      “你失约在先!”蝴蝶说。
      “拿出证据来!”我说。
      “发明家那里,你吃了我多少?”蓝蝴蝶说,“他一共花了一万块,可我只得了三千!你以为我不知道?”
      这娘们还真厉害!
      “所以,我们之间已不存在什么协议不协议!”蓝蝴蝶越说越生气。
      我算了一下,后来蒋发明给了我五千,算到这只蝴蝶名下是三千。“那减三千,给我一万七怎么样?”
      “没门!”蓝蝴蝶大声地喝斥着。
      我想,今天是休想从这娘们手里拿到一分钱了,钱到了这娘们手里,就是她亲爹也休想拿走一分,告她吧,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因为这钱实在来得不怎么光明正大。
      忍吧!
      但我还是不甘心,我决定采取攻心计,对这只蝴蝶实施情感教育,若能感化,发了恻隐之心,象征性地给我一点,也未可知。
      “我辛辛苦苦忙活了几个月,你怎么说也得给我点生活费吧!”我说。
      “快给我滚开,一分也没有!”蓝蝴蝶气得脖子都变粗了。
      我顿时明白了,我只不过是蓝蝴蝶放出的一只鱼鹰,帮她抓到鱼之后,连小虾米都不喂一口。我甚至怀疑“付哥”与这娘们贯通一气,那二十五万是公款,付哥原本就是打算给蓝蝴蝶的。这人特滑,拿我做幌子,把这钱洗白。
      “付哥”只是抓了我这个壮丁充当炮灰!
      “那我不是白干了?”我突然愤怒了。
      “没我,你能骗到蒋发明的那一万块嘛?蒋发明要是找别的写,最多只要花五百!”蓝蝴蝶说。
      我明白了,就是那一万块,也只是发明家垂涎于这只蝴蝶,而故意放的诱饵!看来,没有这只蝴蝶,我就真的那一万块也赚不到!
      这活计再也不干了!
      口袋渐空,房东催租的口气比黄世仁还要硬。我必须想办法了!
      我想到了去工厂。去工厂尽管收入少,但是稳定。老家每年都有一大拔的人南下进厂,好些人靠工资修了房子。
      一想到房子,我就潸然泪下,自己老大不小了,连个住的窝都没有!再不诚实点,还像浮萍一样到处漂,我的明天在哪里?
      深圳是“世界工厂”,在这里找份事做应该不难。难的是像我这样一个包里兜着张硕士文凭的打工仔。
      这活得到关外去找,关外聚集着众多的全世界最廉价的劳动力,那里,也聚集着农村打工者的微薄而切实的梦想。
      坐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终于来到了关外。
      一下车,就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倒不是因为累的,而是这里的空气实在太新鲜了!青山绿水,流水叮咚,我仿佛置身于一个美丽的童话王国!
      在青山绿水的脚下,就是密密麻麻的厂区了。
      这里遍地都是公司。一栋栋的厂房错落有致,堆放得比小孩的积木还要整齐。
      满街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穿着款式雷同的工装,胸前别着五颜六色的工牌,满脸的疲惫写在脸上,一副似醒未醒的样子。
      这些年轻人的朝气和个性都哪里去啦?
      改革开放后,这里的村民个个洗脚上岸,很多人连庄稼都不认识了。他们纷纷成立了股份合作公司,盖厂房并出租给企业主是当地人的生财之道。那些雄纠纠走在大街上的,别看土里土气的,只要操的是一口本地话,哪一个都是腰缠千万甚至亿万的大富翁!
      大街上随处可见招工广告,我在一则硕大无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下停下了脚步。
      这条广告上声称要招收“临时女普工800名、临时男普工200名”!
      我一踏进工厂大门就被堵住了。一个戴眼镜的黑脸保安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四川人。
      “眼镜”二话没说就叫我出去。
      我大声地说:“我是来应聘的,还没进门你就让我出去,你是存心让工厂破产?”
      眼镜粗声大气地说:“我就是负责招聘的。你没有必要再往里面走了!”
      “为什么见四川人就撵?”我大声地喊叫:“四川人和深圳人有仇啊?”
      “眼镜”对我一阵咆哮:“滚出去!四川人早就招满了!”
