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降落

　　又隔了两天，陈嘉树还是背着书包来别墅了。

　　赵姨来给他开的门，一脸惊喜：“小陈事情忙完了？你不在这几天瑜瑜学习都懈怠了，你这次可要好好督促督促她。”

　　不知道辛瑜和李秀良是怎么说他这段时间的不见踪影的，陈嘉树只能陪笑，走到二楼的书房外时，手在门把手上停顿了片刻。

　　敞着的窗户和打开的门形成对流，暖风和冷气相撞，窗帘抖动了两下，陈嘉树走进屋子，把空调往上调了两度。

　　辛瑜没什么精气神的一只手枕在桌子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陈嘉树拉开椅子，拿出书本，在自己学习了二十分钟后，扭过头去看旁边的人。

　　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寂静中流动的是最伤人的刀锋利剑。

　　院子里传来汽车驶出的声音，笨重的铁门划过地板时发出沉闷的划拉声，辛瑜耳朵动了动，唰地直起了身，被挽起的低丸子头随着动作被甩到脖颈的右边。

　　她打包了店里的二十多种饮品，在送孔茜茜到家门口时一并把满当当的便利袋给留下。

　　“就说是我请他喝的。”说完指挥着陈宇天扬长而去。

　　还以为陈嘉树会点说什么，虚情假意的感谢或者真情实感的不爽都行，只是两人在短暂的对视之后，对方在沉默中先转回了头。

　　指尖翻动书页响起哗啦声，和浓密枝头的夏蝉一样聒噪，辛瑜冷冷地继续看了人两秒，负气般重新趴回了桌上。

　　盛夏的空气潮闷又窒息，在把人默默在肚子里骂了百八十遍后，这几天昼夜颠倒的不规律作息也让大脑犯了盹儿，辛瑜念叨着“这个混蛋”，慢慢地迷瞪起了眼。

　　她是被热醒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了纱窗，她穿着一件低领口的背心裙，裸露的后背闷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空调被人调成了更适合人体的28.0摄氏度，旁边的座椅也被归回了原位，另半边的桌上空落落的，一尘不染，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

　　16：45，睡了这么久，辛瑜看了眼时间，见聊天软件弹出两条新消息。

　　来自陈嘉树。

　　一笔转账，下面紧随其后简短的两个字。

　　【chen：谢谢。】

　　辛瑜的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她握住手机的手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过了片刻，反应过来。

　　愤闷几乎是同一时刻在胸腔里升起，手指摁在屏幕上的声音沉闷，她把那笔钱转了回去，在把人拉黑前，噼里啪啦回了四个字过去。

　　【YU：你个傻逼！】

　　陈嘉树看着这条消息有一瞬的愣神，旁边的陈宇天见他没搭理自己，凑了过去。

　　“谁发的消息，都看呆了。”

　　“没什么。”

　　其实陈嘉树想说的是，谢谢你的饮料，也谢谢你的喜欢，他可以把饮料折成定额的钱等价归还，却无法回馈这一份随之而来的爱意。

　　*

　　周诗听到辛瑜为情所困，还真是大吃一惊。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会为了个男生苦恼啊，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帅，不会是镇子里的扛把子吧。”

　　周诗对着她一顿输出，过了一会儿又让把照片发过去看看，辛瑜开着扬声器，人匍在床的另一边，抬着的腿蹬了蹬被子。

　　“我是让你给我出主意的，你能不能靠点谱，有用的点子先甩几条出来，周——诗——诗——”

　　“哎呀哎呀，我这不是好奇吗，你不具体和我说说你看上那男生，我怎么给你出主意啊。”

　　辛瑜周围的朋友，靠谱的没周诗谈过的男朋友多，恋爱经验丰富的周诗勉强算靠谱，找她商量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好在人虽然八卦，倒也配合着给出谋划策，这通跨洋的电话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最后周诗总结：“烈女怕缠郎，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嘛。”

