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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
憋了几天的雨突然而至，尽情的冲刷大地。
正阳门外的树林中，蝉鸣高低起伏，似是在抱怨大雨来的太急，挡了它们回家的路。
泥泞小道之中，一座土地庙孤零零的立在那里，破败不堪。堪堪挡住风雨的大门饱经风霜，咿呀咿呀的摇晃。
忽然，门开了，一名玄衣少年执伞而入。
“谁找我？”
他收伞出声，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手随即轻轻一挥，身后的门自行合上，庙堂霎时陷入昏暗。
一盏烛台点亮，随后两盏，并列土地像两侧，照亮大半个庙宇。
少年娴熟的踱步过去，在土地像前的椅子上落座。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帷帐后出来一人，正是刚刚的点灯少年，约莫十七八，一身黑衣劲服，模样冷酷清秀。
椅子上的少年打招呼，“白生，好久不见。”
白生颔首回应，从柱子后扯出一名书生。
他畏手畏脚，害怕到浑身发抖，低着头不大敢看土地像前的人。
白生道：“此人名唤周秉，近日多番打探百变小生下落，几近疯癫，我便将他带来了。”
少年问：“什么仇怨？”
白生回：“无仇无怨，只为救人性命。”
少年嗤笑，“你没告诉他，我出手很贵的。他一个书生，雇得起吗？”
周秉从胆怯中愁回神，跪地道：“只要少侠愿意相救，多少酬金都行。”
少年瞧他那穷酸样儿，哪是出得起钱的主儿。不过书生向来醉心笔墨，从不打打杀杀，他竟壮胆寻这等黑市交易，可见事情紧急。
少年饶有兴趣地问：“说说看吧，救谁？”
周秉回：“当朝太子太傅左文忠。”
“谁？”
顾瑾柠从椅子上跳起，险些没夹住。她清清嗓子，假意生气斥道：“你这白面书生，敢戏耍我！”
周秉拱手急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要救太子太傅左文忠。”
顾瑾柠道：“他不日便会问斩。如今关在天家牢狱，你要我怎么救？”
周秉磕头，“就是因为别无他法，小生才铤而走险，请您相助啊。”
顾瑾柠冷哼，“你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救他？”
周秉回：“不是我要救，是天下学子不忍失去这一文学大儒，不愿看到前辈晚节不保、蒙冤而死，合力要救。您只要救出他，酬金我们一分不差。”
顾瑾柠见他说的诚心诚意，重新坐回椅中道：“我出手要价不低。你要我抗旨劫狱，更是天价。再者，天牢重兵把守，刑场埋伏严密，我纵使以命相抵，也未必能救出。不划算的买卖，我不做。”
“少侠。”周秉重重磕下三个响头，苦苦央求，“我们都知道，此事难于上青天。可不救他，我们不甘心啊。太子太傅一生清贫，育人无数，从没有激进言论，怎么可能谋君？”
“朝廷不过欺负他年迈无后，拿他杀鸡儆猴罢了。”
“你既已清楚，就不该来此，而是回去等候收尸安葬，不叫他做孤魂野鬼。”
顾瑾柠撂下话，便甩袖离去。她纵可怜老头，也无法撼动皇威，更不会以身涉险。
周秉突然哈哈大笑，讥讽道：“听闻少侠素来侠肝义胆，最嫉恶如仇，专平不平事。今日一见，不过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与那些敛财害命之人有何不同？”
门大开，风雨呼呼往里灌。顾瑾柠撑开伞，转身凌然道：“你不必激我，我做事，向来只凭心意。”
那身影决绝离去，黑伞没入雨夜，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周秉伏地嚎啕大哭，“这世间，竟没有一勇者。”
他恨自己手无寸铁，没有莽夫之力，否则定当杀进天牢，死而无憾。
白生立在一旁，神色冷淡，看不出情绪。
周秉抓住他衣角，不死心的问：“少侠，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白生道：“你已经尽力了。”
他抽出衣角行了几步，又不忍道：“你若执着，姑且在此等候。主子若改变心意，自会寻你。两日不来，你便放弃吧。”
夏雨来得及，去的也快。顾瑾柠回阁后，雨停了。青莲已备好浴水。
顾瑾柠躺在浴桶中，一动不动的放空。直至青莲唤她，说水凉了。她才回神，问：“几时了？”
青莲道：“刚过戌时。”
顾瑾柠想着时间还早，老头子兴许未睡，便匆匆忙忙穿衣，往顾惟居院子赶。
主院的书房里亮着灯，顾惟居正与顾文德对弈，顾学书端坐一侧观棋。
顾惟居道：“老左的事情一了，就要轮到咱们家了。陛下可有问候你？”
顾文德回：“陛下今日像是有意疏远我。”
顾惟居道：“他禁足翊儿，自是不待见你。生疏了也好，省的过早找你麻烦。我现在只盼着瑾柠安稳成婚。”
