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倦客

　　顾衫并没有等孟容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回答。
　　“我会带着我的亲卫进城，另外你给我提供一支轻骑兵，我们趁明晚交接之时潜入”顾衫吩咐道，“我怀疑王宪哲躲在一处地方，或许是屋内或许是地窖，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还在何州。”
　　“现在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孟容点点头，转身往账中走去，忽然想起什么，跑回顾衫身边：“衫哥，那个……你的外衣。”
　　顾衫稍稍挑一下眉：“怎么，小姑娘知道害羞了？”
　　孟容嘟囔道：“我都十九了……话说回来，太子殿下孩子都会跑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找嫂子？”
　　顾衫：“………………………”
　　他颇为无奈地扶额：“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回去。”
　　孟容撇撇嘴，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哒哒回到了自己的营账中。
　　他这次回来，感受到许多人都在为他的婚事操心，说是好意，或者说是利益，各有千秋，心怀鬼胎。顾衫是除了太子之外继承皇位的第二人选，甚至有人觉得，若不是太子占据着长子之位，太子就是顾衫的。
　　顾衫的确优秀，无论是在西北的战绩，还是如今在江北的胆识与方略，足以体现出他的能力，加之玉质金相，是不少淑女的意中人。
　　但是顾衫对此完全没有兴趣。
　　以他的地位来看，婚姻不过是一种巩固地位与联系的方式，里面有多少真情，只能做个笑话听听，信不得真。
　　顾衫不喜欢这种以利益为目的的行为，况且，他也用不到“联姻”这一手法来巩固自己。
　　权力之下，亲人尚可舍弃，更何况这被当作棋子的孩子。
　　退一步讲，顾衫这种暧昧的态度对于那些想利用婚姻捆绑权力的人来说，莫不是一个悬在饥渴之人面前的水，顾衫只需要往前走，他们便可以慌不择路地跟上了。
　　不过顾衫没有打算这样做，他还没到那一步，怎么说来着……出卖色相。
　　他随意地躺在地上，风还是有些微凉，顾衫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苏言。
　　那个提起干活一脸不耐烦的侍郎，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被人救下来之后会去哪。
　　或许会如释重负地回京？还是被安置在哪个地方？
　　顾衫不知道，本来一次中规中矩的调查疫情，怎么最后演变成出动军队，几经生死的。这次回京，肯定还要忙好久，而且这次江北出现的问题还有许多，他得好好想想。
　　比如……突然炸掉的火药。
　　火药来自千机司，但是最后却突然炸掉，摆明了组织他去查关于千机司的东西。
　　顾衫对千机司的了解并不多，大多是从陈千山嘴里听说的，有一小部分是他之前在天一阁看书时无意翻阅到皇家卷宗，里面对于千机司提过寥寥几句，但算不上详尽。
　　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丝直面的线索，结果还意外炸掉了。
　　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顾衫回忆那晚的种种，似乎并无不妥，但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导致火药爆炸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赵大姐手中的火石，去哪了？
　　顾衫眉头拧了一下，似乎只要有东西关乎千机司，都是无解。
　　天色渐渐微亮，顾衫想去看一下流民的情况。
　　流民是在城郊，不过具体的位置顾衫并不清楚，据亲卫侦察回复的是，流民大多自发地聚集在一起，没有什么人刻意组织，医师是和他们同吃同住，但是……
　　太杂了，有流浪的医师，有医馆的医师，甚至还有村中的巫医，实在无法分辨谁属于千机司。
　　顾衫还是觉得去亲眼看一下比较好。
　　他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世间的万物在不同的人眼中终归是有差异，他能做的，无非就是合并自己和别人眼中的世界，行成一个相对客观的结论。
　　这对于顾衫而言，很重要。
　　山路崎岖，白三在顾衫身旁，神色警惕。
　　“无事。”顾衫见白三有些紧张，安慰道：“在何州那帮人眼中，我们已经死了。”
　　有谁会去提防死人？
　　白三点点头，又有些欲言又止：“那个……殿下，苏侍郎他……没事吧？”
　　顾衫从未有这么头疼过，就算去找王宪哲他都没有这么头痛过。苏言到底去哪，他没有一丝头绪，苏言他好像很厌倦干活，但是关键时刻却又出奇地可靠，所以顾衫猜不出他现在到底是去查什么东西，还是窝在某一处睡觉。
　　当时情况紧急，也来不及交待后续在哪里会合。
　　况且他没有记错的话，苏言当时是踢了他一脚，多多少少带点私人恩怨。
　　顾衫忽然想起什么，问白三道：“你记得那个赵大姐吗？”
　　白三点点头：“属下印象里，她似乎有点什么疯病，殿下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无事。”顾衫摇摇头，“带我先去你们发现的流民集聚处吧。”
　　今日天色不知为何，阴沉沉的，仿佛憋了一场雨，不过田地中已没有粮食来让雨水滋润，今年的江北，粮食注定无收。
　　好在去年江南的粮食大丰收，还是可以接济，储粮还算充足，可以度过疫情后的冲击。
　　苏言蹲在炉子前，认认真真地计算着药草的剂量。
　　“哎呀，小顾居然还会点医术呢。”旁边择菜的老阿婆说道，“等疫情过去，婆婆我给你介绍个小姑娘怎么样啊？”
　　苏言仍旧笑得八面玲珑：“好啊，有劳阿婆啦。”
　　他是江北宜州的口音，听得老人家一怔：“宜州人咯？”
　　“我老家在宜州，长大后去青州做生意去了。”苏言回答道，老阿婆颇为高兴：“哎呦，我家也是宜州的，在青花镇，小顾你家是哪的啊？”
　　苏言顿了一下，道：“就在宜州城内，不过，自家父去世后，房子已经卖掉了。”
　　老阿婆唏嘘道：“宜州城的房价可不便宜，卖掉做什么啊，这几年房价可是翻了几番呢，小顾你娶亲，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
　　老人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苏言仍是和颜悦色地回答，看得小鸦一惊一惊。
　　这是前天把刀抵在她脖子上面的那个魔鬼吗???