　　辛瑜无法确定持之以恒是否能打动陈嘉树的心，但至少能让对方明白她的喜欢并不是一时兴起。

　　同样的网吧靠墙位置，辛瑜照例开了一排电脑，从左往右，她斜靠在椅子上，一时扬着脖子发呆，正面对着前台招呼客人的陈嘉树，他好像很喜欢圆领的T，灰色，白色，黑色；一时又低下头劈里啪啦摁键盘，掰着手指计算着陈嘉树还有几个点下班，交班的时候会走过这一排，看见面前的电脑屏幕。

　　进入七月，镇里的学校陆陆续续结束期末考放假了，网吧也比平时热闹不少，攒动的人头基本是来打游戏的学生。

　　辛瑜再次望着陈嘉树出神时，视线被人挡住。

　　两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张口说话时有一些拘谨。

　　“请问，这些机子都是你一个人开的吗，能不能匀两台给我和我同学。”

　　辛瑜挑了挑眼睛，即使是坐着，视线也喜欢从上往下打量，她想了想，问：“你们是要打游戏吗？”

　　站前面一些和她搭讪的男生愣了一下，回：“是打游戏。”

　　辛瑜又问：“这镇里没别的网吧了吗？”

　　男生回：“只有这一家。”

　　辛瑜：“那你们去县里的网吧大概要多久？”

　　其实辛瑜想说的是，她不方便把机子让出来，不过可以一人付他们一百块去县城里的网吧上网，据她了解的路程和价格是绰绰有余的。

　　而面对辛瑜的诸多问题男生也变的局促，在开口回答前显然想得更多的是面前这女生问这么多干嘛，旁边的另一个男生神情也变得古怪，拉了拉他，凑近小声地说：“算了，我们去县里。”

　　也是在这时，陈嘉树走出了前台，手臂一甩跨上了他的黑色背包。

　　怎么提前下班了，就直接走了？

　　辛瑜“腾”地站了起来，下面装着弹簧的椅子打了几个转，她捞过放在桌上的遮阳帽大步追出去，到门口时想起来转身道：“电脑我不用了，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长送你们。”

　　站外侧的男生衣袖被带起了一阵风，没来得及想这人真怪，迫不及待坐下的另一个男生叫了他一声。

　　“‘陈嘉树’是谁？”

　　“嗯？”他偏过头，看见一整排电脑屏幕上，从左往右，明晃晃的几个方正黑体大号字。

　　陈 嘉 树 我 喜 欢 你

　　大号字的白色背景上是不记得哪一年计算机课上老师教过的简易编程，炸开的五颜六色的烟花。

　　好土。

　　好热烈。

　　辛瑜也和陈嘉树一起走过不少遍的这一段路，上了年纪的小镇，柏油发白的街道不算宽敞，两侧高高矮矮的树时而茂密时而稀疏，有时候是辛瑜上前半步，有时候是两人并排，谈天说地或默契着步调往前，而现在她走在后面，头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周遭，观察走在前方的人。

　　陈嘉树的背还是一样的挺阔，影子倒在地上，长长了些的头发让人看起来不再那么桀骜不驯，

　　他们走过街道，五金店的络腮胡老板探出头来打招呼，冷饮店的高个子姑娘递过来一张传单，服装店门口的喇叭叫卖着“最后一天清仓大处理”，轰着油门的摩托从旁边呼一声蹿过。

　　辛瑜给赵姨发了消息，说下午不回去吃饭，跟着去到红花超市，眼疾手快先一步拿走了陈嘉树准备伸手去够的一桶泡面，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又转向边上的另一桶。

　　麻辣排骨味。

　　辛瑜瞅了瞅，换了桶味道一样的，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一左一右，他们坐在门口那排长长的塑料桌子前，超市的老板娘给一人递了一瓶酸奶，心想，这两个小孩子闹别扭怎么这么幼稚的。

