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乐土

　　“伤口会永远留在那里，即使愈合之后还是会留下疤痕，好不了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好了。”

　　无数次，无数次梦里，杨磊都会梦到过去的事，他所谓的童年中唯一带有色彩的段落。

　　那个时候他还在孤儿院，听上去会带有一些悲伤的、令人怜悯的色彩的地方，但是对他来说很温暖，因为那个时候身边至少还有会在乎他的人，会在乎他快不快乐。

　　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孤僻孩子，虽然看起来很像其他孩子孤立了他，但杨磊觉得是他孤立了其他人，他单纯地不想融入其他孩子的世界，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所以其他孩子都不爱接近他，还会偷偷说他的坏话，偶尔对他散发一些属于小孩子的恶意。

　　但是有一个人不一样，很突然地闯进了他的生命里。

　　那是夏日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孩子们都结伴在院子里做游戏，只有杨磊一个人坐在角落，席地而坐，两手捧着一本被撕掉了很多页的故事书，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挡住了他头顶的阳光，让书面上出现了一大片阴影，他抬起头，想着大概是又有人找他的麻烦，或者是孤儿院里的老师，结果都不是，是一个刚来孤儿院不久的孩子，应该就是上周的事吧。

　　杨磊记得，好像是叫程笑希。

　　他不知道程笑希想做些什么，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你挡到我看书了。”但是那片阴影还没有消失，于是他想起身换个地方，在杨磊还没站起来之前，程笑希先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了下去，还对他说：“你自己一个人看书不无聊吗？”

　　杨磊心里奇怪，不自己一个人看书还要怎样，两个人扒着同一本书看吗？他不想理会，继续一撑地站了起来，想要再找一个没有人的安静小角落。

　　程笑希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别走呀，你讨厌我吗？”长着小圆脸的男孩嘟起了嘴，似乎有点委屈，他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被人这样冷眼相待。

　　“……没有。”他确实没什么理由突然去讨厌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程笑希又恢复了刚才的神采，眼睛亮亮的，他雀跃地说：“我也想看你拿着的那本书，我们可以一起看吗？”

　　很麻烦……这样突然热情地贴上来，让杨磊觉得有些无措，他不太习惯这种感觉，“给你看，我不看了。”于是，他直接把那本书合上递给了程笑希。

　　“不，不行！这是你先拿到的，我不能把你的书抢走。”程笑希摆了摆自己的小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让杨磊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直接拿着书离开？还是把书塞到对方的怀里？

　　他不知道，杨磊觉得程笑希是个好奇怪的人，想看的话直接拿走不就好了吗？而且，来找他一起看书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奇怪了，他看的都是其他孩子不喜欢的书，一些不喜欢他的孩子把这些书撕得破破烂烂，程笑希是因为刚来不久所以不知道吗？

　　也许不是他看过这些书的话，那些孩子就不会破坏它们了吧。

　　虽然都在同一个孤儿院里，但杨磊和程笑希算得上是刚认识罢了，他觉得他们也不会玩到一起，这件事应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原本该作为一个偶然事件被他抛之脑后的。

　　但是很多更奇怪的事发生了，在那天之后程笑希开始当起了杨磊的小尾巴，每次在杨磊找到了一个能安静待着的地方之后，程笑希都会立马跟过来，偏要先是问他在做些什么，再提出要和他一起。

　　杨磊拒绝了很多次，他还有意识地去躲着这个过于热情的孩子，结果每次都能被程笑希找到，这种奇怪的游戏持续了半个月后，以杨磊的放弃作结。

　　他想开了，放任程笑希在他旁边好像也没什么，倒是他天天都绞尽脑汁去躲程笑希更浪费时间一点，自己把自己折腾得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杨磊不再是一个人了，他会和程笑希一起看书，很多时候程笑希其实都并不感兴趣，杨磊看得出来，他说的想看都是装的，但是程笑希还是一定要坐在旁边，然后在犯起困之后靠在杨磊的肩头小憩。

　　程笑希还很爱吃糖，尤其喜欢棒棒糖，他经常在老师面前积极地表现自己，然后就会得到两根棒棒糖作为奖赏，一根草莓的一根蓝莓的，程笑希会把草莓味的留给自己，然后把蓝莓味的塞给杨磊。

