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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疴
因为年纪实在太小,城郊的抗宁卫队不肯让安翊庭加入进来。
“你这孩子,一看就是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打不了仗的,回家去吧。”负责召集人马的大叔冲他摆摆手。
“我会画画,也可以帮你们送信。收下我吧。”安翊庭不肯走。
“打仗可不是你平日里做的游戏,你为什么一定要加入?”
“我是皎国人,从小在这里长大。我要护我父母双亲,就必要保我皎国国土不受宁国侵犯。大叔,我现在是个孩子,但我会长大。”他求的实在恳切。
卫队终于接纳了他,虽然仍是编外人员,但可以参与一些局部行动。
最初,只是帮助卫队送信和情报,安翊庭长相出挑,容易使对方放松警惕,他又极会见机行事,几次任务都完成得漂亮圆满。
一年后,他成了抗宁卫队的正式一员,平日里与将士们一起习练武功。不多久,便学会了几种拳法,又开始拜师傅,操练起刀枪剑。
那师傅通身的本领,却只肯教他舞剑,说他只适合剑法。刀与枪如何砍又该如何抡,都是他从师兄那里偷学来的。
也曾上过真正的沙场,一队人马去的,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
他踉跄着回到家里,只想问醒郁,自己这算不算偷生?
“这是你命大。”醒郁忍泪为他背脊上的伤处搽药,安戍珩见了,只有叹气。
在家里休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差不多愈合了。醒郁什么都没说,这回是他自己执意要归队。
“与休,你既已见过生死场,如今便是个大人了。你想做什么,为母都不会再阻拦。你记得,皎国今未亡,有你一份劳苦。”醒郁为他壮行,用一碗自己亲手酿的米酒。
安翊庭将米酒一饮而尽,这滋味让他感到归属,也无畏。
转眼便是在卫队的第三年,队伍开始往宁国派送候者*,他被选定为其中之一。此时,年方十八的安翊庭已出落的清俊脱俗,令人过目难忘。
身为候者,色诱自然是获取情报、收买人心逃不掉的一关。而安翊庭,偏偏打小就是个在路边买只烧饼都会脸红害臊的人,要过自己这一关,他用了比旁人多得多的时间。
眼神、身段、语调,欲擒故纵亦或是欲拒欢迎,桩桩件件都几乎将他难倒。
他发狠,将自己浸淫在声色场所半年之久,耳濡目染,践踏羞耻底线,活生生将自己养成了一副对着一壶酒也可眉目含情的风流香艳皮囊。
回到父母身边时,他一切如旧,还特意在他们面前舞刀弄枪,尤其不敢让母亲知悉他的另一面。
又是一年,终于等来了时机,他被指派去宁国接近一名在兵部任职的高官。这次任务十分重要,因为皎国已经危在旦夕,到了一役决胜负的生死关头。
刚开始,一切进展还算顺利,他被安排进高官府邸做小厮,成功引得高官注意。可惜对方太过精明,不对安翊庭动一点真心,不把便宜占尽根本不肯答应让他做贴身随从。
一次,二人拉扯整整一个晚上,然而到了最后一关,他仍是做不到。那高官早已欲罢不能一心只想用强,被他一个乾坤掌推出,倒在地上吐了血。
高官气得半死,让家中一众打手来将他捆绑起来,几乎剥得精光在当街痛打,惹来不知多少看热闹的人。
那些打手本都是些嗜血狂徒,下手一个比一个重。不到半个时辰,安翊庭便被打得血肉模糊,俯趴在地一动不动了,身下淌了一片骇人的人形血泊。
为首的一名打手又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直冲着他的后脑勺就要砸过去。
“住手!”只见一个男子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快步赶上前来。
来人正是季篇。
那打手见他衣着华丽,略高看几分,停了手瞪着他问:“你是何人?咱们兄弟管教自家做了错事的奴仆,关你屁事?”
“你们既然不想留他,不如卖给我,我那里正缺人手。”季篇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包碎银,尽数倒出。碎银落在地上,与安翊庭的脸不过咫尺。
安翊庭看着一颗颗碎银砸向地面,耳边依稀听见季篇说要买下他。这是他昏厥前一刻所知晓的一切。
多亏几名打手贪图黄白之物,几人一合计,开口便称再加一百两才肯成交。
季篇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人我先带回去,银两你们可随时来取。”
“你当咱们是傻子?要是你跑掉了,咱们去哪里要银子?”打手们不信。
“城南‘宜畹甥馆’,门口找主事的季篇,一文钱也不会少给你们。”
几人一听,哈哈大笑道:“原来是甥馆啊?这小子可算是去对地方了!进了那种地方,他再怎么不想干也得干了!”
