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药儿园

　　墨尼迪，银河外缘D39号星的主城市，一直是联邦和奥屠帝国在争夺的领星。

　　D39星资源匮乏，相对贫穷落后，但气候适宜，故而奥屠帝国和联邦都想把D39星划入自己的领星范畴。

　　好在帝国联邦瓜分银河，领星参差交错，有大把资源丰厚的星球归属问题打了一个世纪都没掰扯明白，暂时都分不出什么火力给这个边陲星球，墨尼迪虽然常有交火，但大都是小打小闹。

　　两方势力目前对墨尼迪的争夺方式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以偶尔武力震慑加长期关怀援助为主，一边扔炸药一边发纱布，一边放冷枪一边投药物……就跟吃饱了撑的似的。

　　这次联邦运往墨尼迪的疫苗是一种星际常见病儒儒症的预防疫苗，儒儒症是在星际时代多发病于儿童时期的一种病症，患病儿童会变得头大、瘦骨嶙峋，行动缓慢思维呆滞，视力严重下降，只能从小佩戴眼镜——看起来就像从前人们常说的书呆子，所以被称为儒儒症。

　　很多患上儒儒症的孩子最初只是看起来文静腼腆，但幼儿时期患上儒儒症的人一般很难活过二十岁，是一种高致死率的病症。

　　幸运的是星际经过多年攻克早就研究出了有效疫苗，0—8岁的婴幼儿只要及时接种，就可以非常有效地降低患病概率，这些年各星球普及儒儒症疫苗，已经非常有效果地扼制住了这种疾病的蔓延。

　　但墨尼迪目前仍缺乏制造疫苗的原材料和技术，幼儿儒儒症患病率依然很高，于是联邦决定抢先帝国一步给予医疗帮扶。

　　联邦的无人驾驶载人星船降落在A30星11号实验基地外，货仓里已经装满了儒儒症疫苗，交接的人正等待着百草园负责运输的几人登上星船。

　　林就、阿律耶，还有蒲呦、鹤虱、大小蓟四个崽已经准备就绪。林就的原则是第一次任务先带资测赛中第一的两个组，但是林就担心荆芥在上一次考场事故中受到的损伤没有完全恢复好，这次就先没有让她跟着，山葡萄主动提出留下来陪荆芥。

　　静恩清站在基地门口与他们道别，冷战日久，林就临行前走过去拥抱一下静恩清算是递了个台阶：

　　“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静恩清也心照不宣承了他的情：“看着蒲呦别跟人跑了就行。”

　　林就“嗯”一声：“还有呢？”

　　静恩清想了一下说：“少跟他聊天，他真的会给你聊自闭的。”

　　蒲呦就背着书包站在林就脚边，抬头看看静恩清看看林就，对这两个大人当面说人坏话的行为不是很能理解。

　　林就走出11号基地的人造穹顶，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地来到异星球的实感：
　　穹顶之外的世界一片阴暗荒芜，远处零星矗立着几处建筑群落，11号基地的书院坐落在一座拔地隆起的高山的山脚下，人造穹顶将书院整个罩进去，模拟出与外面全然不同的天幕和光照，天圆地方。

　　外面，土地上只有一层浅浅的草皮裸露着，几乎看不到什么枝繁叶茂的植物，湿冷的空气直接接触到裸露的皮肤上，凉意砭人。

　　虽不至于称得上气候恶劣，但也觉得没有11号基地内那么让人舒服。

　　原来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林就和阿律耶让四个幼崽打头，踏着舷梯登上了星船，随着舱门缓缓关闭，舱内循环系统开始供氧，巨大的推力将星船带离了地面，直至摆脱引力滑向太空。

　　舷窗之外星汉浩渺，几只幼崽的反应截然不同，蒲呦扒着玻璃看不够似的目不转睛，鹤虱看似毫不理会一切如常，但也一登船就在舷窗边站着，大小蓟两只崽如同复制粘贴，不管到哪都和对方贴在一起，林就一眼望过去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又在漆黑的玻璃里倒映了一遍，看得他眼花缭乱。

　　“都给我回座位去把安全带系好了！坐好了别乱动了！”林就看着这几只脑壳疼道，“这艘小型星船比你们在资测赛中的星舰速度快很多，三天内就能抵达墨尼迪。”

　　他话音落下，阿律耶从货仓那边走过来：“刚去检查了一遍，货仓没有问题。这批疫苗需要低温贮存，最低每隔六个小时要检查一次。”

　　阿律耶看向他，明明对不上视线，林就却莫名有点心虚——阿律耶还记得正经事，和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像是带崽出来春游的。

　　林就挽尊，看向幼崽们语气故作威严：“都听到了吗？刚好四个人，你们自己分配，每隔六小时派一个人过去检查。”

　　双胞胎同步吸着饮料晃晃小腿。
　　“大蓟知道了。”
　　“小蓟知道了。”

　　蒲呦抬起头用大眼睛看着他：“那你呢林园长？”

　　林就：“……”
　　“嘘。”林就说，“小孩子没事不要问那么多，我自有安排。”

　　林就路过顺手抽走蒲呦手里的饮料：“你少喝点甜的。”

