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头羊

　　独自经营本地餐馆的男人，兄弟在前线战斗，妹妹在萨格勒布上大学…

　　孩子朋友的母亲，她的家庭暂时不足以负担第三个孩子的生活，却因为热心询问过亲戚，那对年轻的夫妇不住在科洛瓦尔，不过或许有意收养这个乖巧的男孩…

　　听完这些描述的维拉女士陷入沉思，仅从粗浅的信息上来看，确实没什么问题。真正令她感叹的是管理员叙述中，小霍尔维蒂奇这段时间里为了留在科洛瓦尔而做出的努力。家人、朋友、熟悉场所带来的安全感……幼儿不愿意离开熟悉环境的原因无非是那些，她从没真正跟小霍尔维蒂奇聊过所以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说到底没什么好奇怪的，可在六岁…也许是五岁？在这样的年纪能表现出如此强大的行动力，着实是罕见。

　　这份很多成年人也许都不具备的品质，也许能在将来为他带来成功。

　　维拉女士真的越来越期待能够亲自见见那个男孩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将听从管理员的建议，先去街对面拜访利瓦迪奇餐馆，然后再前往三楼向莫德里奇家的夫人询问一下情况。

　　两人一前一后，重新走回雨幕里。维拉女士撑开伞，试图将老佐兰也纳入雨水淋不到的范畴里，但被他摇头拒绝。管理员只是将外套的帽子拉起来，遮住光秃秃的头顶，随后就带着客人穿过停车场，路过沙沙作响的简陋帐篷，穿过一如既往沉默的街道，敲响餐馆紧闭的门。

　　敲了两次，黑漆漆的店内无人应声，门上的铃铛被飘飞的水滴打湿，轻轻震颤着，但没有发出以往那样清脆的叮铃声。

　　等待中的维拉女士往后退了一步，仰起头，视线从伞沿下探出，忧虑地投向二楼还算完好的窗户：她已经听说利瓦迪奇先生就住在餐馆楼上…是没有听见吗？还是根本没人在家呢？

　　好在，很快她就明白两者都不是，在老佐兰即将敲响第三遍的时候，门被人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年轻女人清秀却惨白的脸从其中浮现出来。她握着门把手，用通红的眼睛看了看家门前两个不速之客，开口时声音低沉却清晰：“你们好？有什么事吗？”

　　佐兰皱了皱眉头，不解于对方的状态：“亚德兰卡？这位是儿童村来的维拉女士……我们来找菲利普，他在家吗？”

　　维拉女士将寒暄完全交给更熟悉状况的管理员，只是在他介绍到自己的时候礼貌点头。她已经想起，据说餐馆老板利瓦迪奇先生没有结婚，但有一个妹妹，面前这位年轻女性应该就是，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留在大学，反而是出现在这里。

　　“儿童村？”亚德兰卡似乎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认出老佐兰是科洛瓦尔的管理员，抬起手捏了捏鼻梁，强打起精神，“……噢，是关于小佩塔尔的事吗？我哥哥才刚睡着没多久，我来替他跟你们聊吧。”

　　“他跟你说过这事？”

　　“嗯嗯。”

　　“……你看起来不太好，需要休息一下再说吗？”

　　亚德兰卡沉默片刻，摸着眼角叹了口气：“谢谢，但不用……要进店里来吗？没电可能比较暗…小佩塔尔呢？他会参与这个讨论吗？”

　　老佐兰看向维拉女士。女士顺势上前一步，说的话却足以让亚德兰卡惊讶地挑起眉头：“听说是出门去踢球了，所以他不会参与。很感谢你愿意为此花费时间，利瓦迪奇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酒店那边吗？我听说还有另外一家人也愿意接纳这个孩子，也许大家可以一起聊一聊。”

　　……

　　虽然在轰隆前进的历史车轮之下，个体命运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但即便只是细微而喑哑的呢喃，也是组成乐章的一个部分。现在，首个音符已经奏响…不，也许该说从更早以前，伏笔就已经埋下。

　　成年人有需要操心的事情，而在另一边，还有着属于孩子们自己的战争即将打响。滚滚阴云下，克鲁诺·克尔斯蒂奇小学尚算平整的操场正逐渐被水汽濡湿，所有参与者都已经抵达舞台。

　　两伙年纪不同的男孩此时就站在操场正中，泾渭分明，但无一例外都用力站得笔直，不愿意在气势上输给对面，甚至绷的有点太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扛住半空铺天盖地压下的雨雾。

　　其实它们轻飘飘的，温柔触碰衣衫和发顶，使之慢慢染上深浅不一的洇痕。

　　没人抬手遮挡，是因为雨下的还不算大，也是因为不能在对手面前显得软弱。

　　站在平均身高更高那边队伍领头位置的赫尔沃耶带着玩味的神情打量面前几个低年级男孩，在看到戈兰时顿了顿，最终没说什么。

　　“人员问题不是解决得很快么…甚至还带了个小替补？可惜，忘了告诉你们，这场可没有换人名额。”只带了四个同伴的他狡猾地说着。

　　被当作是替补，事实上在茨尔尼亚克归队之后已经用不着上场的马蒂赫，这时候老老实实跟在老大身边，偶尔偷偷往前瞟，结果一不留神对上赫尔沃耶的视线，吓得急忙低头挪开。

　　他本来因为比赛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结果今天过来发现没自己的事了，顿时如释重负，很快就将心里微不可查的遗憾抛之脑后，做好了当一名优秀观众的准备。