临走,其中一人还踹了地上的安翊庭一脚,方肯罢休。
季篇立刻叫人来先将他送去医馆救治。安翊庭看起来伤势过重,能不能留住他这条命,季篇自己也不知道。
医馆的郎中为他清创上药,开了几副药方后,便告知季篇:“可以带走了。”
季篇尚存疑问:“他伤势如此之重,这样就好了?”
郎中摆摆手道:“那倒也不是。只是逢遇他这样的伤患,为医者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季篇只好将人带回去,一面再寻名医,一面悉心照顾。
那打手派了人来取剩下的银两,他也照旧给,并命仆役故意放话出去,就说人怕是救不活了,这笔买卖着实亏了。
打手听闻他人财两空,赶紧抱着一大包银两满意而去,从此就当没有了安翊庭这个人。
在宜畹甥馆躺了大半个月,吃了几个名医轮流开过的药方,安翊庭终于能坐起身自己喝口水。
季篇见他玉面无疤痕只是尚未消肿,四肢也未落残疾,忍不住叹道:“公子真是福大命大。”
听到“命大”二字,安翊庭愣住。随即,他踉跄着下地,然而两腿无力支撑,整个人匍匐在地,口中道:“恩人,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季篇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请讲。”
安翊庭急切道:“在下是皎国人,流落至此地已数月之久,尚不知家中父母是否安然无恙。求恩人设法使人去给他们报个……平安。”他说着,胸前未愈合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将白色绑带浸红。
见季篇面露难色,他又道:“如若恩人不便差人前去,可否为我备马一匹,我……”
“前日,皎国已被宁国灭了。”季篇打断他的话,又继续道:“如今那里,公子怕是回不去了。”
安翊庭听闻,呆坐半晌,待季篇再唤他,才刹那间爆发:“我要回去!让我走!”
他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气力,整个人挣脱了季篇与赶来的仆役的阻拦,跌撞着、嚎叫着,几乎是爬到了门外。
“母亲!儿子此刻便回去了,你们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像被撕开了,滴着血,终化为眼中泪。
几日后,季篇派去皎国探听情况的仆役回来了。面对季篇,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讲述那里的惨状。
“回主事,小的去了安公子所说之地,那里不但已无人烟,就连房舍也都被尽数焚烧。小的问了知情者,对方说一天傍晚来了一支宁国的军队,大约几十人,通体黑衫,统领的脑门上有条刀疤。他们到了便挨个屋舍抓人,无论男女老幼,一概抓走。有反抗者,当即刺杀。临走前,这群人又放了火,将那一片里坊烧成了灰烬。”
“怎的如此赶尽杀绝?”季篇听不下去了,他不知该如何将真相告诉安翊庭。
仆役答:“据说是因那里有户人家出了个候者,那统领寻不到候者,一怒之下便烧杀抢掠。”
季篇正待开口叮嘱他暂不要将这些告诉安翊庭,就听见从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他回过头去,只见安翊庭手中的拐杖倒在地上,他整个人攀着身侧一扇高大的座屏,才勉强立着。
一切,他都听见了。
故土不再,至亲生死未卜,此刻将身落难在仇国的甥馆——二十岁的安翊庭,已生无可恋。
把自己关在屋里数日不肯见人,他前思后想了许多。
打开屋门走出来时,他决意向死而生:要找到那个脑门上有刀疤的黑衫军统领。
闲时提笔作画,他不为精进画工,只在化解心头思亲之苦。
伤好后,安翊庭打定主意,继续留在宜畹甥馆做小郎,因这里时常可以遇见朝中官员,或许能打探到刀疤统领的消息。
另一方面,他也在四处寻访皎国的幸存者,对找到双亲永存一线希望。
后来,冷青松出现了。先是对他如痴如醉的着迷,几经拜会恳求,安翊庭答应同他回府。
那冷青松抱得美人归,自然欣喜若狂。当时坊间一度盛传,那大理寺院少卿新晋包养了一个小郎,只顾寻欢作乐,几天几夜不曾踏出过府门半步。
*候者: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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