顾学书好几次想说话，又不好插嘴，绷着脸愤愤不平。
顾惟居觑眼道：“你小子摆臭脸给谁看，有话说话。”
顾学书道：“我只是为左老不值。他辅佐三代帝王，也算国之瑰宝，怎么就落此下场。再不济，贬他回乡养老就是。”
顾文德训道：“圣上心思，岂是你我猜透？”
顾学书不服，“可他劳苦功高，他把太子殿下教养的很出色。而且，他还是大伯的老师。”
“住口。”顾文德连忙制止，“此事莫要再提。你先回去。”
顾学书起身行礼，噤声退下。
一开门，便见顾瑾柠立在廊下，呆若木鸡。
“妹……”
顾学书将出声，嘴巴就被顾瑾柠捂住，连人一并拉出院外老远，方得喘息。
“妹妹，你做什么这么慌里慌张的。”
顾瑾柠不理，一路将他拉进望凝阁，示意青莲出去守门。
“今天，你必须毫无保留的告诉我所有事情。”顾瑾柠双手掐腰，气势汹汹的命令。
顾学书一头雾水，“什么事？我没瞒你什么啊。”
顾瑾柠问：“我爹是太子太傅的学生？”
顾学书不明所以，“对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大伯不在了，鲜少有人提罢了。”
顾学书反应过来，笑道：“你就为这事，把我一路拉过来？你想想，为何左老只见过你寥寥数面，却每次都严厉指责你，还将你点进学宫读书？”
顾瑾柠从前疑惑怎么那老头老是找她茬，现在知道了，他是恨铁不成钢，气她不及她父亲半分。
可左文忠先后从爹爹、太子之师，并且教导的如此出色，足以对顾家有大恩。为何祖父不愿帮左文忠一把？
顾瑾柠问：“祖父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他若替左老说句话，说不定能保左老一条命，也好过左老这般屈辱的见我爹爹。”
顾学书凝了神色道：“祖父固然可以倚老卖老，但之后呢？案子是大理寺审的，证据确凿。保人者必须拿出新证推翻现有的证据，方能翻案。其艰难不说，若翻不了案，连同说情者一同处罚。”
顾瑾柠固执道：“若是冤案，必能翻案。”
顾学书连连摇头，“妹妹啊，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我直白告诉你，圣上想保的人，犯天大的事也能安然无恙。不想留的人，纵使清白如湖水，也是一种滔天的罪过。”
顾瑾柠如何不知，圣心难测，圣旨胜天。无论谁挑战天威，终将万劫不复。
顾瑾柠无力妥协，摆手道：“算了，我就是发发牢骚。没什么事。顾家自身难保，哪有功夫管别人。”
顾学书松了口气，临走前特意叮嘱，“此事你只当不知，莫要多想，再者不要在祖父面前提起，他心里也不好受。”
夜渐深，一轮圆月悄然而至，经过大雨的洗涤后，格外的明亮。
顾瑾柠呆呆望天，陷入从未有过的沉思。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名为利劳碌一生，各种算计奉承，还不是一辈子卑躬屈膝、任人摆布。
天子脚下，众生皆为蝼蚁。
左文忠是，她爹娘亦是。
顾瑾柠第一次为她爹娘的死感到不值。
雨后的天气骤然变凉。城外的那间破庙，经历了大雨的冲刷后，迎来了风的问候。
年久失修的木板脱落，风溜进庙堂，发出呜呜的声音。
周秉蜷缩在柱子后的角落避风，手中捧着一本传记。
白生推门而进，看向帷帐摇摆的方向，留下一句，“你可以回了。主子他不会再来。”
周秉合上书页，静静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绝望的闭上眼。
风在嘶吼，像是诉说一切的不公。
藕荷院，季琳关上被风吹得乱颤的门窗，一回头，一把匕首抵在了她脖颈上。
“季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戏谑的声音迎面而来，一张青年的脸出现在季琳眼前。
季琳赫然僵了身子，心虚而又害怕道：“百变小生，你……”
顾瑾柠保持男声道：“上次你耍我，害我躲了好一阵。今天还想怎么算计我？”
季琳脸色惨白，抖着声音解释，“少、少侠，上次是误会。是我那乳母突然折回取东西，误撞了。她胆子小，才会乱喊乱叫。”
“少侠没事就行，害我担心好一阵子。”季琳眼含秋水，说的情真意切。
顾瑾柠哼道：“那好，银钱呢？”
季琳眼睛转向一边，吞吐道：“银、银钱我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不知少侠今日来，故而未准备。”
“哦，这样啊，那我可就要收逾期赔偿了。”
顾瑾柠不给她辩解机会，一个手刀敲晕，另一只手稳稳接住她，将她扛进内室，反捆了手脚，塞住嘴巴，然后推进床底，将一张纸条塞在她胳膊下。
“表小姐，你且在这睡着，我借用一下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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