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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游
房间里光线渐渐暗淡,窗外的日光透过树影,摇摇晃晃的照着岳芷卿苍白的脸。
她失了魂一般不住喘气,拿着帖子反反复复的看,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出来看,眼中满是恐惧。
袁三郎则坐在一边尽情欣赏她的表情,终于有这么一次,他等到了岳家大小姐的彻底崩溃。
岳芷卿抬起头正好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怒火中烧,她几步走向袁三郎,伸手就是一耳光,直接掴在袁三郎脸上,清脆声响。
“你就算恨我母亲,先前对我做的事情,也该两清了,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你才满意?”
袁三郎什么也没有说,收起笑容,舌头顶了顶被打的地方。岳芷卿又狠狠一拳挥过去,袁三郎侧身让过,岳芷卿挥拳落空,整个人扑到案几上,案几上的花瓶被撞倒在地,哗啦声响。
“你想害我身败名裂!”岳芷卿眼中含泪,回头朝袁三郎道,“你不为芸姐儿的名声考虑吗!”
“我可是为救岳老爷。”袁三郎答道,“大小姐不想救吗?”
“你这个白眼狼!”岳芷卿吼道,“吃人不吐骨头白眼狼!”
倏然一只手掐住了岳芷卿的喉头,岳芷卿立即噤声,眼里映出袁三郎残忍的脸。
岳芷卿这回并不怕他,相比起将要面对的,这点伤害算不了什么。袁三郎没有用力,但他只需轻轻一捏,随时能折断她的脖颈。
“现在可不是耍脾气的时候。”袁三郎压低了声音,郑重警告她说,“拂了严公公的面子,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岳芷卿喘息半晌,终于平静下来,向后退了半步,甩开袁三郎的手。
“我不是乐妓,”岳芷卿发着抖说,“我是岳家的女儿。”
“你是谁家的女儿,得看你爹是谁。”袁三郎掸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淡淡答道,“若是犯人之女,说不定连乐妓都不如。”
“我去了又能怎样?”岳芷卿喘息着问,严公公是太监,难道指望严公公看上她?
“太监喜欢收干女儿,你表现得乖巧一些。”袁三郎如是说,“就算不能取悦严公公,船上的其他贵人能结交一个也是好的。”
“我得想想,”岳芷卿失魂落魄的说,“我得好好想想。”
目的已经达到,袁三郎便不再逼她,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
岳芷卿跌坐在凳子上,手里攥着邀请帖,想到在那种场合献乐,便恐惧无比;一时又想到孙璨听闻她所做之事,会如何失望。
她是首富岳慎的女儿,是整个江南府女孩争相结交的对象,那天她只要一露面,所有人都会知道,岳家大小姐堕落成以色侍人的乐妓,她永远不能抬头做人了。
可万一如袁三郎所安排的,有贵人看上她呢,严公公宴请之人,必定是能与他说上话的,到时候为岳慎说几句好话,严公公或许能高抬贵手呢?
岳芷卿又站起来,朝外头喊了一声:“赵妈妈。”
赵妈妈走进来,满脸担忧,她在外面都听到了。“大小姐,你不能去。”
岳芷卿盘算良久,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疲惫地说:“我得救爹爹。”
赵妈妈不做声了,岳芷卿长吁一口气,躺到床上,脸色苍白,无力地看着帐顶。
“去跟表少爷说说吧。”赵妈妈思索良久道。
“他必定极力阻止我去。”岳芷卿道。
乡试还没放榜,孙璨羽翼未丰,他向来心高气傲,若知道她要去给人弹琴逗乐,肯定气疯,到时候连前程都不要了,那岳家和孙家才是真完了。
岳芷卿心底闪过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不如就依袁三郎所说,去取悦长荣候吧,只要爹爹能出狱,岳家就能恢复原来的繁荣,这些糟心的事,再也不用她来烦恼了。
孙璨会伤心吧,但能伤心多久?他那么聪明,才华横溢,肯定能考上举人。下个月就发榜了,放榜后他就可以去京城求学,准备明年的会试,殿试,说不定能考上状元……她越想越远,那些遥远而模糊的画面仿佛抽走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令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岳芷卿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做梦,梦里听到孙璨喊她,还笑话她。
岳芷卿睁开眼,发现脸上一片冰凉,枕头全湿了。
"醒了?"一只手掠过她的脸,轻轻的叹了一声。
"表哥?"