      我很快明白过来:这眼镜是怕四川人太多,拉帮结派,怕这些人找他的主子涨工资哩。
      找工作的人和在工厂里操机器的一样多。我一连走了七八个工业区,不断遇到找工的年轻人。他们有的是初次来深圳,有的辞工了急着找下家,有的不满意现在的工作,趁着中午出来找后路。
      累了就在路边休息一下。这样走走停停,不断和刚认识的人说再见,拐弯又能遇到新伙伴。
      快下班的时间,我应聘到了一家生产数据线的公司。
      我一落坐,一个矮矮的“冬瓜”迫不及待地瞧了瞧我的简历。
      他一目十行的瞟了一眼,马上发出一声尖叫。然后,他拔通了一个电话。
      很快,两个保安模样的人冲了进来。
      “神经病啊,快给我赶出去!”“冬瓜”发出歇斯底里的一阵呼喊。
      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两个牛高马大的保安拉开架式,架着我就往外面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小心我告你们!”我大声地呼喊。
      “神经病啊……硕士应聘普工!”“冬瓜”声嘶力竭地叫着,气都喘不匀了。
      “快……快……快轰出去啊,小心这小子搞破坏!”
      一个经理模样的人也跟着大叫!
      被赶出大门后,我一头钻进路边的打字店里,让小姐在简历上改了两个字。
      就这样,我摇身一变,“学历”一项由“硕士”变成了“高中”!
      学历一改,底气倍增!
      下午,在万丰工业区,我终于应聘到了一家生产充电器的企业。就差迁“用工协议”了,老板猛然发现我的身份证有问题,又把我轰了出去!
      那是我的一代身份证,字迹模糊,早已破旧不堪。
      这事不难。我立马就到对面的大树下办了一个闪闪发亮的身份证。外加一个健康证,一共只花了40块,半个小时就搞定了。揣在手里,我连连惊叹这里的“深圳速度”!
      有了□□和健康证。我信心大增。
      然而,这个做工质量“考究”的□□,还是没能糊弄住阅人无数的老板。我又一次被赶了出来。
      只好打道回府,先休整好再说。
      第二天中午,我目睹了一场街头“血战”。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林荫大道下,3个年轻工人因为电动车刮蹭,先是恶语相向,很快就扭打在一起。
      一个青年抄起电动车的链子锁就朝另一人的头上猛抽,伤者顿时血流如注,打斗戛然而止。
      围观的人很多,其中还有好几个穿着保安和巡逻制服的人,但无人上去制止。打人青年骑车面无表情地离开,被打者抱着头以仇恨和怨毒的神态目送他们。
      我许久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了,等反应过来想打110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想起来要打120的时候,被打者也走了,地上只留下一摊血。
      这些青年工人心中大概都有压抑与愤懑,一有机会,就极端地宣泄出来,我马上想到富士康蔚为壮观的“N+1”连跳,这种血腥的打斗不也是压抑的体现吗?”
      下午在一个玩具厂,保安问我“月薪800,压下三个月工资,不包吃住,干不干?”
      我说:“老兄,别开玩笑了,这么差的条件,有人愿意来吗?”
      保安答:“下午还招了两个男工呢,实在没钱吃饭了,啥活也得干。”
      大街上的招聘广告大多是职业介绍中心贴出来的,需要交介绍费。一位好心的保安大哥专门告诫我,街边那些待遇诱人的广告全部是骗人的。
      天黑了,我游荡到了黄埔村的一个工业区,到门卫室问保安招不招人,保安打了个电话之后说“明天来上班吧”。
      刚好旁边有一个工友来辞工,我询问了一下这个厂的情况:工厂有300人左右,每天上班12小时,两班倒,每月休息2到4天,压15天工资,加班费6元/小时,不管吃,住宿要交住宿费。
      上班第一天,我被指派跟着一位工友实习。闲聊时,得知这位吊儿郎当、无精打采的“仁弟”是河南濮阳人,站着上班都能打瞌睡,胡子长了也不理,填张单子都会搞得很脏。
      两人慢慢熟悉了,我就问他,“老弟,为什么那么困啊?”对方回答,晚上通宵打游戏去了。
      “传奇”是这里的男工特别喜爱的一款网游,他们在业余时间常常流连于魔幻世界里厮杀、砍人、升级。他们也邀我同去打怪,我说游戏里的怪怪没意思,如果是大街上的怪,我肯定第一个冲在最前面。
      后来,这位“传奇”爱好者做坏了5万米的电线,这5万米大概值1万多块钱,算下来相当于这位“仁弟”一年多的工资。