　　陈嘉树速度挺快，起身去丢汤桶时辛瑜的面还剩一半，她嗦了两口，追着人过去，跟在后面看陈嘉树记账收银，整理仓库，清点货品，来来回回在一排排难以转开身的货架前打转。

　　辛瑜偏了偏脑袋，提起步子换了个地儿，在超市门口找了个视线开阔处，对着头顶的冷气口吹啊吹。

　　赶集的第二天是镇子生意清冷之际，过路的货车也一般也只在晚上停留，进出超市的人不多，辛瑜无聊地坐在彩色长椅上拍蚊子，倒数着陈嘉树还有多少个一分钟可以下班休息。

　　没如愿买到糖果的小屁孩哭闹不停，年轻的妈妈把挑选好的日用品放收银台上，空出的手终于能够拍打牙牙学语的小女孩，不过这种时候情绪安抚显然已经无法起到作用，小女孩在短暂的三秒停顿后，哭闹的更大声了。

　　如果把糖果买下递过去会遭到这位妈妈的几个白眼，辛瑜思索着这一问题时，哭闹声突然停了下来。她抬头，看见陈嘉树捏在指尖的一支棒棒糖。

　　小女孩破涕为笑，还硬要找陈嘉树抱抱，给了人脸上一个香香，年轻的妈妈道谢，他抿起的嘴角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笑，说：“我给你换一个大点儿的袋子吧。”

　　好像还是今天听见陈嘉树的第一句完整对话，在网吧里离的太远，收银的时候也一般只是“二十九块九”“四十八”“”和“好的”“慢走”这样简单的短语，辛瑜双手杵着下巴，花痴的想：可是声音也很好听啊。

　　然后在小屁孩心满意足蹦蹦跶跶离开时，起身走了进去。

　　她先拿了一瓶可乐，付钱的时候陈嘉树保持低头；又去拿了两袋薯片，陈嘉树抽塑料袋的手倒是干脆利落。

　　然后是小饼干，面包，蚊香，打火机......

　　在沉默中收集齐七个方便袋时，辛瑜忿忿：我恨你是头猪。

　　拆开的果冻也只吃了两口，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期间赵姨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去，辛瑜说了个时间，电话那头又问：“是和小陈在一起吗？”

　　“嗯......”

　　赵姨说：“那我就放心了。”

　　可陈嘉树对所有人和颜悦色，却唯独对自己不理不睬，在挂断电话时，辛瑜鼻头一酸，眨巴了几下眼睛。

　　天黑以后，骑飞车的十几二十的年轻人开始活动，刺激、叛逆，追求新奇。

　　轰鸣的摩托停在超市门口，旁边倾泻而上满桌子的人，有人“欸”了一声，说话声不算小，也不怕被辛瑜听到。

　　是平时跟在鲁耀身后的几个男生，一个说要打电话叫鲁耀过来，另一个说鲁耀早就忘记这姑娘了。

　　“怎么可能，昨天我还看见耀哥对着手机发呆呢，一定是犹犹豫豫的想给人发消息又撂不下面子。”

　　“哪儿是他撂不下面子，是人家姑娘面子大嘛。”

　　“哈哈哈哈……”笑声中又撺掇人过来和辛瑜搭讪。

　　辛瑜抬起了头，不过看向的是柜台前的陈嘉树，像是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他无动于衷，电线杆一样地杵着，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

　　流言比蝉鸣聒噪，比闷夏叫人窒息，无视自己的陈嘉树，不喜欢自己的陈嘉树，明明知道对方的拒绝还偏偏硬要凑上去。

　　真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烦死了。”辛瑜揣了桌子一脚，旁边蠢蠢欲动的男生一个个噔噔噔坐了回去，一个打火机飞到了桌上，还有几个坠着重物的袋子。

　　“吃好喝好，可别被蚊子咬了。”

　　仰躺在大床上时收到了周诗的消息，问进展如何。

　　【YU.：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冷淡～】

　　一个天聊了近一小时，辛瑜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听见丢在床上的手机又震了震，以为是周诗还有什么没说完的，打开屏幕却见是孔茜茜发来的消息。

　　【茜茜公主：在哪里？】

　　【YU.：在房间啊。】

　　过了十多分钟，又来了一条。

　　【茜茜公主：透露你一个消息，庄乔琪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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