"嗯,做噩梦了吗?"孙璨伸手想扶她起来,然而顾忌到男女有别,他迟疑的收回手,袖口上有干爽的香味,是她以前制的香,很久没闻到过了。
岳芷卿想到那些梦,又想到现在的处境,止不住的伤心:"我梦见你嘲笑我。"
孙璨无奈的笑了笑,见赵妈妈打水进来了,便走到外间,等着她梳洗。
"表哥怎么会来?"岳芷卿小声问。
"自然是来看你。"赵妈妈道。
岳芷卿紧张的望着她,赵妈妈便摇摇头,"表少爷不知道,他好像有别的心事。"
"不要告诉他。"岳芷卿哀求道。
岳芷卿梳洗完,穿好衣服走到外间,见孙璨背着身站在窗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钢铁树在阳光下闪着白光。
"表哥,你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孙璨转身看着她,眼中的忧虑一闪而过。他从同窗那里知道了袁三郎举报他的事,这么大的事,所有人都瞒着他,他本来是过来质问岳芷卿的,但看到她睡梦中都在伤心,便不好发作了。
"就是考完试,突然不知道做什么好。"
"你怎么不和同学出去玩,我听说大家都去状元楼喝酒。"
孙璨笑笑,摇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今天天气好,不如你陪我去游湖吧。"
说到"游湖",岳芷卿便想起严公公的帖子,心脏猛的被揪了一下,如果袁三郎的计划顺利,她跟孙璨的缘分就走到头了,以后肯定没有机会跟他游湖了吧?
"好啊,去游湖,你租船了吗?"岳芷卿故作期待的笑道。
孙璨见她笑,也高兴起来,道:"码头有游船,去了就能租到。"
江宁城是个被河流湖泊包围的城市,背靠长江,城南、城北、城东有秦淮、金川、清溪三条河流;城东北有玄武湖、城西有莫愁、南湖;市内也是河网密布,可以说,城市的活力一半是被水养活的。
两人在铁匠坊附近的一个行船经济那里租了条小巧的乌篷船,船夫自称在水上漂了四十年,掌船的技术在江南府数一数二。船沿着城壕向南行,孙璨站在船头给岳芷卿讲解沿岸的地名和建国时就存在的老店,岳芷卿认真的听着,记着。
她今日打扮成书生模样,头发在头顶上束成一个发包,用蓝布包着,很清新的一身打扮。孙璨也是一身儒衫,头戴儒巾,长身玉立,只腰间一块温润的和田青玉蝉佩能显出些价值来。他不喜欢穿红戴绿,做普通儒生打扮却掩盖不住清秀隽雅的五官,眉眼十分好看。
从背影看,两个少年一高一矮,并肩站在船头说笑,他们前面便是粼粼的河水,微风袭来,卷起衣带飘飘,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杨吴城壕的河水穿过大中桥,向南与秦淮河相汇,过桥后水面渐渐开阔,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和商铺,船也多了起来,再往南船就更多了,甚至还有高大的画舫。
画舫里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岳芷卿忍不住频频回头往里看,孙璨见了,问她要不要听曲。
岳芷卿摇摇头,待船行到一处广阔湖面,船夫放任船只随波飘荡,问:"客官,老头给你们唱一曲?"
孙璨笑着说好,船夫便用粗犷的嗓音唱起来: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那边的几抹远山若有若无,几乎与天色混合了。孙璨望着湖面沉默许久,不知在想什么。他向来是这样冷淡的性子,岳芷卿早已习惯,倒是最近总来说好话哄人,让岳芷卿有点不适应。
船夫唱完见两人没说话,便自顾自的继续唱着不知哪里学来的曲子。
“这景色真美。”岳芷卿说,“我们要去哪里?”
“去天涯海角。”孙璨说,“去吗?”
岳芷卿突然感觉很累很累,鼻子都是酸的,眼前的景这么好,天这么高,水这么蓝,身边的人也这么温柔,这全是她所渴望的,可她为什么想哭呢?
“去。”岳芷卿答道。
孙璨偏头看她,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靠在船头。
“下个月就放榜了。”孙璨说,“你得等我。”
岳芷卿的眼泪一瞬便滚出来,连忙把头转到一边。
孙璨顿时手足无措,一边轻轻拍她的背,一边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我不知道,我害怕。"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滴滴砸到船板上。
孙璨轻声道:"别怕,我会收敛起清高的脾气,多结交官宦子弟,总归能帮上你的忙。"
岳芷卿更伤心了,哭累了,便坐到船头,望着悠悠湖水发呆,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想,但是有一股悲伤在她的五藏六府里窜来窜去。
"表哥,若我做错了事,你不能恨我。"
"嗯,但你做什么,得跟我商量。"
岳芷卿自嘲的牵了牵嘴角,心里说了声对不起,来不及了啊,她等不到下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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