　　这些事都让杨磊开始觉得，有其他人的感觉也不算太坏，他每天都比之前开心上了许多，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太阳比前一日更明媚了。

　　只不过自从程笑希和杨磊玩在一起之后，被疏远的人变成了两个人，以前杨磊自己一个人经历的事，现在变成程笑希和他一起经历了。杨磊本来不知道的，程笑希没有告诉他，直到他撞到了正在一个人躲起来哭的程笑希。

　　小男孩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不停地颤抖着，好像不想哭得太大声，杨磊走上前去蹲在他面前说：“程笑希，你今天怎么没来找我？我等你好久了。”

　　听见他的话，程笑希才抬起头来，露出了红红的眼睛，眼眶边上还是湿润着的，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说：“我……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哦，因为你不来找我，我有点想你。”

　　杨磊说，然后程笑希哭得更凶了。

　　后来杨磊才知道，是那几个一贯讨厌他的孩子在说他的坏话，被程笑希遇见了，程笑希大概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吧，所以他冲上去为杨磊打抱不平了，然后被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骂了一通，刚拿到的零食被抢走了，身上穿的新衣服也被扯坏了。

　　他当时问过程笑希发生了什么，但是程笑希没有说，是不想让他难堪吗？明明就是受他牵连才被别人欺负了，选择离他远点不就好了吗？

　　明明可以让自己变得轻松……可程笑希却不愿意那样做，他偏要让杨磊的生活里多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让那个孤独的小孩不再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程笑希与杨磊不同，杨磊从有记忆起就在孤儿院了，但程笑希是六岁才来的，他家里经历了重大变故。所以在初遇的那一天，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独自坐在树影下的孤独的身影，程笑希突然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他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觉得很难过，所以他对杨磊伸出了手。

　　虽然你以前都是一个人，但刚好，我也是一个人，所以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第二年，在杨磊过生日的时候，程笑希送给了他一只自己缝的布娃娃小狗，有点丑，几乎看不出那是一只狗。杨磊想起来，之前老师教他们做手工的时候，程笑希好像就已经计划好做这个东西了，他还一直都觉得自己藏得很好，杨磊就干脆配合了他，一直都没有去探究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程笑希把小狗递给他的时候，还笑着说：“生日快乐！现在我们都七岁啦。”杨磊把那只针脚歪歪扭扭的小狗接过来，然后跟着程笑希一起笑，他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杨磊都要把这只小狗放在自己的枕边，这样他在睡前的时候都会想起程笑希，好像也变得不再是一个人入睡，有人陪伴的感觉很好。

　　再后来，杨磊就带着这只小狗一起离开了。

　　他没有想到，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会比程笑希先离开这个孤儿院。难道来收养的家庭不都该更喜欢活泼开朗一点的孩子吗？怎么就会这样选中他呢……一个向来不受欢迎，连老师都不怎么在乎的孩子。

　　收养他的那对夫妻似乎很有钱，男人是一个有名的企业家，一直都在城里做慈善，这次来孤儿院，不但收养了杨磊，还给院里捐了一大笔钱。

　　院长和老师把杨磊送走的时候都笑得合不拢嘴，他们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杨磊这么顺眼过，因为在他们眼里，杨磊确实就是一个很难遇见愿意收养他的家庭的孩子，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一个性子如此孤僻并且很难养熟的小孩。

　　企业家选择了杨磊，也单单只是因为他自己姓杨，便随便找了个姓杨的孩子而已。

　　这位企业家杨先生是白手起家的，他的妻子郑夫人同他度过了最苦最难的时光，但杨先生却在生意做大了之后想要抛弃自己的妻子。彼时郑夫人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在他们争执之中意外流产，还被医生宣告以后没办法再生孩子。

　　那时候郑夫人便已经受了很大的刺激，杨先生在乎自己在外的慈善家美名，最终放弃了离婚，并且在过了约一年后想到了收养一个孩子，对外宣称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妻子，再配上对孤儿院捐款，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人设。

　　所以，杨先生自然不会多在乎自己收养的这个孩子，他从来都不是真心的。

　　郑夫人受了刺激之后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好，为了避免她出去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言论，杨先生将其控制在了家里，不允许她外出。

