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铃

　　唱喏声不停地在停云楼中响起，宜贵妃同皇帝坐在一起，接受下方的命妇朝贺。

　　等一切礼节进行完毕，进了内室，她才露出笑容来。

　　肥肥的白猫在她双腿上伏着，她轻轻的用手抚摸，对下面的安会虞笑道：“总算见到哥哥了，这些日子可还好？嫂嫂的病可大愈了？”

　　安会虞起身道：“蒙娘娘惦记，家里一切平顺。内人的病是沉疾，用药吊着不发也就是了。”

　　宜贵妃垂眸微笑，笑意却未进眼中：“上次我派人跟哥哥传话，被门人拦住了。听他说是哥哥的意思，我想着不准。我们是一家人，哥哥怎么会拦我的帖子？想必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安会虞穿着官衣，他的身材肥胖，脖子圆粗，目光却锐利。听到宜贵妃一番话，沉声道：“娘娘如今贵为皇妃，臣下与娘娘有书信往来于礼不合，日后若有家事，还望娘娘伏请陛下恩准，请老臣进宫叙谈。”

　　他蓄着长须，须间已有些许白意。宜贵妃叹道：“我们兄妹已有多久未见了？有一年了么？”

　　安会虞微微低头：“一年多了。”

　　“哥哥与我越发生分了。若不是这些日子澜儿进宫，稍解了我心头的思念之意，我还以为哥哥忘了我这个妹妹了呢。”宜贵妃道。

　　听宜贵妃提起安澜，安会虞心头一紧。宜贵妃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似乎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同一旁的年姑姑道：“玲珑，去将澜儿叫进来。”

　　“且慢。”安会虞道。年姑姑看向宜贵妃，安宜抬了抬手，示意她停下。

　　原本，这些事情也不该安澜知道。

　　“娘娘这么做又是何必。”安会虞的声音有些沉重：“上一辈的事情何必牵扯到小辈们的身上。殿下是有德之人，上天护佑。你我好生辅佐殿下，肃清吏治，岂不是百姓之福，陛下之福吗？”

　　“哥哥不愧是当了多年的宰相，竟有这般心胸。”安宜道，她偏着头，用手轻轻敲着猫儿的脸：“若是陛下知道了，肯定很是欣慰。可是哥哥怕是忘了，你的这个宰相之位，是妹妹给你求来的。”

　　安会虞的脸色可见的灰败下去，安宜站起身，猫儿便从她的腿上窜了下去。她走到安会虞身旁道：“哥哥，妹妹若是出了事，哥哥难道能够独存吗？我安氏一族。”她笑了笑：“上下那么多的人口，哥哥难道一点都不心疼？”

　　“如今国泰民安，只要娘娘不作大逆之事，何至于牵扯到我安氏一族？”安会虞压着声音诘问，安宜却一幅闲暇摸样，似乎根本不将刚刚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谁知道呢。”她轻声道，回到榻子上坐下，白猫又重新扑回她的怀里：“哥哥不回我的信，我不知家中出了何事，心头焦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小宜！”安会虞重重喊道，不明白妹妹怎么成了这幅模样：“家中都是你的亲人，你就这样无情？”

　　安宜没有答他，神情冷肃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安会虞瞬间失了锐气，低头道：“娘娘，请恕臣下僭越。”

　　“充儿已经去禁军中点卯了。听昔儿说他做的不错，同兵士们处的很好，兵士们也服他，正想给他提职呢。”宜贵妃淡淡道：“到时候澜儿再有了喜事，一切就又跟五年前一样了。”

　　安会虞坐了回去，颇有些失魂落魄。

　　“只要哥哥听我的，那事情就不会变坏。”安宜道：“陛下只会更器重哥哥。”

　　安会虞苦笑起来：“陛下一心栽培太子殿下，安氏一族再声名煊赫又将如何？妹妹不会忘了，陛下刚登极时季氏一族是如何风光，满朝百官皆如臂使，最后如何了？还不是一朝倾颓，类无完卵？”

　　“哥哥是被吓怕了。”

　　“那年的情形谁不害怕？”安会虞反问道：“朱雀大街十室九空，三司刑狱昼夜惨叫，是我不怕还是妹妹不怕？”

　　安宜的手攥紧了，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安会虞惨笑道：“妹妹天天住在她死去的仁明殿，难道不怕？”

　　手中的猫“喵”的一声发出惨叫，从安宜怀中窜出去，惊惧的缩在一旁看她，她泛白的手中，捏着几缕猫毛。

　　“你是接她的位子的，我们都知道。”安会虞的声音有些抖，他向后瘫坐在椅子上：“或许从你住进仁明殿那天起，一切都早已注定。”

　　“哥哥！”安宜叫道，她的声音有些尖利：“你疯了，根本不是那样。”

　　安会虞自嘲般的笑了声：“是不是，谁知道呢。”