      隔壁生产线上有个嚼槟榔的湖南人,他是厂里的“元老”,已经干了差不多3个月了,干活的时候喜欢大嗓门地说脏话。
      但他的声音总是被轰鸣的机器声吞没。二楼的工种必须在强烈的机器噪音下工作,工人们没有耳塞,我曾在二楼帮过两天忙,呆上半个小时就被闹得心慌头疼,只能找点卫生纸把耳朵堵上。
      不过有了机器声的掩护,我倒是可以在无聊时和工人们一起大唱《咱们工人有力量》了。
      工人们每天工作12小时,白班夜班两班倒。白班是早上7:30到晚上7:30,中午、晚饭各半个小时。工厂里没有食堂,工业区门口的小餐馆里每天中午都会有大量工人吃“战斗饭”,服务员推着餐车到处走,想要什么菜自取,每顿饭要花4~5元。饭后工人们会掐着时间坐在厂门口抽支烟,半小时一到就必须立刻回去。
      宿舍每间住8人,大小跟学生宿舍差不多,却没大学宿舍那么拥挤——每个工人的行李几乎用一只手提箱就可以装下,空间自然显得大。
      晚上7点,收工的工友回到宿舍。有人洗去满身硅胶烟雾留下的怪味,打扮得光鲜亮丽出去和女友约会。这些年轻人,每月1200块钱的工资差不多有1/3是花在服装上的。还有的会三五成群去打台球或者联机“砍人”去,剩下我一个人望着天花板发呆。
      有时候,我会跟上夜班的一位瘦高的保安碰上面,看上去和我年龄差不多的这位仁兄,白天一般不见阳光,偷偷躲在宿舍研究码报,是个典型的老□□民。曾经有段时间,有传言说□□中奖号码会在动画片《天线宝宝》里透露出来,他就天天疯狂追着看,熬得眼睛通红通红的,活像两个红灯笼。
      上班第五天,保安拿了一大堆的合同书让我签。
      服务承诺书的内容大概是“我自愿……我接受……我同意……我不追究公司……我不会起诉……”等等。而“加班申请”则是“本人因家庭困难,自即日起至离职日止,愿意申请法定正常工作外的所有加班,此申请纯属个人意愿”,并承诺“决不因加班时间与报酬等问题向上级提出对XX公司的任何投诉民诉请求,望上级领导批准。”此外,工厂还要求我签了“因本人家庭困难”而申请不购买社会保险的申请。
      签完字,摁上红手印,我颇有“卖身”之感。要求保留一份劳动合同,保安说公司还没有盖章,“你拿着也没用”。
      其实,这些申请和条款在深圳的每间工厂都存在,这是工厂规避劳动法的手段。
      刚进车间的时候,学文出身的我一摸到机器像孙猴子摸到了金箍棒,特别的兴奋。可是没过两天,我就开始琢磨如何技术性地把这些机器搞废掉!
      一站就是12个小时,除了中午在厂门口抽烟时能坐一下。厂房里到处都有摄像头,如果被领导发现,就会被叼,听说三层的车间里,工人每天上厕所的次数和时间都有限制!
      “叼”是当地的特色文化,是个专门用来骂人的字眼,我只用了不到半天,就用得特别的亲切,特别的顺溜了。
      搞废机器的“灵感”来自嚼槟榔的湖南人,这位仁弟在网上得到一个信息:工人用小刷子搅一搅自动化传感器,生产线就会瘫痪,等待检修人员恢复设备的过程,就是工人们喘口粗气的时间。
      但这个工厂的机器却交不具备如此“优良的性能”。不仅如此,我甚至还期待设备能一直运转正常:如果机器断线,就意味着要把卧式炉打开重新走线,350摄氏度的热浪会在炉盖打开的一刹那袭来,胡子都能烤焦。如果火苗溅落,就要在0.01秒内迅速灭火。我在车间里第一次使用了灭火器,却喷了自己一头干粉。
      半个月后,我再也受不了了,决定辞工。
      哪知,工友们都一个劲地劝我:“辞工?进了这个门你就不要去想了!”
      总结工友的观点,有“知足论”---“干活就要踏实,这个厂的条件还算不错,原来一个人要看两三条线不也是这么多工资?”有“江湖水深论”---有个工友要辞工,厂里不允许,还不让他往外拿行李,他只能进来一次穿两件衣服。还有讨要工资被打断腿的。
      有支招的:如果不想干,干脆直接卷铺盖走人,别想要工资。还有打赌的:嚼槟榔的湖南人用一个月的工资赌我辞不了工更拿不到钱。
      我搬出劳动法,遭到工人的鄙夷。最终,我力排众议,提着硕士证和一大堆的荣誉证,直接找到工厂的“老总”,老总对我端详了老半天,见我戴着眼镜,浑身上下书卷气,哪一点都不象是做普工的,怀疑我是有关部门派来的“间谍”,做了让步。
      结果,我“一个人的战斗”以“部分胜利”告终。应拿工资1000余元,但因被记了3天“旷工”,只拿到工资846元,扣除这期间往返市区车费200元,办理假证40元,上网费用200元,生活费400元,这一个月,我挣了六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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