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

　　半夜醒过来两次，易感期的疲惫和不安如潮水漫上来，令何婧媛不敢睁开眼看那个人还在不在。
　　迷迷糊糊中她闻到一股幽暗又清新的气息，她终于又睡着了。

　　第二天，直到阳光照在脸上时，何婧媛才依依不舍地醒来。
　　茉莉花香完全被泥土融化，整个房间全是姐姐的信息素。若不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隐隐发烫，她就要以为今晨又飘过小雨。
　　分不清是因为喜欢这个味道而身体不会排斥，还是因为太喜欢姐姐。
　　想到匹配度不高的alpha和omega之间都会因为相冲的气息产生排斥，何婧媛心中窃喜。
　　头疼的症状消失，何婧媛不太清楚这是不是易感期结束的征兆，但她今天确实状态好多了。
　　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房间内的陈设已经恢复原状。
　　禾聿对她的生活习惯太了解，想都没想就帮她收拾了。
　　在床上没傻乐多久，何婧媛就想起什么似的，慌慌张张拉开书柜抽屉看。
　　还好还好，姐姐没翻到她的日记。
　　换好制服，再深吸两口室内的空气，何婧媛再三检查窗户是不是锁好，才打开房门。

　　今天是个好天气，微寒的冬日晨风吹起阳台的纱帘，窗外乔木四季常青，瓷砖上打下它斑驳的影子。
　　小雨的气息还在鼻尖萦绕，让何婧媛脑子有些错乱。
　　客厅小小的圆木桌上，牛奶还冒着热气，姐姐应该刚走没多久。不知道她下楼遇见她室友了没。
　　“婧媛，今天好些了没？去上课吗？”室友正巧来敲门。
　　她抓起盘里涂好果酱的面包片，然后咕咚咕咚把温牛奶干完，“来啦，马上！”

　　——

　　完全是意外之喜，希尔想。
　　草莓上还沾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泉水，希尔捏起一颗，另一只手撑着头，懒洋洋地举到禾聿面前。
　　“来，你的奖励。啊—”
　　禾聿轻轻含住草莓尖尖，希尔却没松手的意思。
　　禾聿抬眸看她，希尔红唇微勾，“吃啊。”
　　看着她睫毛狠狠颤了两下，希尔轻笑一声，帮她把叶子和草莓蒂拧掉，松开手。
　　把叶子扔进佣人端着的水晶盘里，希尔揉揉禾聿的头发，“聪明又可爱。”

　　希尔在教禾聿认字，认一个字便喂她吃一颗草莓，乐此不疲。
　　谁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报表那么烦人，还是自己的小情人可爱。

　　若是和昭殿下订婚，她能这样陪她玩么？希尔不得不在心底比较。
　　她又不需要她带来荣华富贵。
　　而且阿聿真的很机灵，只需要教她一遍她便都能记得，让她学会这些，去了太女府也必有大用的呀。

　　“叔父那边已经确定，他顺便把侍卫队的制服也先送来了，”希尔摆摆手，让佣人把草莓果盘撤下去，“你换上，我看看合不合身。”
　　太女府的制服面料，都比禾聿穿过最好的衣服要好，希尔赐的那件大衣除外。
　　人的精神面貌确实很靠衣装。
　　皇室侍卫队的制服同样是白金配色，奥格里甚至还贴心的给她准备了配套眼罩。
　　禾聿先在盥洗室换上，黄铜镜清楚地照出自己的模样。
　　白金色给她这样便宜又颓靡的人也镶上一圈圣洁的光。
　　她直直地盯着镜中的女人，镜中的人同样也死死盯住她。
　　那只眼尾有些上挑的细长眼睛就戏谑地笑她，忽的又投来满意的目光。
　　熬了夜也不生黑眼圈，好体质，比昭殿下好。

　　希尔站起身，像奥格里那样绕着禾聿走了一圈。
　　“挺好，那就这套吧。”
　　说完又捏着指尖解开她的镶金扣，“还是墨蓝色衬你，看着稳重些。”
　　禾聿懂她意思，很快去盥洗室换回来。