　　而为了应对赫尔沃耶的语言挑衅（他们认为是那就是），奥什特里奇一如既往第一个站了出来。他今天穿了件长袖，但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袖子碍事，又将它们胡乱往上挽，挽到手肘位置卡住，而右手手腕系了根布条充当绑带，当下一叉腰，颇有点故意耍帅的嫌疑。

　　“我们本来就没打算换什么人。别继续说废话，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踢？”

　　赫尔沃耶丝毫不为不友善的语气所动，不紧不慢翘起嘴角，冷冰冰地微笑，随后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东西，扔了过来。

　　那个物件在空中划出流畅的抛物线，被离得最近的佩塔尔眼疾手快接住。入手触感冰凉，沉甸甸的，他摊开手掌低头看过去，发现是一块有着金属外壳的东西，上头几根细细的指针没有玻璃保护，但仍然坚强地在时刻中跳动着。

　　他认出来，虽然表镜丢失，表带也只剩一边。但这应该是块“手表”，是人类用来辅助计算时间的机器。

　　佩塔尔将之展示给同伴们看。

　　莫德里奇短暂瞥视后转回头，隐隐作为小团体领头羊的他站在所有人前面，抬眼看向对手：“干什么？”

　　赫尔沃耶理所当然地道：“你们不是多来了一个人？这个借他拿着计时，四十五分钟。”

　　于是手表很快被递到了马蒂赫手中，让他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啊？我吗？”的表情，并在坏小子第二次移过来的目光里哆嗦了一下。

　　而这次是他老大戈兰横向挪了过来，阻隔视线的同时推他一把：“喊比赛开始和比赛结束而已，怕什么？你去场边吧，快点，站那边屋檐底下去。”

　　“哦哦……”马蒂赫后知后觉，转头踉踉跄跄跑了。

　　对面队伍里发出一阵哄笑，不知道是谁嘀咕“他是不是吓得快尿裤子了？不会根本不会读表吧？”，丝毫不顾男孩们怒目而视。

　　“行了，抓紧时间，这场雨还有得下呢。”赫尔沃耶也笑，笑意照常没有到达眼底。他晃晃手臂，效果立竿见影，笑声立刻消失了。他看着莫德里奇，笃定地伸出了手，小臂与大臂呈直角，手掌伸开，悬在半空：“你是你们的队长吧？”

　　这个手势对于经常踢球也曾在电视上看过专业足球赛事转播的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一般在球赛开始之前，两支球队的队长要在裁判见证下选边并决定哪边先发球，而在这过程中，为了表示友好以及对对手的尊重，队长们往往会进行礼节性的握手。

　　现在，听到“队长”的说法，莫德里奇看着那只伸在半空的手，心里却突然涌现出些许犹豫，下意识想要扭头去征询朋友们的意见。

　　不过就在真的做出什么动作之前，他忽然感到有一只…或者几只手有力地搭在了他肩膀上，提供出不够强，却足够坚定的推力——与之相应的，曾在狭小房间当中响起过的加油口号倏忽再次在莫德里奇的耳边响彻，除了当下回想起来好像有点傻的大呼小叫之外，复现的还有当他将手放在同伴们用手搭起来的手塔上时，感受到的蓬勃的上升力量。

　　一切本来就发生在几天前，但又似乎过去了很久，倒不是说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反而是因为那些画面就像被时光一遍遍凿动，雕琢，加固，牢牢刻印在了脑海当中。

　　说时迟那时快，念头转动间，不过转瞬。等下一次略显缓慢的眨眼过后，莫德里奇就已经坚定地伸出了手，掌心碰撞掌心，发出轻微的声响，而直接弯曲握紧时，双方都切实感受到了传递过来的力量。

　　对此，赫尔沃耶没有刻意为难，反倒是显得很满意。结束握手以后，双方默契地前往了不同的半场：学校操场跟专门足球场当然没法比，面积小，没有球门，没有草地，不过地上确实画了一些足球比赛里用得上的辅助线，比如底线中间的两个点，用来划定球门范围再适合不过了。几人离开场地中间之后，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放下球，并学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勾肩搭背围成一个小圈，准备相互加油打气，或者商量确定对策。

　　但奥什特里奇第一句话还是担忧地指向了“负伤”的同伴：“安特，你真没问题？就算是门将也需要动来动去，你脚吃得消吗？”

　　对此，茨尔尼亚克已经不再重复表达自己的决意，因为刚才已经反复讲得很清楚，所以只是摇头。

　　至于很快要搬走这个重磅炸弹，其实刚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明白如果大家都知道了的话不解释清楚可能很难糊弄过去，不得不请莫德里奇和佩塔尔暂且帮忙保密，表示踢完比赛会跟大家一五一十解释清楚，直到得到保证才肯罢休……所以现在，奥什特里奇和戈兰还不知道这回事，只当他那么久不回酒店是因为扭了脚行动不便。

　　对于需要保持沉默的莫德里奇来说，这就很煎熬了，而唯一可能跟他分担秘密的佩塔尔……唉，算了吧，他都怀疑佩塔尔究竟明不明白安特说的话究竟代表着什么。

　　回到当下，奥什特里奇见茨尔尼亚克油盐不进，干脆气恼地甩了甩脑袋，简直懒得管他，转而去看莫德里奇。

　　“队长，我们用什么战术？”

　　莫德里奇回过神，沉吟片刻。

　　…战术？

　　其实战术就是没有战术，没有真学过足球战术课的他们哪懂什么具体的战术，能想到的无非是当心点，跑快点，尽量别传丢，有机会直接射门之类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赌注，如果不是因为雨水，如果不是因为朋友可能即将告别的疑惑和恐惧，那其实跟平时踢的足球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或者说，它确实很特别，只是当局者迷，他们现在还无法察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