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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圆日堪堪还悬在地平线上,红色的日光照来,将人、马、车的影子都拖得狭长而细窄。
裴远山骑在高头大马上,就在先前王家侍从们专门在草堆里开出的路口处。
王昭云走在前,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便不自觉一怔。
他竟没走?
念头一闪而过,王昭云心中喜悦又添,搀扶在元井手背的手一踔力,便快走了几步,又从高堤上轻轻一跃,自田垄上跳了下来。
仿佛一只欢快的小兔子般,从草丛中忽然蹿出,想去找等待她的人诉说一下喜悦......她是想与裴远山说说今日的所有收获,还要感谢他今日送来的母亲的旧物。
可裴远山似乎完全没有意会到王昭云的心情一般,明明见她看见他便急急从高处跃下,也明明见她是向他走来。
可甫一见她平稳着地,他便立即扬起马鞭,低喝一声。
那骏马得了主人的命令,毫不犹疑,当即迈开四条腿,绝尘而去......
王昭云吃了一脸灰,本就干痒的嗓子还不自觉地咳出了声,惊得元井立时上前来替她挡住风尘,又递上一壶水。
但王昭云却没有立时接过,反而拿视线跃过元井肩头,看着那道矫健的身影在延展的道路上越变越小,不禁小声嘀咕:“他今日怎的这么古怪?”
“是啊,将军今日怎的这么古怪?”
同样等在路口的柴安也同王昭云一样,看着自家将军远去的背影,一时摸不着头脑,本就因日晒雨淋而比同龄人多了些皱纹的脸,此刻更愁得像个苦瓜。
他估计想不太明白,于是便嗤了一声,道:“夫人,我先追将军去也,将士们留着随你同行,护你周全。”
语罢,柴安便朝王昭云和元井拱了拱手,随即扬鞭而起,也走了。
王昭云挑挑眉,心绪尚在古怪之中,但又觉得她的这位夫君素来阴晴不定,尤其是对她总少了些好脸色。
更何况今日,他能亲自将母亲旧物送来已算有心,还能奢求什么?
如此宽慰过后,她心底将将不知所起的还不算多的喜悦就这样,随着夕阳落下,夜风忽起,慢慢消散......
*
城主府,前厅议事堂。
江培宁正喋喋不休,大夸特快地称颂着裴远山在边州的御敌有道、治下有方。
民闹之事一过,边州百姓不仅接纳了因皇上赐婚得来的将军夫人,甚至对江培宁这个皇上特派的使臣也多了几分青睐。
是以,江观风近日在边州城的采风工作进展相当顺利,甚至在走访民情中,还与百姓们聊成一片,忙得不亦乐乎......以至于,竟错过了王家大姑娘出城勘探农田的消息。
甫一知晓自己己赶不上王昭云的步伐,江培宁当即领着人先赶来城主府候着,就指望能在王昭云一行回来时,请求搭上王家这次“采风”的便车。
毕竟有王家大姑娘亲自出马,那采风记录自比他们皇家队伍做的要详实许多。
只江培宁才抵达城主府不多时,未及见着王家大姑娘的车队,却有一匹只西北大漠才可见得的汗血宝马疾驰而来,那上头坐着的,不正是近日忙得不见头脸的裴将军?
见不着王家姑娘,见姑娘的姑爷也行。
毕竟,他们夫妇如今是真真“同心同德”了的。
江培宁心中还是大喜,立即规规矩矩地立到门边,恭候裴将军归来。
......只他才上前想与将军问礼,将军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甚至怒气冲冲一般,将缰绳一甩至马卒手上,便大步迈入府中,一手抄起一壶早冷透的茶水,对着壶嘴便是咕噜噜一灌。
江培宁不知所以然,便有些手足无措,连忙看向紧接而至的柴安将军。
但柴安亦不知所以然,只能两手一摊,撇了撇嘴。
江培宁愈发惶恐,却又不敢怠慢,毕竟他是要来求人办事的。
于是,他只得提起袍角,小跑着跟进城主府的前厅。
见周身气压沉沉的裴将军将冷水喝了个干净,又分腿而坐,目视府门方向,火气像消去了些许,江培宁略作思忖,便斗胆上前问,“将军......在等夫人?”
那黑面阎王似虎躯震了震,下一息,又猛地将横眉递来,“不然呢?”
江培宁被这低沉雷声喝得心肝一颤,连忙把打探的眉眼都垂了下来。
但下一息,他又恍觉这场景颇有几分熟悉——从前伺.候在圣人跟前,皇上每每与哪位嫔妃闹了别扭,似乎便就是眼前这样的场景。
不知所起的燥怒,冷沉又憋闷的语气......
江培宁蓦地恍然大悟,当即又抬起眉眼,打量眼前的主子。
脸黑得发沉,却不知如何泄愤,后槽牙又绷得极紧,似随时都可能胡乱发作狼狗......这不就是受了委屈的小相公模样吗?
