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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草花(二)
郑玉京从自己和父母失败的亲子关系中吸取了教训,从黎语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养育黎语。
她下定决心要给黎语很多爱,绝不让黎语因为没有父亲而感到自卑;坚持尊重黎语的个人想法,和她多沟通,不强迫她做任何事情,不剥夺她应有的课余快乐;不对黎语传播任何负能量,为她多攒一些钱,让自己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郑玉京不能保证她的决定完全正确,也不能保证她能百分之百地践行下来。
但她在陪伴黎语成长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过分偏离过这些准则。最后的结果确实也很不错,在她心里,黎语就是最优秀、最聪明的孩子。
当然,她不敢说这完全是她一个人的功劳。
毕竟黎语生来就是个天使宝宝,出现任何问题只需要好好沟通一遍,就会乖乖听进去,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家长严厉教导的地方。即便郑玉京什么都不说,她也会认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成绩不属于非常拔尖的那种,但也一直稳定在前十以内。
更重要的是,她们的关系很好,黎语什么都愿意对她说。
这是郑玉京最大的幸运。
如果一定要给黎语揪出一些问题来,那只能是性格软了点,内向了些,身边有些能说得上话的同学,但真正关系好的朋友一直只有何江月一个人,而且还是何江月主动和她交朋友的。
不过郑玉京也不在意这点,她一直觉得一生能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就很不错了。
所以她至今记得,大概就是在黎语高二那年的中秋节之后,她每天分享的校园日常里除了何江月以外,多了一个叫做温言的男生,也就是在仁爱福利院长大的那个男生。
后来到了国庆假期的前一天晚上,黎语一回来就趴在收银台上。
“妈妈!温言说温奶奶最近有点感冒,我想起来上次温奶奶说过很喜欢我上次送的风信子,我以后能每个周末,还有假期,都送些花去福利院吗?”
这种问题郑玉京都不需要思考,“当然可以,你可以直接拿过去,不用和我说。”
得到了她的应允,黎语就一边在店里精挑细选,一边在心里想象花束的模样,“我想自己包装一个花束,不会很大一束,里面插上四枝金盏菊、三枝果汁阳台,再放些叶材就好了。”
“是想做一个金黄色的花束?”
“感觉金黄色的会很适合秋天,而且很有生命力!”
“那就去做吧。”
郑玉京几乎支持她的一切决定,欣慰地看着她积极阳光的笑脸,“不过现在就先不想这些了,给你留的宵夜放在冰箱里,快上楼去热一下吧。”
“好的妈妈!”黎语换上拖鞋跑上楼。
第二天,她挑了些新鲜的南天竹和枫叶,把要送出去的花包装成了一个金灿灿的花束。郑玉京是看着花束一点一点包装起来的,打心底地感觉黎语的手艺比她还要好。
看着黎语抱着花束欢快离去的背影,她都有点羡慕温奶奶了。
正值国庆,温言白天不在福利院。不过黎语没上次那么害怕尴尬了,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路,拎着一箱郑玉京买的牛奶抵达了福利院,成功地把花束送出去后,又绕道去了趟学校后门喂小狸花。
她国庆作业还没写完,喂完猫就回家乖乖地先写作业,写累了就看一看何江月昨天塞给她的小说,一边看着狂炫酷霸拽的女主狂虐反派,一边在心里虐了数学和物理一百遍。
期间郑玉京上楼拿过几次东西,她一听声音就马上把小说收起来了。
但郑玉京其实看得很清楚,只是偷偷笑了笑没说出来,心里倒是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课堂上偷偷看聊斋小人书的画面了。
在某些方面,不管是什么年代的孩子好像都差不多。
等到晚上八点左右,黎语还在楼上写作业,郑玉京在楼下修建玫瑰花的枝叶,听到玻璃门被轻轻敲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男生提着一袋子水果站在门口。
“阿姨好,我是温言,黎语的同学,请问她现在在家吗?”
说话温和有礼,个子修长落拓,穿的也干净整齐,是很容易让长辈喜欢的孩子。
中秋节那次郑玉京看到他送黎语回来了,只是他那天在马路对面没进来,郑玉京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再加上最近时常听黎语提起他,所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温言也落落大方地给她看,顺手把那一袋子水果放到了桌上,笑说:“这是奶奶让我送过来的,黎语送的那束花很好看,奶奶特别喜欢。”
目前为止,郑玉京对他的印象不错,笑说:“那花是黎语自己包装出来的,她这会儿在楼上写作业呢,我去叫她下来。你也别太客气了,家里就我和黎语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水果,你待会儿提回去吃吧。”
话是这么说,但温言还是客气地摆了摆手,“不用——”
“你怎么来了?”
黎语一听到楼下的声音就跑下来了,一眼就看到桌上的一大袋水果,结合刚才听到的一些只言片语,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些都是温奶奶让你送来的呀?”
她已经洗过澡,穿着蓝色吊带睡裙,长发披散在肩头,头顶有几缕碎发翘起来。
温言刚一抬头看到她,视线焦点就落在了她的头顶上,眼里很快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声音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对,不知道你和阿姨喜欢什么水果,就都买了点。”
黎语咋舌,“可是这也太多了,太破费了。”
郑玉京很自然地上手给她理了下头发,她也配合地低下头,没有看到温言那一抹浅浅的笑,只听到他又说:“是奶奶的一点心意,我要是又拿回去了,奶奶会难过的。”
本来就是不擅长拒绝的人,一听温言这么说,黎语更不会拒绝了。
她默默撇了撇嘴,想抬头看一眼郑玉京,指望着她来做个决定。但郑玉京还在给她顺头发,以至于她都不方便动脖子,不禁思考她头发到底是有多乱啊……
那温言看到她头发乱糟糟的样子了?
