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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15
徐妄的if线-《救赎》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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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妄的母亲,得了绝症。
那个女人,在徐妄年幼时将他送去乡下,从此不管不顾,连生活费也是难得想起,才施舍般地给一点。
徐妄的爷爷奶奶因此记恨,碍于乡里乡亲的闲言碎语,又不好将这个孩子遗弃。因此将愤恨尽数转移到这个幼童身上。
徐妄的童年,由永远饿得痉挛的胃部、永远冻得皲裂的手脚,以及永远没法消退的淤青组成。
他的母亲很不负责任。
如果不肯好好待他,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世上。
秦无味一度以为,徐妄是恨他母亲的。
“恨……好像也没有。”
墓碑前,徐妄看着那个女人的照片。
俯身用墨笔,去描绘女人的名字。
骨灰已经封在水泥里。简单快捷的下葬仪式。
没有亲友,没有吹打。
来送这个女人最后一程的,只有她从未疼爱过的儿子。
徐妄说,小时候不懂。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原来母亲是应该疼爱孩子的。
也不知道自己经历的事,是不正常。
原来小孩子应该吃饱饭。
原来不是所有小孩都天天挨打,没有犯错也要罚跪。
原来有的人,是在父母爱意中长大。
原来他所经历的,是一种极为悲惨的生活。
“那时候不懂,所以心里也没有恨。”
徐妄平静地望着墓碑。嘴角甚至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后来长大些,懂了点。恨过一阵,但也很快就觉得,算了。”
他都已经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长相。
仿佛他的母亲从未存在过。
父亲亦然。
可是如果没有父亲母亲,他是如何来到这个世上的呢?
“没意思。去纠结为何如此,没意思。”
徐妄凝视地墓碑,微笑着说。
“不如去弄点吃的更加现实。”
“好饿啊。”
“一直觉得很饿。那时候不懂,听爷爷奶奶说,我就是来讨债的。他们给我一口饭吃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我怎么还有脸要吃这吃那。”
“可是好饿啊。看到别的小朋友,长得白白胖胖,身高也蹭蹭地窜。有好看的衣服书包,还有零食吃……好饿啊。”
“为什么我没有呢。”
“我那时候长得很瘦小,大概因为吃不饱,一直发育得很慢。很矮,手脚都没力气。所以,去抢,也抢不来。还会被其他小朋友推到地上。打。”
“幸好我习惯了挨打。他们家长找过来,骂我。找上门去让爷爷奶奶教训我。也只不过是继续挨打,不给饭吃。”
“反正都习惯了。只是骨折的时候不太容易好。”
徐妄的手臂和小腿,都有轻微的扭曲。
不仔细看的时候看不出来。是年幼时骨折,没有得到正确的治疗。骨头畸形愈合的结果。
秦无味得知这一点以后,带他去做过全身检查。
他的肋骨,胸骨,也有一些陈旧性骨折。
陈旧性骨折。
太多太多年了。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来。
内部却是畸形愈合。永远不会好。
除非重新打断。重新生长。
像他这个人。
只靠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正确地生长。
“或许确实恨过她一阵,但也很快就不当一回事了。不记得了。”
徐妄笑了下。
眼睛里,隐隐有种幽暗。
“好饿啊。”他轻轻叹息,尾音却微扬。有一种隐秘而遥远,幽暗的甜腻。
“因为在长身体,所以一直很饿很饿。”
“幸好,长了张还不错的脸。”
——徐妄的长相,分别继承了父母外貌的优点。
像是上天赐予他的第一个礼物。
他在冰天雪地里,快要饿死。于是毫不犹豫,紧紧抓住了这个唯一的“资源”。
他开始学习,如何利用自己的悲惨,博取他人同情。
徐妄其实是很聪明的。
他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娱乐。他被罚跪在雪地里的时候,无事可做,就会静静地思考。
因此他远比同龄人要早熟。
在同学们还以抓女同学辫子为乐的时候,他已经学会故作不经意地路过女生身边,嗅嗅空气,说,你头发好香啊。
与幼时截然不同的人生,自此开启。
“我好容易被别人喜欢。”徐妄微笑着,语气近乎愉快,“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一点。原来我那么容易就可以让别人喜欢我,怜惜我。”
渐渐地就连爷爷奶奶都不再打他。
“真奇怪。”
徐妄声线如抽丝,有一种黏腻纤细的森冷。
“真奇怪。我小时候怎么这么笨?如果我懂得讨好,懂得撒娇,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讨厌我?”