　　所以，杨磊来到了这个家里之后，不得不每日面对这个在被生活多次打击后精神崩溃的女人。

　　杨先生不想面对时常失控的郑夫人时，就去拿杨磊出气，对他来说，贬低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是不会让他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偶尔他还会以杨磊刺激了郑夫人为理由罚他不许吃饭。

　　郑夫人也很讨厌这个被杨先生带回来的孩子，她总是在对杨磊发脾气，歇斯底里地怒吼，时常会冲进杨磊的房间把他的书桌，书柜，房间里的一切都撇在地上，再让他自己一件件捡起来，重新收拾好。

　　有的时候她还会把杨磊的书包一类的物件都从窗户扔出去，等杨磊出去捡的时候再反锁上门，不愿意放他进来，她想让杨磊滚出这个家。

　　每一次，杨磊都是沉默着接受，无论那两个人怎么对他，他都没有产生反抗的想法。因为那时候杨磊还是一个小学生，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他也没有办法离开，孤儿院不会再收留他，杨先生也一定会再把他找回来，并且再一次责骂他说是他惹了郑夫人生气。可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又能做些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到。

　　在杨磊第一次被郑夫人冲进屋子里四处破坏之后，他就把程笑希送给他的布娃娃小狗藏了起来，他每天晚上都要抱着那只小狗睡觉，这会让他能时刻想起程笑希，想起程笑希可以带给他一丝温暖。

　　杨磊的生活好糟糕，从一开始就足够糟糕了，本来他早就该习惯了的，可是偏偏程笑希出现了，给了他一点光和热，让他错以为自己的生活会发生改变，错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是他太弱小了，他什么都留不住，会有更强大的人手握着他无法抵抗的力量来压迫他，捆绑着他从程笑希身边离开，于是，他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糟糕的生活里，甚至更加糟糕。

　　原本曾萌发出幼芽的心脏再次碎裂掉了，破碎的缝隙出漏着冷风，让原本存在过的温度回归于冰点。

　　痛苦无穷无尽，而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从降生在这个世界上起就已经不是自己的选择，来到了世界上，面对的就是他必须要接受的现实，从现在起，到以后，都是一样的。

　　在杨磊上了初中之后，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住校，短暂地离开这个家庭得以获得一个喘息空间。可杨先生似乎不想让他脱离掌控，于是，他不得不继续走读。

　　噩梦缠身与压抑的生活让杨磊开始讨厌睡觉，他喜欢在半夜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窗口吹风，夜晚是安静的，而且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在这难得的安宁中得以短暂的喘息。

　　他时常会看着夜空发呆，思考程笑希会不会也在某处抬头看向夜空，他们还能看到同一片夜空，这样想会让杨磊的心里好受一点，也会让他更加地想要永远沉浸在黑夜里，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白天。

　　幸好，在他刚上高中的时候，变故发生了，似乎是郑夫人发现了杨先生再次出轨的证据，情绪失控地用刀将对方捅了个对穿，又嫌不解气地接连捅了二十多刀后再自尽。

　　来分家产的人很多，杨磊作为一个被收养的孩子，虽然他本该可以继承一切，但他却并不想，最后有关公司的那些东西都被他转移了出去，杨磊只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钱。这个可怕的家庭终于分崩离析了，他自由了。

　　可是他并不快乐。

　　那么多年的事，让他怎么能轻易忘掉呢？被罚不能吃饭所以饿到睡不着，不得不蜷缩起来试图缓解的时候；在半夜被突然进来的郑夫人惊醒，然后穿着睡衣跑下楼去捡东西，却被反锁在门外挨冻的时候；被两个人轮番辱骂的时候；那些从来没有被当作一个人看待的时候……

　　无论哪一个，他都忘不掉，那些事都会在每一个夜晚悄然爬上他的心头。杨磊回望自己过往短暂的十六年人生，只有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是彩色的，其余全都是浓郁的黑色，好像再也化不开了。

　　那只布娃娃小狗已经很旧了，曾经还开过几次线，被杨磊自己偷偷补好了。他把小狗捧在手里，突然想到，也许自己终于可以去找程笑希了。

　　于是杨磊跑回了孤儿院，院长告诉他程笑希在三年前被一位老奶奶领养了，院长不能给他透露其他的信息，所以他没办法再把程笑希找回来。

　　而且……也许他不该去打扰对方的生活，程笑希一定能把生活过得很好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生来一样糟糕的。

