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门下听雨眠

　　宿雨眠合上门的那一刹那，些微的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能感觉出来文无忧对她下意识的保护，然而这在她看来更多是因为过往的意外所产生的，否则他们的关系更应该接近于无望之森的去程。
　　那时候文无忧同样对弱者有保护的心思，却又不愿意与人有太多的接触，对师弟师妹也都是这样。
　　文无忧现下并不像原先的他，他原先给自己保护性的法器却只说是报酬，大概是一种冷漠疏离。
　　对人好，但又不想理人，甚至对人的好都不想让人知道。
　　欠欠的，可高冷的仙人味。

　　如今处处着眼点都在她身上，让她有时候，压力还挺大的。
　　毕竟被突然而来的感情胁迫着将另外一个人放在心上，宿雨眠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却下意识觉得抱歉。
　　他自己大概也不想这样，本是无忧无虑谪仙人，如今却被一个凡人捆在身边。
　　还是五色石都试探不出修炼天赋的凡人。

　　平复了心情，还没来得及观察屋内的环境，只是粗略的看去，阳光从窗口撒入。
　　一切都如此平凡，平凡到十方界这样一个广袤无边的名字安在它头上，显得格外的莫名其妙，简直像神兽叫王铁锤一样没有道理。
　　只是唯一奇怪的，房间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她没有说话，房间里面一览无余，那么十方界这个名字或许也有些机关巧妙。
　　走了几步路，想看看房间里面的东西有些什么特殊，然而她忽然呼吸不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已经变成了幽沉的水体，呼吸凝滞，她就这样在一间屋子里面突然而来溺水了。
　　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她看着周围，哪里还有什么房间屋舍，只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幽蓝。
　　没有边界，无量无边。
　　像掉进了世界最深处，没有声音，安静的要命。

　　那种幽蓝之中有淡淡的流光闪动，伴随着强大的力量，纷纷进入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甚至比溺水本身更痛苦，说得难听点像虫子爬进了身体肆意妄为。
　　身体承受不住吸收不了的力量，只能任凭摆布。
　　她完全被动，不能反抗。
　　然而在经过身体某些区域的时候，那种冰冷幽深的力量被排除出去，像是反弹。
　　反弹的过程更加痛苦，是一种钝刀子割肉。

　　憋气到了极限。
　　水大概已经进入到了五脏里面，理论上意识应当开始涣散。
　　实际上她仍然保持着清醒，甚至主动的去感知，想看看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她想起文无忧和她说“没有实际上的危险”，怎么说呢，现在感觉上。
　　不说危险不危险吧。
　　至少死的很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似乎已经到了某个极限，她看到幽蓝之水中忽然有光的出现。
　　她恍恍惚惚踩着水过去，手接触到光源的一瞬间——

　　在一帮人焦急的等待下，空间撕裂，不知名空间中出现纤弱的少女。
　　少年在她脱力跪倒之前，先一步接住她。

　　回到了房间里面，眼前浮现出文无忧冷冷清清的脸，却从中读出了隐隐的担忧。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种窒息的感觉。
　　身上汗津津的，像在水里面泡了一圈，不对，她确实在水里面跑了一圈，现在出来，几乎能闻到身上有种水里的咸腥味。
　　衣服却是干的。

　　“开灵成功了么？”
　　洛雪尘捏了捏她的手掌，试图感受到一些变化。
　　然后不可避免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却又不敢说话，怕她崩溃。
　　宿雨眠从她的表情就能知道，自己并没有成功开灵。
　　垂眸下来，掩盖了淡淡的失望。

　　她拍了拍文无忧和洛雪尘的肩膀，打起精神:“没事哒！没事哒！一辈子做个凡人也没事哒！”
　　刚刚她在深海之中，虽然不知道那是那里，但她的确觉得是深海。
　　她似乎察觉到力量涌入她体内的时候有多重枷锁，一直不得深入。
　　简而言之，十方界里的奇妙世界，在她体内折戟沉沙。
　　枷锁，她陷入思考。

　　文无忧并未多说话，只是扶她到了一把普通的竹椅上，递给她一块手帕。
　　注意到她额头上尽是汗珠。
　　这时候宿雨眠才意识到，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是昏黄了。
　　她这在水里泡了一天？

　　把十方界中的经历开诚布公，连姬灵幻都忍不住侧目。
　　虽说十方界因人而异，千人千面，但这场面可比他们进过的时候要震撼太多了。
　　然而即使已经这样也没榨出宿雨眠的潜力，姬灵幻不由得说。
　　“某种程度上，你确实不同凡响。”
　　其他人侧目。

　　“进了十方界都没开灵成功的，你真的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废……”
　　姬灵幻还没来得及说出伤人的话，一柄平平无奇的木剑已经抵在了喉间。
　　姬灵幻退而求其次，讽刺的笑了笑:“到底是真的废，还是另有隐情。”
　　显然对宿雨眠产生了怀疑，十方界是大能者遗留下的小空间，瞬息万变，能帮助人开灵成功，对于修炼也有帮助，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还不行。
　　要么就是真废物。
　　可是真废物，十方界何苦给她构筑这样一个极为奇特又漫长的场景。
　　她待的时间，可比其他人长多了。
　　那她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狭长的眼睛眯起来，他绝不允许心机叵测得人危害逍遥门。
　　殊不知现在这个情况，他看起来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心机叵测。

