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禅香

　　幽暗的巷子内，泥土潮湿泛出青苔，踩在上面黏腻、绵软，有些恶心。

　　慕浮生敛目，巷子尽头跪着一人，身形高大，四十余岁，面容黝黑，留虬髯，魁梧奇伟，那身斯文的烟色纹衫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不协调。

　　“公子，卑职寻得您好苦。”魁梧男人作揖，黝黑的脸上尽是激动，“您……”

　　“我不认识你。”慕浮生漆黑的瞳仁暗沉，眉心几不可见地蹙起，“不要再来纠缠。”随即转身。

　　男人愣怔一息，继而举步追来：“公子，您别说笑啊，这……”

　　慕浮生恍若未闻，大步走出巷子，衣袂被窜来的风卷得乱舞。酒楼内喧闹的声音传来，他形容淡漠地站回原位，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也未再瞧一眼跟出来的魁梧男人，那男人站在几尺外，想过来似乎又不敢。

　　“客官，您家小姐叫您。”小二忽然跑出来，笑得殷勤。

　　慕浮生注视着面前的小二，酒楼里传来昆仑奴特有的呐喊助兴声。

　　“幻视师还未登台？”他问道。

　　“嗯……嗯，须等等。”小二弯腰做着“请”的姿势，“快进来吧。”

　　慕浮生抬步随他进去，烈酒与肉香扑面而来。他环视四下，未见熟悉的身影，驻足，“她在哪？”

　　小二指着后院道：“就在那院子里，你家小姐要看幻术，我们喊了幻术师单独给她演。”

　　男子长眉微敛。酒楼的后院，通常是伙房做杂事的地方，脏乱污秽。她如何会愿意待在那里观戏？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陈旧的胡梯。

　　小二忽地挡在他眼前，指着另一边讪笑着：“那边呢，客官。”

　　慕浮生蓦地瞥向门口，魁梧男人仍在外头，像块大石墩堵着那儿。他察觉慕浮生的目光，愣怔一下，赶紧就要往旁边躲去。

　　“她在楼上。”慕浮生他凝视着小二，一字一顿道，眉宇间俱无情绪。

　　“……”小二恍然一愣。面前这清癯的男子忽地绕开自己，大步朝胡梯而去。小二急忙去拦，仰头朝楼上喊，“你们倒是来人，有人……”

　　他话尚未说完，头上猛地一阵剧痛，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

　　小二大呼救命，引得一阵嘈乱。

　　魁梧汉子单手按着他的头，呵斥：“莫要再吵！”

　　……

　　厢房内，门窗紧闭。香炉青烟若雾，异香泛滥。

　　水红色床幔垂下，外头那腐蚀人心的香味好似淡了。少女似偶人般无力靠在床头，烟灰色汗巾系在面上，双目被遮蔽。

　　乙辛跪在床上，双腿跨开，修长得过分的身子躬着，翡翠般碧绿的眼眸似苍鹰寻到猎物，灼灼观摩着跟前的少女。

　　此女性情刚烈，使了小小伎俩就成了他囊中之物。乙辛喉间还残存着葡萄酒的甘甜，他体质特殊，并不会醉，屋里充斥的异香也于他无用。

　　他现下清醒，长指不自觉地抚过少女乌黑的发，像绸缎一样细腻沁肤。他有些喜欢这样的触感。少女即便双目被覆，也能看出精妙的骨相，如脂白皙的肌肤也该是自小被捧珠擎玉才能养出来的。

　　乙辛觉得，这个大昭贵女好似比上回更为赏心悦目。那时她盛气凌人，瞧着虽别有一番意思，可到底……有些恼人。

　　此刻她安安静静的，倒教人心生怜惜了。

　　他前些日子对此女势在必得，曾去过那座山中庵堂，可庵堂外竟有银甲军把守。便猜觉此女是朝中重臣之女，故庵堂不可硬闯。

　　原先他是想就此作罢，可过了几日，竟对她还是念念不忘。才安排了马车夫，又打点了这酒楼的伙计。

　　上回这女子是雇了马车回山脚，联想庵堂守卫森严，大抵她是偷溜出来的。那山边人烟稀薄，马车、轿子也很极为罕见，若她再偷溜出来，瞧见有马车必会乘坐。

　　乙辛本未抱多少希望，他待在此地还有不少事可以打发时间，这两天几乎快要忘记此女。不想今天那车夫竟当真把人引来了，果然，帝都贵族俱爱幻术，轻易就被骗进来。

　　他的手顺着少女白皙的脸颊缓缓而下，黛紫色花罗衫袍上绣着繁杂的吉祥纹，凹凸不平又极为细腻。

　　异族青年的手抚摩着她藤黄色的腰带，即便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少女身上的温热，许是屋里这迷香所致，她身上热得厉害。