　　后来杨磊就过上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上完高中，一个人去上大学，他早早地就学会了一个人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其他人，不需要任何人的活下去。

　　毕业之后他拿当年分到的钱买了套房子，窝在家里做各种游戏攻略视频，杨磊觉得自己会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没有追求，没有希望，就只是单纯的活着而已，除了还在呼吸以外，没有任何属于一个活人的气息。

　　他不知道自己该追求些什么，他没有任何的爱好，也许游戏能算得上一个吧，能让自己忘记身处现实的真相的消遣方式，于是他放纵着自己整日沉浸在游戏里。

　　即使混完了高中与大学，杨磊也没有再交过一个朋友，他有些抗拒与别人接触，无论是说话还是表达自己都太累了，与人交际也太累了，他不再想与其他人产生联系了。

　　午夜梦回的时候杨磊仍然会频繁地梦见那些过去，梦见自己怎么也逃不出去的那个地方，梦见只能跪在地上的那个弱小的自己。

　　直到他的隔壁好像有人搬了进来。

　　杨磊记得，之前他的隔壁住着一对夫妻，前段时间好像出国了，房子便空闲了下来，这是终于租出去了吗？他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不禁觉得十分吵闹，于是他便将自己耳机里的游戏背景音乐声音开得更大了一些。

　　他没什么与邻居认识的兴趣，最多只是偶尔会在电梯中见上一面罢了，就像今天他不得不下楼去拿一次快递一样。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一个青年跑了过来，急匆匆地伸手拦住了电梯门，杨磊想无言地向后再退一步，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抬头看向了眼前的青年。

　　和小时候相比变化必然是极大的，但是光是那双眼睛杨磊就不会认错，在看向他的时候会有些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微笑时会露出来的两颗像小兔子一样的牙齿，“你是……程笑希吗？”杨磊问道。

　　“……嗯？”青年被喊到了名字，瞬间转过头来和杨磊四目相对，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们都还是不到八岁的小孩子，过去这么多年，一转眼他们都已经二十三岁了。程笑希的眼神中显然带着十几分震惊，他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再遇见杨磊。

　　“我……我是，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杨磊。”对比起程笑希来说，杨磊好认许多，毕竟他那冷冽的下三白眼实在是太标志性了，程笑希一眼就看得出来。

　　“你也住在这里吗？”程笑希问，随后他就注意到了电梯上只有一个按钮亮着，显然杨磊和他的目的地是同一层。

　　“是啊。”杨磊说，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你是最近刚搬进来的吧？我隔壁的邻居。”

　　“嗯嗯，对啊！我们居然能住得这么近，以后有机会又可以一起玩了。”程笑希还在冲着他笑，电梯很快就到了17楼，他向杨磊挥了挥手作别，在这时杨磊才又抬起头来，回给了他一个浅淡的微笑。

　　有机会……？不，不需要等待机会，机会要自己创造，要自己把握，不然，又溜走了可怎么办才好……？

　　光芒是在那一瞬间出现的，让习惯了蛰伏于黑暗的人再次抬起了头。程笑希看起来还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开朗与热情，而且他也没有把杨磊忘记，就如同杨磊这么多年都无法忘了他一样。

　　这是不是说明……杨磊可以把他丢失许久的光找回来了？他真的好想念有人照顾有人关心的日子，好想念永远陪在他身边的程笑希，已经失去了一切感知的心脏似乎又活了过来，像是从经年的沉睡中迎来苏醒。

　　当天晚上，也就是在他们见过面的五个小时后，杨磊敲开了程笑希的门，邀请他去了自己的家里。程笑希当然不会防备他，真傻……还是那么善良呢，完全没有想过杨磊会不会别有用心。

　　在程笑希进了杨磊的家门，有些拘束地问他需不需要换鞋的时候，杨磊从后面一击就成功打晕了他。

　　看着程笑希脱离软软倒下去的身体，杨磊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好多年了……真的好多年了，他度过那些黑暗的日子能握紧的只有那只布娃娃小狗，难道是上天还知道怜悯他吗？居然把程笑希又送回到他面前了，那他……怎么能错过这个天赐良机呢。

　　他把已经昏迷过去的程笑希抱在怀里，似乎想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好暖，这就是人类该有的温度吗，和他一点都不一样。