　　宿雨眠无视了他，伸手把文无忧的木剑扒拉了下来，诚然姬灵幻不信任她，不过她也说不上在意。
　　本质上她不在意这个人。
　　她仰头去看渡河道人，身体的虚浮和透支让她的嗓音也有些沙哑。
　　“师傅，我以后还可以到这里来么？”
　　一次不行，就来两次。
　　两次不行，就来三次。

　　渡河道人有些意外，宿雨眠神色苍白，显然并不好受，何况代价已经付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这孩子平静如斯，韧性的确比自己想象中更强。
　　想来第一次见面，她就在自家房子的废墟上吃烤土豆，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这样的个性，如果能真的进入修炼一途，不受外物所扰，前途不可限量。
　　文无忧看向他，传音过去:“师傅，她的心，很强大。”
　　比我们都强大。

　　“可以，但不能过于频繁。”
　　渡河道人，微微颔首，应下了这个要求。

　　宿雨眠眼神环顾四周，洛雪尘倒还好，商良感觉神色恍惚，想必也受了不少罪。
　　“今日各有所收益，明日开课。”

　　也是在这一天，总算确定了各自所居住的地方。
　　文无忧和宿雨眠住在一个院子，不过这倒也不奇怪，渡河道人虽然没有提要让他们结为道侣的事情，但是文无忧情况不稳定，还是两个人在一起能稳妥一些。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房间。
　　商良和洛雪尘一间院子，洛雪尘十分不服气，拉上宿雨眠试图找渡河道人理论，试图成立一个女生宿舍。
　　渡河道人跟她私下说了一段，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再次出现的时候洛雪尘改变了想法，接受了自己和无比浮夸的商良成为了邻居。

　　姬灵幻，和王铁锤一间院子。
　　没错，就是那只身躯像山一样庞大，皮毛像云朵一样雪白，眼睛比宝石还要碧绿闪耀的护宗神兽王铁锤。
　　“不是……”王铁锤的身体能塞进院落里面么？

　　渡河道人倒是觉得自己安排得很对:“铁锤和小姬待的时间最长，互相最熟，可以互相照应。”
　　商良:……
　　蠢到会像狗一样玩接球游戏的“神兽”到底能照应个啥啊。

　　姬灵幻皱眉，黑眼圈更重了:“不要叫我小姬，难听死了死老头子。”
　　渡河道人:“知道了小姬。”
　　“死老头子。”
　　文无忧早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有时候他觉得，姬灵幻与其说是师傅的徒弟，不如说是师傅的祖宗。
　　其他四个人见此景象，不想再问更多的问题，摇摇头决定离开。

　　宿雨眠拉了拉文无忧的袖子，憋了许久还是直接了当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文无忧，我要洗澡。”
　　身上海洋的腥臭味久久未去，再不洗澡，她会被自己臭疯。
　　文无忧没多犹豫:“附近有温泉水，我带你过去。”

　　野外，野外好啊，洗完了也不用打扫洗澡水，来来回回走走路就行，多方便。
　　宿雨眠又想起来什么，正想说话，文无忧已经先一步说:“我陪你过去，守在外围，你先去收拾东西。”

　　宿雨眠看着他的背影，还来不及说什么，心里想。
　　要是真没办法开灵一辈子当凡人，那希望文无忧能成神仙吧。
　　抱神仙的大腿。

　　温泉水水温每处不一样，似乎因为有一冷一热相距甚远的两个泉眼，因此不同的点，水温不同。
　　宿雨眠一路试过去，找到一个水温最适中的地方，下了水。
　　她小的时候家境还不错，不过后来在南境生活的就一般了，现在只感觉很久没有洗过这么舒服的澡了。
　　尤其白天过程那样长那样累，她昏昏沉沉，几乎要睡过去。
　　冰冷的海水中尚且可以保持清醒冷静，安全的环境下反而几乎要滑落在水中。
　　舒服，太舒服了。

　　“宿雨眠！”
　　声音不算太大，却脱去了往日的清冷，带了些锐利。
　　“唉！”
　　宿雨眠疏猛的开了眼睛，意识到自己有多危险，不远处文无忧已经微微侧身，显然如果她如果没有回应，积灰立刻捞人。
　　只是宿雨眠报了平安。
　　文无忧就又背身回去，身姿挺拔如青竹。

　　宿雨眠有些不好意思。
　　她仰起头，自言自语:“我太没用了。”
　　她现在有些自卑，一个普通的温泉，都能让她差点意外死亡。
　　如果不是因为文无忧的原因，她进不去逍遥门，可是走进了理论上来说可以让变强的地方却依然无法变强，她不可避免有些沮丧。

　　她也没指望文无忧回答，干净利落的收拾好自己换好衣服。
　　不耽误时间。
　　回去的路上都在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题。
　　文无忧带她回房的时候忽然说:“你很有用。”

　　宿雨眠因为这没头没脑的话有些诧异，而后才反应过来，是对她之前那句自白的回应。
　　“十方界没有实际上的危险，然而呆久了会精神崩溃。你待了几乎一天，却抗住了，我几次想要带你出来，但师傅说你状态稳定，并无大碍。”
　　文无忧客观陈述了白天发生的事情，最后总结到——

　　“姬灵幻说的对了一半，你的确不同凡响。没说对的另外一半是，你还很善良，所以我并不同意他对你的疑虑。”
　　被夸了一脸的宿雨眠忽而轻笑了一下，她被折腾了一天，脆弱的如同瓷娃娃，湿润的发丝垂落，此刻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谢。”

　　谢谢出自于真心，她心里又不由得觉得抱歉，文无忧本不用同她绑在一起。
　　“你……永不必对我说谢谢。”文无忧回答，因我本就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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