“我是不是就可以吃饱饭,可以穿暖衣?”
“是我懂事太晚,所以吃了那些苦。”
“以后就好了。我已经明白了,该怎么做人。我会慢慢追上,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他的人生,仿佛从那一刻,跳上另一条铁轨。
他终于能吃饱饭,能睡在温暖的床铺上了。
迟来的发育,并没有影响他的容貌。
相反地,像是幼年时闷头积蓄了太多力量。他一下子长得很高。容貌里的优势也逐渐展现出来。
他很轻易地能让女同学脸红。
有时候甚至是男同学。或者教师。社会上的人。
他真的在得到他曾经想要的一切。
“可还是很容易饿。”
“好饿啊……要吃什么才能不那么饿。”
“不知道。没关系。只要他们喜欢我,只要他们爱我,他们就会想办法让我满足。”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想要被填满。我可以,我能做到。我已经学会怎么让人爱我,我可以……”
徐妄的目光像冰锥一样死死钉在墓碑上。
隐秘的怨毒,兴奋,像恨不得把那个女人从死地里拖回来。
黑色藤蔓疯狂暗涌滋生。
“……徐妄。”
秦无味轻轻唤了他一声。
徐妄一愣。
只是那么轻轻的一声呼唤,徐妄就如梦初醒。
习惯性地靠过来,和那个温暖身躯贴贴。
“师哥。”徐妄低着头,轻声,“对不起。”
秦无味并未指责他。
只是伸手,搂过他的肩膀。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去看她。”
秦无味说。
——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徐妄握着手机,久久站在原地。
脸上表情明暗不定。
那时秦无味对他说,你不是一定要去。
那个女人,名为母亲,却从未尽到母亲的责任。
徐妄童年的一切悲惨,都因她而生。
除非圣人,否则谁能原谅。
徐妄已经长大成年,没有去报复她,就已经仁至义尽。
然而徐妄还是去了。
给她付拖欠的医药费,付欠了三个月的护工费。
“欠人家的,总要还清。”
徐妄笑了下。握紧了秦无味的手。
——徐妄是去尽自己的义务。
法律要求的最低义务。
母亲临终前,徐妄站在病床边,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那时候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
“她生我,却没有养我。我其实……确实是恨她的。”
徐妄握着秦无味的手。
并非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徐妄的手温暖且有力。秦无味一瞬间有些恍神,不由微微偏过头,看着他。
“……可她终究给了我一条命。”
“我来到这个世上,才能遇到师哥。才能知道这世界多么美好。”
“这是她给我的,唯一的好的东西。我终究欠她一条命。所以我最后去见她,想办法救她。尽人事。”
“这样,应该就两清了吧。”
徐妄笑着说。
……
徐妄终究与自己和解。在他的母亲咽气的那一刻。
那一刻,所有过往苦痛仿佛烟消云散。他的一切不甘,愤怒,一切无能为力,随着心电图长长的直线,一下子跃迁到那个曾经以为永无尽头的终点。
“我的母亲说,她恨我父亲。他让她看到光,却又狠心抛下她,让她重归黑暗。”
“小时候不懂,以为那真的是恨。后来想想,或许只是怨。”
“她怨自己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不及他心中的正义。他心里有更伟大崇高的东西,他为了那个东西付出生命。她输给那种伟大崇高。”
“所以她怨。自暴自弃,再也没有力气自己走回光里。”
“她看到我,就想起父亲,想起他们曾经那么快乐,那么幸福。”
“她嫉妒曾经那么幸福的,她自己。”
……
秦无味第一次从徐妄口中听到这些。
怨恨,嫉妒。他和他的母亲。
他的父亲。
……
徐妄的父亲葬在烈士陵园。徐妄提前打了申请,走完了全套流程。然后带着母亲的骨灰也来到这里。
“我死的时候,可以和师哥葬在一起吗?”
徐妄忽然问。
“或者,近一点。在同一个墓地里也好。”
如果师哥去天堂,他可以也去天堂吗?
……
秦无味静静地看着他。
他今天穿着正装警服。挺拔整肃,英俊凛然。仿佛是特意穿来给他父亲看。
眼神却软涩。恍惚间又变回那年夏天,孤独偏执的少年。
孤独,无助。无声地呼救。
无声地说,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一如当年,秦无味朝他伸出手。
用力抱了他一下。
“好。”秦无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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