　　杨磊抬手摩挲过程笑希身体的每一寸，从脸部开始，眉头，眼窝，鼻梁和嘴唇。他产生过吻下去的想法，随即又觉得在程笑希失去意识的时候亲下去没什么意思，不如等他醒了再亲更好，杨磊可没有演独角戏的爱好。

　　他的房子很大，一个人住着三室两厅，完全足够他专门为程笑希收拾出一间房间。杨磊把程笑希铐在了床头之后又拉上了厚重的窗帘，窗帘的材质足够的不透光，让室内的人无法轻易判断出时间。

　　第二天程笑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感觉自己的脖子以及肩颈处都还有些痛，头也很痛。程笑希下意识地想下床，却瞬间扯动了铐在自己左手上的镣铐，另一端被铐在了床头，导致他能活动的范围很小，甚至不能在床边站直了身体。

　　什么情况……？他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的环境，渐渐回想起了昨天杨磊邀请他去家里做客的事，程笑希对门外大喊着：“杨磊，你在吗？”

　　脚步声很快就响起来了，杨磊推开门走了进来，露出了和昨天他们分别时一样的微笑，他说：“你醒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放开我，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程笑希没办法站直，只好坐在床边和杨磊对峙，杨磊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样让他觉得自己从气势上好像就矮了一截。

　　“那不行。”杨磊随手关上了门，然后有些散漫地靠在墙边，“我没有想过放你走，以后你都要留在这里。”

　　他看着程笑希几经变幻的神情，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好上了几分，醒来之后果然是比昏迷的时候看上去更加鲜活呢……就是头发被压得不够蓬松了，也许一会儿他可以帮忙整理一下。

　　“你……”程笑希咬了咬牙，他现在反抗不了杨磊，而且他还不清楚杨磊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再加上他们儿时的回忆，程笑希下意识地认为他是拥有和杨磊沟通的资本的，也许他应该耐下心来了解一下杨磊的想法。

　　“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做，你要见到我也很方便，我住在隔壁，你随时都能联系到我。”程笑希很真诚地望着杨磊，然后晃了晃被铐住的手腕，“还有，这个铐得我很疼，你知道我很怕疼的。”在句尾，程笑希狡猾地带上了一丝委屈的语气。

　　这种委屈的语气只会让杨磊获得更大程度上的愉悦，明明已经被他这样对待了，还在想着照顾他的心情……这就是他记忆中的程笑希啊，一点都没有变。

　　只是在杨磊已经做下决定后，无论程笑希说了什么他都不会心软，他不会把那些话听进去的，“那我去买个新的就好了，明天我们就把这个换掉，你先忍一天吧。”

　　交流无果，杨磊听不进去他的话，这让程笑希有些郁闷，“杨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这很简单啊，杨磊心想。

　　“因为……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啊程笑希，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我已经失去了你无数个日夜，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一只你留给我的布娃娃小狗，可我现在再次见到你了，我怎么还会满足于一只小狗呢。

　　所以，你一定是不能离开我的，而且……

　　“……永远都不能。”

　　杨磊走上前来双手捧起了程笑希的脸，目光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没有反抗，杨磊的眼睛很黑，程笑希只能从中感受到一股无比沉重的执念，杨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程笑希想不明白，他记得杨磊是被一个经济条件不错的家庭收养了，而且他们都这么多年没见过了，杨磊对他还有着什么执念？

　　程笑希每一件事都想知道，所以他都问出来了，他依然觉得自己可以开导杨磊，毕竟杨磊并没有做什么伤害他的事，可是杨磊没有回应他，只是转身离开了，又在晚饭时间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杨磊对程笑希并没有进行激烈反抗的乖顺态度感到满意，他要像小时候那样，让程笑希必须天天都在他的身边，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

　　他没有给程笑希餐具，而是恶趣味地把饭菜喂到程笑希的嘴边。一开始程笑希觉得很尴尬，他希望杨磊不要这样戏弄他，但看见杨磊瞬间暗下去的神色之后，程笑希又有一些于心不忍，于是他再一次被杨磊牵着鼻子走，配合了杨磊的小把戏。

　　在喂过饭之后，杨磊把餐具收拾完又推门进来，关上了房间内的顶灯，转为打开了一盏灯光较为昏暗的台灯。

　　无论哪个灯的开关程笑希都碰不到，杨磊想开哪扇灯他也管不了。在打开台灯后，杨磊从另一边上了床，和程笑希盖同一条被子，在被子的遮盖下他伸出手把对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力气大得程笑希感觉自己的胸腔被挤压到要窒息了。