　　禾聿一边帮希尔按揉肩颈，一边问：“希里，今天还要继续学习吗？”
　　她把桌上那些封皮厚厚的书合上，撑着头仰头看身后的人，神色异常平静。
　　“你明天就要去太女府报到了，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那双幽蓝眼眸海妖似的勾人，未上妆的唇色很淡。禾聿收回来的手抖了一下，碰到她温热的面颊。
　　“对不起。今天天气不错，您愿意同我去乘坐热气球吗？”
　　希尔也不回答，眼里有些揶揄：“你是在邀请我去约会？钱够不够？”
　　像个普通alpha那样，禾聿露出一种被刺痛的神情，“够的，当然够。”

　　到了城北的热气球升空站，希尔才明白是怎么个够法。
　　暖阳下，佐伊只穿着件黑色短袖，赤着手臂，埋头在露天又杂乱的齿轮仓库，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额前的黑发全被汗水浸湿，逼得她取下飞行员眼镜，汗水又趁她不注意滴进眼里，弄得那双绿宝石似的眼里泛起红血丝。
　　“禾聿？你怎么到我这儿来啦？”
　　她从零件堆里直起身，看到和禾聿一起来的希尔的瞬间，便飙起了戏。
　　“和我……老板一起来坐热气球。今天你值班？”
　　感觉到身后的伯爵大人气压低了几分，禾聿很无奈。
　　没等佐伊回话，希尔先问：“你们认识？”
　　“她是我现在房子的前任房主，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佐伊对希尔行了alpha的见面礼，碍于浑身汗津津的便没有去吻她的手。

　　“你难得来找我，我给你打个折，内部价哦～”她冲禾聿笑，只有禾聿看得出那笑容里的诡。
　　“你们先去那儿等一会儿，”她指了指旁边亭子里的长椅，“今天有个零件出了问题。”
　　“你这……”禾聿环顾了一下像杂货铺般凌乱的零件箱子，“你找得到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不不，”佐伊直摇头，拼命地冲她使眼色，“今天太阳这么烈，你快和伯爵大人去歇着等吧。”
　　不对劲，禾聿确实看见亭子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但她背对着她们，只看得见那人齐肩的头发。

　　带着希尔进那凉亭，禾聿还在狐疑，希尔已经上前去打招呼了。
　　“迦蛮小姐？”
　　迦蛮手里捧着一本棕色封皮的书，右手夹着薄薄的一页打算翻过。但禾聿看见那被她夹着的下一页上都印出了手指的印记，一页纸有必要看那么久吗？
　　她似乎确实在走神，希尔叫她的第一声都没听见。
　　“哦哦，”她慢半拍地抬起头来，“蒂帕伯爵，你怎么也在？”
　　上次在舞会上只是远远的一望，禾聿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她今年十八岁，一头天然小羊毛卷的黑发，鼻梁挺翘又精致，皮肤有些不见阳光的苍白。是位很可爱的小omega，如果忽略她猩红色的眼睛的话。
　　这种颜色的瞳孔被视作不详。如果迦蛮不是生在军事大臣家，准是活不到这个岁数的。
　　她问完，才注意到希尔身后还杵着个陌生的alpha，眼神躲闪着又放回手中的书本上。
　　黑色的小兔子，禾聿想。

　　热气球就停在禾聿对面不远处的空地上，它是用七个颜色的布料缝制而成的，橘红色的热焰在跳动，似乎刚刚佐伊和伽蛮已经是做好升空准备了的。
　　工作日的早上，整个升空站只有她们几个人。希尔和禾聿与伽蛮面对面坐下，寒暄两句后伽蛮又埋头看书，三人也就不说话了，空旷的场地，只有佐伊翻找东西呯铃乓啷的声音。

　　佐伊从她的“垃圾堆”里成功找到需要的螺丝钉，挎着工具包从亭外经过，去调整气球下方的围栏。
　　随着佐伊的脚步声，禾聿看见伽蛮的耳朵尖动了，视线也蠢蠢欲动地要从纸张上移开。
　　“您要过来坐吗？伽蛮小姐，”凉亭内，禾聿说话的声音有些突兀，“我们这一侧晒不到太阳。”
　　希尔唇角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瞪了禾聿一眼。
　　本来禾聿以为伽蛮会声音懦懦的拒绝，没想到她无声点了点头，起身换到希尔旁边的位置上。