江培宁心中大明,当即哈着腰,拿新上的茶壶斟了杯温茶,推到裴远山手边,夹着鸭嗓子,道:“日头渐冷,将军光喝冷茶可不行,且先暖暖身子,若是坏了身子,这整个边州城乃至大魏的百姓还能倚仗谁去?”
避其锋芒,适当恭维。
惯有眼力劲儿的江培宁使出伺.候皇上的那套拿手把戏。
果不其然,常在高位的男人都是这般,受了委屈,便只需稍听些软话,心情立马就要松快些——裴远山的脸色也见稍缓。
那江培宁见状,便更加不遗余力,寻着采风这段时日来,道听途说得来的那些夸赞裴将军的话,又都说了一遍给裴远山听。
不过,江培宁倒不知这位将军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毕竟只他一人叨叨叨地讲,这将军却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目视府门......要不是那双眼睛煞气腾腾,还时不时地眨一眨,倒叫人将他当成了雕塑罢。
倏然,裴远山本沉得可以滴出水的眼睛蓦地一亮。
早已讲得口干舌.燥的江培宁疲懒的眼底也跟着亮起,心中一喜,便迅速循着裴远山眼里的光望去......当然,也就错过了那双眼中又陡然闪过的灰暗。
府门外,出外勘探田地的王昭云一行已然返还抵达。
王家大姑娘先露了脸,娉娉袅袅,借着陈砾的搀扶,从车辇上一跃而下,如一只随风起舞的鹅黄.色花蝶,已十分养眼,不料其后又露出那位天都远近有名的账房先生,元井——长衫玉立,玉面杏眼,雌雄莫辨,立在花蝶之后,便是妥妥的一位护花使者。
江培宁看着眼前靓丽的风景线,霎时忍不住,“啧啧”几声,便将夸赞裴远山的劲头全转到了元井身上,“有段时间不见,不曾想元先生还是这般得姑娘器重,又是日日带在身边了。”
先前,裴远山的大哥裴林海,也就是王昭云故去的前夫,因赈灾公事殉职,元井便被王昭云派做裴家代表,紧急调去协助朝廷处理赈灾后续,免得惹出更大后患。
这一来一去,事情繁多,元井便没能赶上陪王昭云出嫁,只将将十天半月前,才将事情了却,赶到边州。
人人都道,世家人喜新厌旧,何况乱世之中人才辈出,即便是有天大才华的人,离了高门主子一段时间,在世家门下的前途怕是就该断了的。
却不曾想,这位小小账房先生大半年归来,竟还是王家大姑娘跟前的大红人。
瞧瞧,那元井明明已经要走,王昭云却又将其留住,喜笑颜开地聊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般将人放走。
“他们从前也是这么形影不离?”裴远山问。
江培宁沉浸在美人构建的美好画面中,又见陈部曲手里抱着一沓厚厚的黄纸采风记进来,便更是喜不自胜,哪里察觉到裴远山言语中古怪的语气?
他并未看裴家将军,而是远远地给裴家夫人招手问礼,又一边一心二用,含糊应答:“自然自然,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夫人十分珍视元井,也很看重她的才华,可元井出身又不好,生性冷淡更是刚直不屈,所以,夫人便常常将元井带在身边,教她待人、待物、待事,瞧瞧,都快调.教成我们天都最厉害的算账先生了。”
此“她”非彼“他”。
但裴远山辨不出来,他只听得他的夫人和一个男子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心中一股燥火便就腾腾升起。
偏生王昭云甫一进门瞧见议事堂里坐着的裴远山和江培宁,原先笑颜顷刻荡然无存,又换回平日的死鱼冷脸,只远远淡淡地朝议事堂这一方随意打个招呼,便入了后院。
她待她的账房先生倒是热情难舍,待她的夫君却是冷眼冷脸,这算个什么道理?
裴远山心中大怒,手掌便猛地拍到桌案上。
将茶水打翻,也将沉浸美好中的江培宁吓了一跳。
江培宁连忙转过头来,战战兢兢,“将军何故气恼?”
裴远山瞪他,后槽牙一绷,反问道:“公公见多识广,可告诉裴某,她们那些贵女可是都好元井那样的?”
她们那些贵女?好元井那样的?
江培宁闻言心中先是默念了裴远山的问题,一时没猜透裴远山话中意思,但见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又不敢怠慢,连忙拿缓慢的语气,踟蹰应去,“也不是所有贵女都喜欢元井那样的,但是夫人倒是相当喜欢她,毕竟元井聪明、能干,又长得好,带出去体面,最重要啊,是她对夫人有绝对的忠诚,杂家曾听闻......”
元井曾许诺终身不嫁,又永远侍奉在王家大姑娘身边。
江培宁的后半段话没有说完,破防的裴将军已经听不下去。
他披风一摆,将桌上已经翻倒的茶杯彻底掀到地上,便自起了身,阔步往后院走。
如若她早心有所属,为何要招惹他哥,又为何要招惹他?
全当他们裴家人好欺负?
他必要找她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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