　　“……杨磊，你抱太紧了，我要喘不过气了。”程笑希用手推了推他，杨磊却还是没有放小力气。

　　“你亲我一口，我就松开一点。”杨磊低头蹭了蹭他的头发，把自己的感情尽数通过语言展现了出来。他在告诉程笑希：现在的我对你已经不再是儿时孩子间的情感了，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

　　已经明白了杨磊的意思的程笑希觉得自己的体温极速上升着，可能是因为两个人贴得太近了，杨磊喷洒在他脸上的呼吸都显得十分滚烫，程笑希自己的脸也烫了起来。

　　杨磊抱着程笑希的姿势，让程笑希需要抬起头来看对方，他纠结了一小会儿，才微微仰头去啄了一下杨磊的下巴，仅是轻轻地贴了一下后便马上低下头去，“好……好了吧，你快松开点。”

　　可惜，杨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放过他，程笑希的配合会让杨磊兴致更高。他一翻身就压到了程笑希的身上，右手被按住，左手还被铐在床头，程笑希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只能看着杨磊低下头动作有些凶狠地吻了过来。

　　没有什么技巧，只是纯粹的侵占与掠夺，在把程笑希亲到连挣扎的力气都尽数失去后，杨磊才结束了这个吻，在放开程笑希前还用尖牙去摩挲了一下他已经变得红肿水润的嘴唇，让程笑希有点害怕这个人真的会一口咬下来，他甚至已经感觉到疼痛了。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程笑希还被按着双手，他满脸通红着把头扭到了一边去，杨磊的目光像是能把他钉死在床上，他有些不敢面对。

　　“嗯？我不是没有再抱着你了吗。”杨磊笑着说，一边还底下头去继续往程笑希的脸颊和脖颈上落下细密的亲吻，程笑希想着避开却动弹不得。

　　他发现杨磊的力气确实太大了，被杨磊按住的手完全抬不起来，程笑希小声说：“杨磊，你欺负我。”他似乎有点委屈，让杨磊想起了小时候他一个人偷偷哭泣的样子，又可怜，又让人觉得心痒痒。

　　本来还想继续动作的杨磊短暂地放弃了，转身躺了回去，准备就这么抱着程笑希睡上一觉。向来一个人睡的程笑希很不习惯，被杨磊抱着也很热，还没办法活动身体，他感觉自己一直熬到实在撑不住了才昏睡过去。

　　杨磊的效率很高，等程笑希下次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的手铐果然已经被换掉了，现在变成了他左脚腕被铐着连在床尾，链条的长度可以供他到房间内的卫生间。手腕上换了一对约一臂长的手铐，每个铁环内都垫上了毛绒软垫，杨磊居然真的是在解决他说的硌疼了的问题，可他想要的不是这种解决方式啊！

　　更尴尬的是程笑希发现自己的衣服还被换掉了，现在身上穿的只能算是一块布，大概是方便了杨磊不用解开手铐就能脱掉他的衣服。

　　来回抬手观察了几下后，程笑希脸上瞬间烧了起来，杨磊肯定是把他的衣服全脱了再做的这些事，天知道杨磊有没有做些别的事……而且，现在除了这一块布以外什么都没穿的感觉也让他十分羞耻。

　　没一会儿，杨磊就抱着两个塑料罐子进来了，那居然是两罐子棒棒糖。

　　他在万分压抑的那些年里，都会在晚上一边沉默地流着眼泪一边用牙咬碎嘴里的蓝莓味糖果，咀嚼成碎渣后再咽下去，然后擦干最后一滴泪，就当作痛苦也已经被尽数吞咽掉了。

　　如今他拿来了一罐草莓的，一罐蓝莓的，这是他的回忆里属于程笑希的部分。杨磊把罐子放在了床头，取出了一根草莓味的递到程笑希跟前，问他：“你要吃一根吗？”

　　把棒棒糖拿在手里的时候，程笑希才刚刚想起关于这两种棒棒糖的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他早就已经忘记了，为什么杨磊一直记到了现在？