　　“抓好栏杆哦，升空时有点抖是正常的！”跃金燃烧和高空的风声混合成一种呼啦呼啦的巨响，佐伊只能大声喊，“不过今天天气好，应过不会太颠簸！”
　　做好基础的提醒后佐伊便不说话了。驾驶热气球是一项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工作，飞行员需要时刻关注风向风速和气囊的温度，才能掌控好气球的升降和方向。
　　游客都是靠着围栏朝外欣赏高空风光，控制舵在气球舱的中心，那里温度比较高，只有佐伊站在舵前操作。
　　佐伊目光炯炯地紧盯那一排表盘，偶尔抬头看看上方燃烧的橘焰。她依旧穿着修气球时的黑色短袖，因为精神高度集中，额头出了厚厚的一层汗。原本较为宽松的短袖也被风吹得粘在身上，凸显alpha健美的身体。
　　这家伙认真工作时是有那么点人模狗样，禾聿收回视线。希尔有一点点恐高，但她又不愿意说，现在就是死死抓着禾聿的手。
　　伯爵就是这点死要面子不太可爱，禾聿捏了捏伯爵发烫的手掌，它出了许多薄汗。以前也没想到伯爵大人还有这样可怜兮兮的时候呢。
　　禾聿侧身挪到希尔身后，把她紧紧握住栏杆的另一只手也覆盖住，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她们已经飞到了能俯瞰整座城市的高度，细密的路网、闪着金麟的小河，像城市的血管一样流淌。

　　“别怕，”她将头轻轻靠在希尔肩上，“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怕高。”
　　希尔没有责怪她，只是声音听来还是有些抖，“这样看，伯兰城很美。”

　　她们选的是安斯奥夫山脉游览路线，气球就一路向东飘去。到达一个稳定的高度后，气球箱体不再颠簸，希尔也慢慢适应，让禾聿放开她。
　　山脉蜿蜒曲折，锥形的山尖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金色阳光均匀的洒在上面，在高空看来有些过于璀璨夺目。
　　希尔拢紧身上的驼绒外套，踮起脚尖替禾聿也罩上毛茸茸的帽子。

　　禾聿刚想转过头去看佐伊这家伙冷不冷，就听她大声提醒：“小心！”
　　来自北境的候鸟群排成飞镖状的队伍，越过山脉，裹挟着飘忽的冷白雾气冲南边来。
　　它们的速度极快，佐伊看到它们时必须立刻猛打方向舵，因为靠温度和氧气含量控制气球转向比较慢。
　　随着蒸汽管和齿轮剧烈运作，她们所在的箱体随之猛地震荡几下。
　　心脏砰砰跳，后颈撞到禾聿的衣领，希尔心神稍定，探出头想看看那群捣乱的鸟儿。
　　谁知这随意一瞥，数十米之下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深坑！
　　无数深铜色的金属管直插向深不见底的坑洞深处，芝麻粒似的人在之字形的小道上移动。围着圆形的边际建起了一圈起重机械，从洞里吊起的一批跃金就原地进了它们的肚子，吐出阵阵灰烟。
　　坑洞里隐隐约约能看见工人点起的火把和沿坑壁管道输送煤油燃烧的壁灯，它们一圈一圈的深入，就像能直达地心，谁不知道这矿坑已经挖了多深。
　　它的形状就像安斯奥夫的瞳孔。本来就在高空颠簸中，希尔只瞥了一眼，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四肢力气都被抽掉。
　　“希里！”
　　禾聿及时接住她，希尔也顾不得面子了，转过身把头埋进禾聿怀里。
　　听了好一会儿她平稳的心跳，才缓上来这一口气。
　　禾聿轻轻拍她的背，回头看向方向舵，“你们没事吧？”

　　伽蛮和她们不太熟，上气球后就和她们站的对角线位置，加上空中噪音大，禾聿没怎么听清那边发生了些什么。
　　所以你们两个怎么牵上手了啊？

　　禾聿挑挑眉：这是在干什么？
　　佐伊一脸惶恐地：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刚刚就是这样那样……

　　伽蛮的长睫毛扑闪扑闪，双颊漫上可疑的粉红色。对上禾聿看过来的视线，猛地松开佐伊的手。
　　“对不起！我、我刚刚差点摔倒，不知道抓住了什么东西……真的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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