　　苏言把药盛出来，看了看小鸦，意味很明显：傻站着干什么，快来干活。
　　小鸦忙不迭跑过来干活，生怕自己惹了这位大爷。
　　不过小鸦还是有点小小的疑惑——顾言诚到底是谁啊，怎么京城的都跑到江北来了？
　　没听说过，完全没听说过！
　　听语气跟司徒楼主还听熟，那应该是个大人物，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小鸦抓耳挠腮，这个顾言诚不会是司主身边跑过来查岗的吧！
　　完了完了，他要是跟司主汇报自己犯花痴影响工作自己会不会被暗杀掉啊！
　　小鸦脑子里面瞬间闪现听前辈讲过的形形色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被千机司“除掉”的先列，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鸦，拿药。”苏言在外人面前仍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愣着干什么啊，赶紧把药给乡亲们送过去。”
　　“哦哦好的顾大哥！”小鸦急忙伸过手，飞快地送了过去，仿佛她手里捧的不是汤药，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小鸦也是个好妞妞，刚好你俩都懂点医，以后开个医馆也好。”老阿婆仍在念叨，小鸦听到这里简直要崩溃
　　不！他会杀了我的！！！
　　“不劳婆婆挂心，我有心上人了。”苏言笑着说，不过眼睛仍然盯着锅炉，氤氲的雾气下，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草药熬完以后，苏言稍微起来活动一下身子，就拽上了小鸦：“走，去山上猜草药去。”
　　小鸦战战兢兢：“啊？顾大哥就现在吗？去去去哪啊？”
　　苏言绽开一个无死角的微笑：“管那么多干什么，让你去你就去。”
　　“是是是是！”
　　小鸦觉得，没有谁比她更希望疫情早日结束，这样这位顾言诚就可以早日滚回京城，不要成天在她面前晃悠，然后让她成天胆战心惊。
　　这样她也可以回到医馆，继续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每天给人开药把脉，不必忧虑万一什么时候一不留神就会因为做错事而被组织给弄死。
　　天，她的祖上究竟是出于什么想法才会为千机司卖命啊啊啊啊。
　　苏言瞥她一眼：“你看见什么了？”
　　小鸦猛一回神，脱口而出：“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别杀我！”
　　苏言：“…………”
　　这孩子都被他吓成什么样了。
　　不过苏言丝毫没有的愧疚之心，他一把拽过小鸦，向下指去：“军营。”
　　小鸦：“啊？”
　　苏言简直服了，无语之余居然还有点庆幸——幸好这人不跟在自己身边。
　　“军营，是朝廷派下来的军官，他们身上有虎头的铜纹，是禁军。”苏言道，“朝廷那边应该是收到消息，然后支援江北。”
　　小鸦一下子激动起来：“那是不是说明，江北疫情很快就结束啦！”
　　苏言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令人玩味。
　　小鸦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北的疫情结束，我们的工作，哦不，是你们的工作可没有结束啊。”
　　小鸦：“……啊？”
　　“江北的疫情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下面的官员值得去查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个一开始就已经下指令，要从流民口中套出有问题的官员信息。”苏言看向小鸦：“你没有做？”
　　“我肯定做了啊……”小鸦的声音渐渐底气不足，最后无奈托脸：“但是我第一次做这个，很不熟……本来不应该派我来的，但是人手实在是不够……”
　　“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苏言看了一圈军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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