　　他剥开了糖纸尝了一口，很甜，和记忆中的味道好像差不多，程笑希抬起头看向杨磊：“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杨磊不是爱把心中的事往外说的人，更何况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在他说出多少遍后就能发生改变，“没什么好说的。”他说，“我只是想要你一直陪着我。”

　　银行卡里有着足够的钱供他挥霍，杨磊即使不做任何事都可以活下去，他先是每天出门处理了程笑希租房的一系列事物，又打听了一下程笑希在实习的地方，老板似乎对突然不来上班的实习生并不上心，他大概觉得对方只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收养程笑希的那位老奶奶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现在的程笑希算是孤身一人，平时会联系他的人都没几个，杨磊把他关在自己家里都没人发现。

　　解决完一切事情后，杨磊确保自己不会受到打扰，便每天都把自己关在程笑希的房间里一分钟都不愿意出去，能让他出房门的只有一日三餐，除此之外，他一秒都不想让程笑希离开他的视线。

　　杨磊对程笑希做了很多自己想做的事，他没有谈过恋爱，谈恋爱会做的那些事他也只想对程笑希一个人做。对方出奇地配合，在最开始的那几天后再也没有拒绝过他，甚至还会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软软地撒娇。

　　每次做完之后杨磊都会像大型犬一样，抱着程笑希蹭来蹭去，直到程笑希说出了很多汗很难受，杨磊才会抱着他一起去洗澡，洗完后再抱着他回到床上。

　　杨磊似乎真没什么多余的欲望，他甚至都能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程笑希看上一整天。可是程笑希耐不住，他只好又撒娇跟杨磊说太无聊了，软磨硬泡了五六天才让杨磊在房间里安了一个投影仪，偶尔可以放几个电影看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程笑希对时间的概念已经不甚清晰，只有在他跟杨磊说想要见见阳光的时候，杨磊才会允许拉开窗帘，让他勉强得以分辨出白天黑夜。

　　有一天晚上，程笑希突然对着杨磊说：“你很喜欢我，对吗？”

　　杨磊低头把玩着程笑希刚刚吹干的头发，这个问题让他感到奇怪，这种事情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程笑希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回道：“嗯，是啊。”

　　程笑希听完他的答复后抬头与他对视，两只眼睛里像藏了片星空，杨磊很喜欢，所以他马上就抬手从程笑希的眼眶下抚了过去。

　　“那我们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生活好不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程笑希说，他的语气与眼神都一样真挚，像是在说什么海誓山盟般的郑重誓言。

　　杨磊顿了片刻，问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他觉得很好，他们两个在一起，不用在乎外界的一切喧嚣，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打扰，永远沉浸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世界里。

　　“也许很好，但是可以更好。”程笑希说，“我们可以出去约会，一起去电影院看大屏幕的电影，我们出去旅游，还可以去坐摩天轮，我们可以做很多很多事。”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同样没有谈过恋爱的程笑希只能凭借自己看过的电视剧的情节描绘着，企图用言语给杨磊构建一个浪漫的世界。

　　那些都不算什么有意思的事，杨磊心想。

　　但是看见程笑希的神情，他没有说出来，也许这有些过于不解风情了。可是杨磊并不觉得程笑希说的全是实话，虽然他很想相信，他就是那样贪恋程笑希给他一个人的善意与温暖，但同时他又不能承担被其欺骗的后果。

　　“我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说完，杨磊关上了台灯，把世界送入一片漆黑之中，程笑希没有再说话，他们都安静地躺在床上，最后各有心事地进入了梦乡。

　　但程笑希并没有放弃这件事，他拉着杨磊看许多爱情电影，每次都要对那些主角的约会方式表达出向往之情，还要对杨磊说上一句：“我也想像他们一样，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陪他一起……

　　杨磊很喜欢这句话，所以每一次，他虽然没有回应过程笑希的请求，心中却会随之多一分考虑之意。他手握着程笑希的证件和通讯工具，如果只是带着对方出去转一转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在程笑希大概坚持不懈地说上了几十次后，杨磊才终于答应他可以出一次门，只不过只是出去吃一顿饭，吃完饭就马上回来。

　　程笑希当场开心地抱住他主动吻了上去，然后又立马红着脸把头转向一边，小声说：“谢谢你。”

