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情北京

　　一晃到了深夜，酒店的大厅走进来一对男女办理入住，前台似乎也在强撑精神，顾乔张望了一会，发现那对男女正是昨天在山塘街遇到的情侣。
　　两人看起来都经历了一天的劳累，有气无力的。
　　顾乔上前去打招呼，他们也都还记得顾乔，又惊又喜。

　　就这么又耗了一会，她拿起手机准备发信息给祝晴，信息还没发出去，人出现了。
　　她亲眼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出现在酒店门口，祝晴从车上下来，另一边出来送她的是廖智平。
　　尽管来公司半年见过这位老板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藏蓝色的T恤下身西装裤，和以往一样的儒雅气质，如果不说你不会认为他是个年近五十的中老年男性。
　　顾乔微微往沙发椅背缩了缩，完全隐蔽住自己的身体，手上的动作微微僵住。
　　廖智平走到祝晴跟前，两人面对面说着些什么，祝晴的背影瘦弱，在华灯初上的酒店门口显得格外渺小。廖智平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说话间眉头紧锁，表情激昂，而祝晴，肩头微耸，身影落寞。

　　顾乔总觉得男女之间的磁场在某个瞬间会凸显，比如说他们睡没睡过这件事也许不需要明确的肢体接触，那种奇怪的氛围会在不经意流露出来，这是种不可名状的气氛。
　　她不是故意的，但她联想起二环的那套房，联想起第一次迎新聚会上，廖智平随意地拿起祝晴的杯子倒饮料……
　　尽管她信任祝晴，她们甚至彻夜喝过酒，但有关于她那些私人的、秘密的情感生活，谁也没提过。

　　她虽然对自己的老板并不熟悉，但老板已婚有子这事在公司毕竟也人尽皆知。顾乔默默在心里找了些理由，可能廖智平已经离婚了只是没人知道，或者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她想象那般。
　　顾乔像是在看一部默片，两人相视而站了十分钟之长，或交谈，或沉默。

　　祝晴从门外走进来时顾乔装作认真看手机，她起身之时注意到祝晴眼下的淡青色，眼上微微起伏；她的睫毛不浓密，雾气朦胧的三两根结在一块。
　　顾乔努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她：“怎么了？你脸色看着不太好。”
　　看得出她也在非常努力消化那些情绪，“没事，你怎么没回房间？”
　　“我出来时房卡忘了，没法进去。”

　　祝晴回去后什么也没说，顾乔也没问。
　　那一夜两个人都翻来覆去没睡好，顾乔一闭上眼无数个画面交织而来，每一帧都像是快进电影，让她心神不宁。

　　这一趟苏州之行让她百感交集，回去后也消化了好几天才平静下来。连周锦年都看出来她回来后的几天工作都心不在焉，把她叫到办公室。

　　周锦年刚跟业主打完电话，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水，他酷爱喝茶，福建的红茶最得他心，为此家里积攒了很多套茶具。
　　“Max手上那个项目，你配合的怎么样？”
　　“还不错，Max经验丰富，我知道他之前也做过一个教堂的项目，落地之后到现在还是很受欢迎，在山东。”
　　“背书做的不错，业主这个项目委托给我们也是因为看过之前的案例，Max 人不错，但工作的时候很强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谢谢周总提醒。”她有些意外，其实最近关于这个项目的会议不断，何况她也是有经验的建筑师，这点承受能力还没有吗？
　　周锦年交错的拳头似乎在做些思考，“你去苏州参加会议顺利吗？”
　　这个问题勾起了顾乔的回忆，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情绪又有了些波动，但发生的事和周锦年都没有一点关系，“挺顺利的，有一些我平时接触不到的信息，对工作开展也有用处。”
　　“那就好，你的报销审批尽快发给财务，公司早点批。”

　　自从回北京，顾乔和祝晴之间就有种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旁人轻易看不出来，只存在在两人之间。
　　她们见面时也打招呼，甚至在上班之余还像往常一样闲聊几句，但彼此小心翼翼所维持的距离感，她们都心知肚明。

