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室春枝

　　“介意吗？”我把烟蒂揿灭在地上扔到门口的垃圾桶。
　　他侧身让道给我进屋，视线在我身上绕了个来回，摇头：“那倒是不介意，就是第一次看到你抽烟，有点惊讶，认识这么久之前竟然没有看到过。”

　　我转身从肩上取包，家里的狗都朝我扑过来，我招架不及有些狼狈的快乐，闻声下意识回头望他，视线集中投射到他尖窄的下半张脸去，又匆忙回过头把包撂在沙发上双手摸着大腿坐下来：“没，之前一直没抽，我又不至于这种事情都瞒着你偷偷做。”

　　“那为什么。”他明显对我的习好改变如此之快感到愕然。
　　我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沉吟了会抿着嘴朝他笑了下说：“你能想到的所有原因都可以成为理由。”

　　他开了个玩笑：“装逼也算？”
　　“算啊，”我眼睛里浸满笑意，“人活着不装逼有什么意思啊。”
　　又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上下一句：“没有，开玩笑的。”

　　他被整懵了，顷刻反应过来后呆滞地“哦”了下，我猜他还没反应过来，笑着看了他一眼，他又说：“这是你的个人喜好了，我也没权利干涉，也不是很想干涉。”

　　我嗯了声，环伺客厅一圈，发现客厅里的陈设布置都没遗留半点春节的残迹和气息，原本在我回去之前一起布置好的也都已经撤掉了，于是问他春节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大年三十晚上快凌晨的时候开着直播去天台坐了会，直播间有很多和我差不多的人。而且那里看烟花很清楚。”

　　他看到我在像个大头兵巡视领地那样眼睛骨碌转着打量，开口解谜：“都在前两天撤掉了，布置很繁琐拆的时候废了不少力气。很多人都喜欢把构成春节的残肢碎渣保留一些时间，以至于让年味留存更久，像是屋檐上挂着的两盏做工精致的大红灯笼，门口贴的福字。但是我不喜欢，还不如装裱几幅我自己的画在墙上，就尽早拆了，你要是赶早两天回来还能帮我分担一些。”

　　“真的太不好意思了，本来摊开去布置的是我们两个，结果让你一个人善后了。”我感到愧疚。
　　“你右脚边第二层抽屉里还堆着点没放完的烟花。”
　　“那今晚吧。”
　　我松了口气，兴奋又庆幸自己尚且还有用武之处。

　　放烟花的时候他玩得很开心，会用他那张脸表达出纯粹的喜悦和兴奋。他蹦跶着和我借火，我给他点亮之后就静默着看着他被火光映射下亮红的脸庞和闪烁着像晶莹钻石的眼睛。地上紧紧黏着他的影子很幸福，他的喜怒哀乐都能感知到，也许影子在他身上感知到的事物太美好，以至于黏得太紧导致有些畸形，不过我莫名羡慕它们之间的牵扯。它人生的大多数时刻都陪伴着他，被明暗光影分明勾勒出的身形很像一些女孩喜欢的芭比娃娃，但又并不精准。

　　我在旁边跟很多次的以往那样想要置身事外，却被他扯着用煞有介事的语气说：“这位同志，我们缴获到的敌人的‘军火’还有很多，单我一人是没办法尽数销毁的，所以特此邀请你跟我一同完成这项神圣而光荣的任务。”
　　我只好含着羞涩，拾掇好遵命两个字加入这场战斗。

　　完事儿我们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到地上感受着血条逐渐攀升。
　　我点了支烟，吸了口仰头看了会黑魆魆好似黑色大棉被的天，又侧头端详他：“你这怎么看怎么不像‘残余军火’啊。”

　　“买的太多了。”他转过头跟我对视，嘴抿成一条缝往一边扬了扬，没什么表情地对我昂首示意，“给我来一口”。
　　我直直注视着他，想要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到东西，什么也没看到，反倒被他那双天生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看得发瘆，赶忙把视线收回来将烟递给他。

　　“你这次回家怎么样，还顺利吗。”他笑了下接过去，似乎怀揣着新奇搭在双唇间吸了口，垂眸瞅了眼吐出的烟雾又将视线投在我脸上，见我不看他，收回视线转望别处把烟还给我。
　　“就那样，维持表面和平。”我讥讽似的笑了，“我爸要我以后每周必须给他打一个视频，老了老了搞虚假繁荣形式主义这套，也不知道是在为难谁。”

　　他欸了声摇摇头：“都这样。每个人都跟演舞台剧似的，还对饰演好这个角色挺执著，但大多数又都很拙劣。优秀的戏剧演员即使不是角色本身但演着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是了，他的专业度对得起舞台上的每个演员。有的站在台子上一会入戏一会出戏，其他演员都跟着遭殃，其他不说，情感上就让人家很难受。”

　　“我懂我懂。”我手抚着他的肩膀声情并茂极了，“打个比方，站在舞台上的演员就会有这样的疑问，我是你儿子你怎么不是我爸爸呢？你情感上稀烂，货不对板，你到底是不是我爸爸！”
　　“对哈哈哈……”他笑到失声后仰。

　　我也笑，眼皮里夹着泪倚着趴到他肩膀上笑。

　　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像到了末章，再不能更好再不能更坏，是一种除非死亡无法突破的瓶颈。因为什么也没能得到，所以要失去什么也是很艰难的事情。

　　夜里我恍惚着又做梦了，梦里真的在看舞台剧，台子上的女主角很悲伤决绝，眼睛里波涛一样的泪花好像要溢到男主角的眼睛里，她对男主角说：“虽然我的确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每到深夜的时候我就好像成了医生很专业地在开医嘱那样，语重心长地非常客观地对你说你应该远离我。坦诚来讲，我这么无趣，这么悲观，你这样的人需要积极向上的人提供给你情绪价值，那样你会远比跟我成为恋人生活得更好。而我，我是害虫，我除了不断啃食你，对你没有任何帮助。
　　我只想成为你的唯一，但是我们内心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我这种希冀是在害你，而你其实也办不到，我们何必为难彼此呢。”

　　我猜她一定非常痴迷幻想，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抓住任何一个可以抓住的人，双手紧紧攀着他亦或者她的胳膊，两只眼睛噙着泪恳切看着那个人，祷告似的说：“爱我，能不能只爱我一个，我真的不能没有爱，求求你了，不然我会生不如死的。”

　　我觉得我能理解，即便我们并非爱人的关系，但这段话套公式到我身上好像也是能用的。像是受到启发似的我急匆匆起身就要回去从那间房子离开，然后或者生或者死去，转身跑着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回不去，我愈发心急如焚，逐渐无助到暴躁起来。

　　也是正在此时听到有人的声音传到梦里来，传到我的耳边，我细细听，他正在说。

　　“吔卜，走吧，我带我们去藏起来。”
　　“我们不会被人发现吗？”我抬起头，人行道上的人熙来攘往。我转着圈循着声四处张望想去看见他，有些欣喜，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的，我们会藏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去，只有我们两个。”
　　我于是心定下来，又重燃希望。眼前场景一转，我直直看到的是白茫茫的天花板。

　　（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