　　在换上了杨磊新给他买回来的衣服后，程笑希还笑着问他：“怎么不买一套情侣的，你不想和我穿情侣装吗？”他穿好衣服后靠到杨磊身边去拉他的手，还挽住杨磊的胳膊再用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向他。

　　每一句话杨磊都很受用，他喜欢程笑希主动表达对他的感情的感觉。他说：“那下次穿。”程笑希抱着他的腰蹭了蹭表达自己的开心，然后被杨磊牵着手走出了门。

　　多少天了……程笑希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他终于走出那个房间了。

　　室外的空气都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新鲜，这让程笑希的心脏不禁躁动了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趁机逃走了，他不能再回去被无止境地监禁下去了。

　　是的，程笑希一直以来都是在预谋着要逃跑，他等的就是杨磊带他出门的这一刻。

　　虽然杨磊很谨慎，没有给他任何东西，程笑希现在没有手机也没有钱，身份证也不在手里，但他自信杨磊同样没那么容易再次找到他，世界这么大，就算杨磊能找到他，也没办法再那样轻松地把他带回家关起来了。

　　在他们乘直梯上楼的时候，程笑希趁电梯关门前挤了出来，杨磊立马就挤着去按了开门键，可却没有来得及，电梯门还是关上了，程笑希在最后似乎看到了杨磊瞬间黑下来的脸色，可是没办法，他不能再想那么多了。

　　趁电梯门关上后，程笑希转身拼了命地跑了出去，他必须要更快一点，虽然在这座城市里认识的人不多，但刚好他有个同学曾和他一起实习。程笑希就靠着双腿跑到了那个地方，他的体力并不好，也许就是逃跑的欲望支撑着他走了那么远的距离。

　　杨磊见电梯门打不开，便马上把楼层按了个遍，电梯只移动了一层便停下了，他马上出去从楼梯下到一层，但是早已不见程笑希的影子了，他也并不知道程笑希是从哪边走的。

　　他似乎有一种把牙都咬碎的错觉，杨磊皱着眉，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糟糕过了，也许他现在需要一根蓝莓棒棒糖。

　　真该死……他到底为什么要相信程笑希的话，就因为他产生了多余的感情吗？他就不该在乎程笑希的感受，明明只要把人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开心就好了。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次把来之不易的温暖放走。

　　只有程笑希在的时候，杨磊才觉得自己身上的有温度的，他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活人，并且尚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在程笑希给他留下那个背影的一瞬间，杨磊浑身的血液都再次凝固了，他好像又失去了自己的体温。

　　现在他只觉得冷，他需要一个人来温暖他，而那个人必须是程笑希。

　　他会把那个人找回来的，无论任何手段，然后，他再也不会给程笑希一丝一毫逃走的机会。

　　在同学的帮助下，程笑希成功地逃到了邻市，然后办理了临时身份证，买了新的手机与电话卡，再去银行处理了一下自己的账户。他觉得都换了一个城市，杨磊肯定没那么容易能找到他。

　　久违地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程笑希感觉到了无尽的轻松，自由……这就是自由，那种连窗帘都要受人允许才能拉开的痛苦日子终于离他远去了。

　　出于对杨磊最后的怜惜，程笑希没有舍得报警，他觉得在他逃走之后，杨磊迟早也能步入新的生活，他也会开启自己的新生活，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他一个人在床上放纵地打了几个滚，然后无比安心地陷入了睡眠。

　　半梦半醒中，程笑希总觉得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是杨磊吗……不对，他已经逃走了，他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才对。程笑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床边好像有一个人影，强烈的恐惧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四肢在此刻都变得冰凉，是家里进贼了吗……？他刚租的房子这么不安全？为什么他这么倒霉啊，程笑希在心中无助地呐喊着，他觉得自己不该暴露已经醒了的事实，以免激怒对方，但同时他又觉得无比奇怪，因为那个人影似乎只是站在他床边，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在一直看着他。

　　程笑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因紧张变得急促的呼吸了，他觉得对方也一定能发现他已经醒了的事实，他开始积蓄力气，准备从床的另一边翻身下去，就算打不过的话也要马上跑出去报警。

　　结果在程笑希抬起头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他的力气一下子就全数流失了。

　　杨磊看着隔着一层眼镜片都挡不住的惊恐的眼神，露出了一个程笑希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真巧啊，程笑希。”

　　“我们又见面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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