　　乙辛喉结滚动，忽而有些粗鲁地去解少女的腰带，扯开衫袍，内里是面白的绢衣，薄如蝉翼，可隐约窥见里面藕荷色肚兜。

　　他正欲继续拽开绢衣，少女却蓦地抬起手臂，苍白的、毫无气力的手茫然在空气里抓着，似要耗尽最后一口气。

　　乙辛顿住，忽而把手送到了她的手里。她立刻攥住，肌肤温热又虚而无力。

　　“……”乙辛翡翠色的眸子微微颤动。

　　那迷药极为厉害，莫说女子，除了他，一般男人这么久，早该动弹不得。她竟未昏厥过去？

　　异族青年目光锁着二人纠缠的手，心头涌起不知为何的异样感。

　　“我……要杀了你。”少女嗓音嘶哑着，像被关在竹笼里几日的知了，声音里已然没了生机。

　　可却透着滔天的恨意。

　　乙辛笑了。

　　有趣。

　　他这样想。

　　又朝她的脸凑得近些，少女无力地攥着他的手，微热的触感，像一壶温酒，教人迷醉。

　　乙辛用嘴咬着少女衣裳交领，他感受到身下人儿的颤栗。她唇瓣苍白，再也未言，大抵是没了气力，也失了神思。

　　异邦青年满意地欣赏少女白壁如玉的锁骨，可怔然间翡翠色的眼眸定住。

　　少女脖上系有一凤纹玉佩，仅骰子大小，却雕刻精妙、湛碧通透，凤尾处镌刻着极小的“燕”字。

　　燕姓，乃大昭国姓。

　　又思及那座重兵把守的庵堂。

　　乙辛恍然间脑中似有轰鸣，她是……

　　一阵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王子，楼下有人要硬闯上来。”外头有人禀告。

　　“多少人？”乙辛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说话间他已经直起身子，跨开跪在床上，身姿英伟。

　　“只有两人，其中一人就是那大昭女子的男人。”

　　乙辛怔然，随即无所谓地一笑，他抬腿下了床。

　　在大昭地界他的人不敢贸然行事，所以才会找店里的伙计帮忙。乙辛随意理着领口，“喊他们退下吧。”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床上人，又看向上门外。

　　“走。”

　　……

　　曼姝只觉得浑身重若千金，思维涣散难收。空气里俱是那股恼人的异香。

　　朦胧间似有人压着她，说了些极为恶心的话。她恨极，怒火难收，只想要杀了那人，可声音根本无法发出，浑身就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丝毫没有力气。

　　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斥骂了那人，只依稀记得她又似沉入一潭炙热碧虚，眼前徒余无尽的黑暗。

　　“姝娘子。”

　　没有一丝光的黑暗里，忽然有人唤她。

　　熟悉的声音。

　　曼姝不知在这混沌间待了多久，这呼唤像深潭里照入的一束天光。须臾间心神归位……

　　睁眼。

　　神清骨秀的脸凑得很近，眸光微动，“姝娘子……”

　　“……”曼姝恍然，脑中沉重，她凝神好一会儿，才知开口，“慕浮生。”嗓音仍然嘶哑。

　　“刚刚……那人可捉住了？”她神思尚是紊乱，记忆也不清明。可却仍然记得有人对自己不轨。

　　令她作呕的气息与触感盘桓于脑海，挥之不去。

　　杀，她定要杀了那畜生！将其碎尸万段、切丝磨粉，拿去喂白虎！

　　“没有。”跪坐在床边的男子答道，敛眉垂首，“他走了。”

　　没有？曼姝支撑着要起来，可浑身依旧无力虚脱，中途就又倒在床上。慕浮生见状，起身将她扶着坐起，他身上浅薄的檀香，一息间驱散了周遭残存的异香。

　　“……”本欲发难的曼姝忽而顿住，对了，慕浮生又不会武，如何能指望他捉住那疯癫的畜生？

　　少女深吸一口气凝神，环顾四周，还是适才的厢房里，只是门窗大开，门外空荡荡的，毫无人迹。

　　她问道：“你如何救下的本宫？”

　　“我上来时，那贼人已经离开。”男子说着又慢慢跪坐在床边，极小声提醒，“此地险恶，莫暴/露身份。”

　　曼姝黛眉轻拧，那畜生为何会自行离去？

　　这委实奇诡。

　　思及至此，她看向慕浮生，透着审视，“方才你被贼人困住了？”

　　“……没有。”

　　屋子里极静，窗外楼下喧嚷不绝。

　　“啪”地一声，盖过了有些遥远的街市嘈杂。

　　慕浮生不是第一次被公主打，此番她气力尚未恢复，这一耳光绵软无力，丝毫不疼。他却配合地偏过脸，好似想以此平息她的怒气。

　　“那你跑去哪里了？”少女急言令色，又因气虚，胸口剧烈地起伏，“本宫命你站在门外，你去了哪里？你……”

　　风清朗月的面容霎时染上急色，他猛然跪直，捂住了少女的嘴：“姝娘子，等回去，等回去再说。审我，罚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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