　　周锦年对Max的形容很准确，能力很强但性格也强势，整组的人都在Max严苛的带领下苦不堪言，项目定金刚到位，恨不得这周就把施工图赶出来。下面的人连着熬夜，私底下骂骂娘，表面上一片和气。
　　Max去调研了，组里其他人留下来干活，下午Max在现场和顾乔视频完了，这会顾乔马不停蹄赶意向图，一抬头又是十一点半了，其他人熬到十点以后就跑的差不多了。

　　顾乔加完班也不大困，带上电脑准备回四环的城郊。自从入职了智平工作室，常背的包只有一个大托特，其他通通闲置了。要说工作强度，难以量化，比她在挪威那会大多了，问题也不知道出在哪，但北京的人气让她觉得好歹在活着，即便忙了点，顾乔也乐的慌。
　　不巧在电梯里遇到祝晴，平常还好，总归在人群里撞见，也不尴尬，现下在这种空间里猛地碰面，两人都屏住呼吸生怕破坏气氛。
　　不疼不痒地聊了两句，祝晴先打破僵局：“喝一杯？”

　　上次喝一杯还是上次。

　　顾乔想了两秒答应了。
　　有时候顾乔也会反思自己的性格，她很难主动示好或是打破那些固有的僵局，但一旦有个台阶，她立马就会顺坡下驴跳下来。
　　记得小时候在家里闹别扭时，冯卫岚百思不得其解，“顾乔你这么犟，到底像谁呢？”
　　她不是顾家人，当然谁也不像。
　　后来逐渐长大，为了能在顾家生存，为了渺茫的前途，她不得不服软臣服，但抛开那些包裹的外衣，只要露出本色，她就是顾乔，不肯低头不愿服输的顾乔。

　　祝晴这回选的还是酒吧，只是不再是蹦迪，是一个可以听歌、可以喝酒，也可以聊天的清吧。
　　老板似乎是老狼的粉丝，背景音乐从恋恋风尘切换到同桌的你，世纪之初的校园风扑面而来，也不耽误聊天。
　　祝晴要的是啤酒，顾乔也开了一听，啤酒不浓烈，慢慢喝到嘴里细细品还有小麦的清香。两杯酒下肚，祝晴便开门见山。
　　“你那天看到了吧？”
　　顾乔且装了会傻，条件反射般问她：“什么？”
　　“别装了，在苏州那天晚上，你都看到了对吧？”祝晴很敏锐，也很敏感，她在大厅看到顾乔的第一眼，顾乔闪躲漂浮的眼神，她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尽管她尽力掩藏住，在祝晴看来也是多此一举。
　　事已至此，顾乔再不认也没有任何意义，“是的，我承认我看到了，但是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酒吧里传来时光流转的那些歌词，“我爱这精彩的电影，如梦幻如空花，我那总沉默的朋友，你让我感觉到力量……”
　　祝晴又喝了一听，眼睛里充着血丝和泪水，就那样目不斜视地看着顾乔：“那你怎么看呢？”
　　顾乔前一句说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祝晴下一句就泪眼朦胧地问她怎么看，她左右为难，像是壮胆一般拿起那瓶酒咕咚咕咚倒了两口，刺得她嗓子止疼，表情狰狞。

　　“祝晴，我没法评判你的生活，因为我不了解前因后果，但作为朋友，我很矛盾，容我问一句，廖总他有家庭对吗？”
　　祝晴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接连划过脸颊，划过颈脖，落入锁骨。
　　她没有回答顾乔的问题，似乎陷在了回忆里。
　　“顾乔你知道吗？我22岁就遇见他了，25岁就跟他在一起了，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他是我爱的启蒙、性的启蒙，我现在31了，你说我怎么办？”

　　顾乔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那般难受，出不来下不去的。她没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审判祝晴，当一个女孩的爱情观和价值观还没有真正形成时，最怕的就是遇到一个以为可以引领她、规训她的成熟男人。
　　实际上，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对于多数女人来说，这只是个祛魅的过程。
　　但祝晴还没有祛魅就陷入到男人营造的爱情的假象里，只能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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