　　蒲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陡然落空的双手：“？”
　　报复心好强的大人。

　　蒲呦转头看向一旁的鹤虱似乎企图找到一些同盟，鹤虱没说话，默默把小桌板上的饮料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蒲呦：“……”
　　山葡萄我好想你啊。

　　*

　　船舱的最前面，林就和阿律耶对坐着，林就正在用光脑搜索墨尼迪相关的科普，不时抬起头偷偷瞟监察官一眼。

　　阿律耶始终正襟危坐一言不发，林就时常怀疑他目镜里还有一个世界，否则他就每天这样沉默寡言一动不动……实在太像个人机了。

　　静恩清无趣好歹还能聊上两句，但阿律耶真的是……不加注意什么时候死在他旁边他都不一定知道。

　　就在他不知第几次看向阿律耶之后，监察官终于动了动，脸往他这边转过来一点：“林园长有事情想问我吗？”

　　林就张了张嘴还没有说什么，蒲呦突然从后面跑过来，一声不响地爬上了他旁边的座位。

　　林就一挥手收起光脑屏幕，敲敲座椅扶手：“安全带。”

　　蒲呦乖乖系上安全带以后又不说话了，林就的余光能感觉到那颗金灿灿的脑袋不时转过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然后又转回去……

　　原来这种视线真的，还挺明显的。

　　林就耐着性子假装不知道，就想看看这小东西到底想干什么，直到后面蒲呦彻底忍不住，将脑袋拱过来，在他旁边喵一声：“林园长。”

　　林就：“嗯？”

　　他一转头，就看见蒲呦一脸求知若渴地看着他：
　　“林园长，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林就：“……”

　　他看着旁边只有一丁点大的小人，刚要说什么，蒲呦就早有预判似的开口打断他：“你不要敷衍我。”

　　林就沉默。

　　“目前来说活着是为了把你们培养成人。”不然他的个人征信就会显示欠债，超巨额的那种。

　　“嗯……”蒲呦小脑袋想了想，最终又换了个问题，“那你一开始为什么加入11号？”

　　原主为什么决定加入11号，林就不知道，但是这个问题大概等同于他为什么传承家族中医药学，于是林就道：“因为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医学家，他们希望我也成为医学家。”

　　“那你自己呢？”蒲呦问他，“你也想成为医学家吗？”

　　“呦仔……”林就抬手摸摸他圆圆的后脑勺，“有很多事情自己是没有机会去选择的，如果没有我的父母，我连活着都费劲呢。”
　　如果没有原主林就，他现在也已经死了。

　　“你听他们的，因为他们让你活着。”蒲呦用一双天真的眼睛望着他，绕来绕去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那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林就想了半天发现无言以对，这才终于想起了静恩清临行前的那句忠告。

　　他干脆话锋一转：“我还没问你，偷偷在设备室联网想做什么？”

　　好在，小孩子再鬼头，注意力还是很容易被转移的，蒲呦闻言立刻心虚起来，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资测赛时我救了一个人，他是最早被虫子寄生的，我问他之前接触过什么，他说看到一个长着鹿角的兔子。”

　　“你怀疑那场救援中还有没注意到的线索？”

　　蒲呦点点头。

　　林就扳回一城，板起脸故作严厉：“下次这种事情要先找大人说。”

　　他调出光脑屏幕，在搜索栏里打下一串关键字，叫蒲呦过来看。

　　林就的阅览速度要比识字不久的幼崽快很多，他看完在一旁给蒲呦总结：

　　“历史上新元965年的‘瘟疫游轮’事件，最终确定是变异虫寄生，兰诺·波尔在已经被寄生的情况下，让班岐……当时的实习生班岐带三百余没有被寄生的人登上了另一艘商船，自己则在最后神志清醒的时刻将自己锁进指挥室启动了湖星号自毁程序。

　　“班岐……我的母亲下船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致力于对那种虫子的研究，但是星际没有再发现与之类似的寄生事件，由于销毁及时，变异虫没有标本封存，星际卫生组织决定暂时将其命名为康伯虫。”

　　他将长长的页面逐行逐字看完，并没有蒲呦提到的任何有关鹿角兔的信息。

　　“当然。”林就说，“真正的历史由于被寄生人数更大，和你们上一次结果是反的，所有没被寄生的人登上商船逃生，也有可能有什么东西遗落在湖星号上一起被销毁了。”

　　他看向蒲呦：“还有什么疑问吗？”

　　蒲呦摇摇头。

　　林就一巴掌呼上他的后脑勺：“下次有什么事情及时找我说，别偷偷钻空子去连设备教室的网络。”

　　“唉呦。”

　　“唉呦什么？”静恩清立下过很多规定，在他眼里小孩子不懂只需要遵守就可以了，但林就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和这群崽子说清楚：
　　“你们的生命手环直接内植入和神经链接，设备室网络保护实验机密，对外来侵入的设备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你万一不小心访问到核心，系统二话不说直接轰死你。”
　　“听明白了吗？”

　　蒲呦点点头。

　　“行了，滚蛋吧。”

　　他目送蒲呦解开安全带心满意足地滚了，一回过头，见阿律耶的脸不加掩饰地对着他的方向，分明在看着他。
　　或者说，等待着他。

　　“监察官。”半晌，林就凑过去语气沉重地说，“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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