她小幅度缩了缩脖子,小声问:“妈妈,还没好吗?”
郑玉京理了下头顶最后几根碎发,笑说:“好了,刚才在楼上写作业写睡着了?”
“才没有,我刚才是在写物理卷子最后的大题,想得太头疼就抓了几下头发而已。下楼太急了,我都没注意。”
黎语抿了抿嘴,飞快地看了温言一眼,“你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
温言含笑点点头:“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
这也太配合了吧?
配合到黎语更觉得不自在,脚趾在拖鞋里做抓地运动。
但温言其实只能在嘴上配合她,脑袋里想的一直是她刚才头发翘起来的模样,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没看到,所以根本不知道她刚才的样子其实很可爱。
不过理智告诉他不能再想了,他主动转移话题,“是有不会写的题吗?”
“不是完全不会写,也算出来了一个答案,就是感觉做错了。”黎语还有一点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你写出来了吗?”
“我昨晚就把物理作业写完了,不过也不确定最后一题有没有写错。”
“那你帮我来看一下?”
温言迟疑了一下,目光落在黎语的拖鞋上。
还没开口,郑玉京说:“不用换鞋,直接上去就行。正好我给你们把水果削了,你晚些走的时候还是再拿些回去,我和小语确实是吃不完,放着也是浪费。”
温言还有点犹豫,“阿姨……”
“不是客气,是我们真的吃不了太多水果,走吧。”
黎语已经上了两节台阶,正回头看着他。温言也就没再挣扎了,但还是把鞋子脱了下来,只穿着黑色的袜子上了楼梯。
木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看到楼上也四处都摆放着鲜花,看起来很温馨。
“你在客厅等一下,我把作业和台灯都拿出来。”
黎语回到房间,温言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一起进入,一眼看到了她床头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了两枝橙黄色的花,花瓣向外反卷,开得很好。
更多的他没看,那到底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
但那两枝花是真的很好看。
他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下,等黎语出来了,问:“你床头放的是什么花?”
“是萱草花,是不是很漂亮?”
台灯是要插线才能用的,黎语在柜子里找了个长插线板,在另一头插上了插头,这边温言就按下了插线板开关,打开暖黄的台灯,说:“漂亮,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这么漂亮的花,心情也一定会很好。”
黎语惊喜地睁大眼睛,拖着拖鞋迈着小碎步到温言旁边坐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小时候第一个愿望就是每天一睁开眼,都能在枕边看到一枝新鲜的花!”
她把声音压得小小的,温言不自觉离她近了点,“所以阿姨每天早上都给你换一束花?”
“不是呀,这些花都是我自己每天晚上从楼下带上来的。”
她左手捂着嘴巴小声在温言耳边说:“愿望也可以自己来实现嘛!虽然过了一个晚上,花没那么新鲜了,但是妈妈每天就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再给她添麻烦了。”
声音小到几乎只剩下气声,微小的气流直直钻进了耳朵里。
分明这两天南海已经有了降温的趋势,温言却陡然间感觉更热了,好像空气也变得潮热起来,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心跳也变得很快。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郑玉京一手端着一盘切成块的香梨,一手端着一盘剥好的柚子过来,把在场两个人都吓得差点大脑宕机,一个紧紧闭上嘴巴不说话,一个紧急双手接下盘子放到餐桌上。
“谢谢阿姨。”
“你们慢慢吃,不够我再洗点。”
黎语这会儿心虚得要命,生怕郑玉京又突然上楼,恨不得搀着她下去,“不用了妈妈,我们要吃自己会洗的,你快下楼吧。”
很少见到她能有自己的小秘密,郑玉京惊讶地扬了下眉,按捺住心里的一点失落。
毕竟孩子长大了,有些不愿意告诉家长的秘密很正常。
“那我下去了,有事叫我。”
“知道啦。”
黎语胆战心惊地目送着郑玉京下了楼,才坐回来长舒一口气,“好险。”
还是怕郑玉京会听见,她的声音小小的,整个人脱力一样趴在桌子上,脸颊压在胳膊上挤出一点白白的软肉,温言不禁又想到了那两个字。
可爱。
但他不好再看下去,视线焦点悄悄挪到物理作业的封面上,“你不想让阿姨知道这些?”
“当然啦,妈妈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提早起床帮我给花瓶换水,修剪枝叶什么的了。而且和她说这种话……就会感觉怪怪的。”
黎语小声说完,翻开物理作业,“算了,先看题吧,你算出来的答案是这个吗?”
温言昨晚写物理作业也花了很长时间,所以对这道题的印象很深,暂时略过了黎语的解题步骤,先看最后的结果。
“不是,我们解题的方法好像也不太一样。”
“那你是怎么做的?”
“借我一下铅笔,是这样的……”
草稿纸上逐渐多了温言清隽的字迹,黎语在学习上稍微有点天赋,听了前半段就大概明白他的思路了。
于是思绪从这里开始跑偏,她不禁去留意温言清朗的声线,看起来白皙修长,掌心和指腹却有点粗糙的手,还有认真思考时,会微微抿起的唇和他身上清爽的味道。
她没怎么和其他男生接触过,也是第一次和温言这样并肩坐在一起。
但这并不会让她感觉到尴尬或者奇怪,就像在她记忆的起始是被无数的鲜花簇拥,于是她天然地认为花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一样。
她感觉现在这样就很自然舒适。
好像他们天然地就应该这样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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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一点点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