　　“陛下跟我说过此事。”安宜压低了声音：“季氏一族势力太大，中书和密院都受他们的掌控，陛下是不得已。”

　　“那妹妹不该让陛下再度不得已。”安会虞坐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安宜道。

　　“不是这样的。”安宜摇摇头：“陛下会处置季氏…”。

　　“禁军的事妹妹就不要掺和了，也不要再派人给我送信来。陛下这几年一直呆在后苑，早有退位的心思。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不是培植自己的势力，而是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殿下。”安会虞见安宜的口风有了松动，缓缓道：“还望妹妹听我一言，为了安氏，也为了栎儿。”

　　安宜的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最终松开了手，抬眼望远处的缂丝屏风。

　　坐在远处的安会虞一直在望着安宜的动静，见她松了口子，自己也放松了些，站起身走到安宜身旁道：“小宜，歇歇吧，你太累了。”

　　他温声细语，反倒惹得安宜眼中湿润。她伸出手，安会虞自然而然的伸出胳膊。

　　她扶着安会虞起身，声音也软和下来：“哥哥还没空在园子里好好走走吧。”

　　“臣第一次来后苑。”

　　“那哥哥就陪我好好走走，咱们兄妹好好说说话。”

　　贵妃赏午宴，众人都在殿中等待。陶苓在纪韵身旁侍候，偶然间偏头，竟发现台下众人中，有个身穿锦衣的贵族子弟特别眼熟，定睛细看，竟然是林瑞。

　　林瑞见她回头，向她招了招手，然后悄悄从殿中退了出去。

　　停云楼外满是繁茂的花木，他们在一处葱郁的池子边停下，陶苓笑看了看林瑞满身富贵的装束：“林叔，我都快认不出您来了。”

　　“为了与小主子见一面，也是没法子的事。”林瑞脸上有些许羞赧之意，很快便散了：“我去内侍省打听了，说是有与宫女见面的章程，实则早就废了。这条路行不通，就只能趁此机会，乔装打扮，进来见小主子一面。”

　　他向外瞧了瞧，确定没有旁人方接着道：“咱们长话短说罢。你上次托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舟儿的夫君在塞北的遂城，那里正与戎族接壤，他戴罪立功，如今在军营里也算一个小头目。我派去的人问了他的意思，他不习惯那边苦寒的气候，是极想要回到庸城来的。只是有件事与小主子跟我说过的情形不同…”林瑞顿了顿：“他惦记着家中的妻室，询问我是否能到江南将她们接过来。”

　　“江南？”陶苓微微蹙了蹙眉：“他还不知道舟儿被没入宫廷的事么？”

　　“那个叫舟儿的宫女应是欺骗了小主子。”林瑞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案卷上有载，陈朋的妻子出自小富之家，同陈朋同年，而陈朋如今已经三十有余了。”

　　陶苓怔住了，片刻苦笑起来：“这么说…舟儿并不是他的妻室。”

　　林瑞点点头：“不过这些也不是要紧的，陈朋当年跟在主人身边，在营务上是一把好手，倒是个可用之才。若是小主子没有别的吩咐，我就着手将他调回庸城。”

　　“有劳林叔了。”陶苓道：“还有一事要烦请林叔。近些日子我在纪娘娘身旁，六皇子同我说了一些事情，他话中的意思，纪娘娘曾经谋算过母亲。”

　　林瑞想了想：“是在小主子身旁那位娘娘么？”

　　陶苓应是，林瑞道：“我倒是没有见过，小主子可记得她的全名？”

　　“纪韵。”

　　林瑞的脸色瞬间紧绷：“竟然是她！”他的眼神盯着某一处，逐渐变得冰冷：“没想到她如今爬的这么高了。”

　　“林叔认得她？”

　　林瑞缓缓摇头：“如今的她我已经不认识了，她变化太大，从一个绣坊的普通绣女走到现在的地位，早已面目大改了。当初她与夫人一道在绣坊，后来夫人结识了皇后娘娘，又一起进了宫。”

　　说到这里，林瑞似乎才从回忆中出来，看向陶苓道：“福王爷说的没错。”

　　陶苓的脸色沉下去：“她真的陷害了母亲？”

　　“我也不敢把话说实了。”林瑞道：“当时她与夫人走的极近，夫人曾经怀疑过是她泄露了秘密。因为上头调换的人都是与你父亲私交甚好的，这太奇怪的，就好像有眼线似的。”

　　“原本我只是听听，没有实在的证据不好确认。但是在夫人出事之后，文绣院也出了件大事，不知道什么原因，许多绣娘都受到了惩处。我私下里打听过，说是有人替你母亲出头，惹怒了贵妃娘娘。我以为纪韵也在其中，可是看现在的情形，她似乎是高升了。”

　　林瑞的脸埋在花枝的阴影里：“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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