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

　　这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了，她之前换了电话，前几天又退了班级群，已经几乎是和高中同学脱轨了，所以里外里能联系上她的，也就是张鑫和杨洛风两个。
　　杨洛风是得了她的吩咐，张鑫则是不敢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别人。
　　长安想都没想，直接说不去了，空了出去单聚。
　　杨洛风迟疑道：“这次假期聚会是老班张罗的，就算是不想看见张鑫和赵初洛，但是老班的面子……你真不去？”
　　长安捂住一个呵欠：“不去，我要睡了，乏。”
　　“好吧。”杨洛风十分无奈，“我也猜到你不想去，其实我也不想去，好在他们都没你电话。算了，管他们呢，你顺心就好。”
　　长安扣着桌上的一块胶，感觉腔子阵阵发疼。
　　结果这次不光是长安没去，田田也没去，倒是少了很多尴尬。
　　杨洛风去参加这次聚会，其实另有目的，酒足饭饱，他拍了拍张鑫的肩膀，示意有话和他说，把他喊进了走廊的公共卫生间。
　　张鑫是一个人回来的。鼻青脸肿，甚至挂着一溜儿鼻血。
　　杨洛风没有再回到桌上，他直接离开了酒店。出门之后也是想去学校转转，却被门卫拦住，他没有争辩，拦了辆车去长安家找她。
　　这会儿长安正在醉生梦死的打游戏，瞧着杨洛风来了便告诉任性说朋友来找，挂机一会儿。她出去给杨洛风开了门，引着他进了屋，坐在阳台的榻榻米上，还掏出了一套自用的小茶具，宝贝的不得了，平时都不舍得用的那种，给杨洛风泡了一壶茶。
　　俩人没怎么说话，水很快开了，长安拎起壶，连着过了两遍，茶香四溢，她嗅了嗅，很是清新，便执起杯子递给杨洛风，他没接。
　　长安这么端着属实觉得烫手，递了两次他都没接，就撂下放在茶几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轻声细语道：“你是刚去聚会回来？发生什么了？你脸色不怎么好，是碰见田田了吗？”
　　杨洛风站起来：“我碰上了张鑫，问了他一些问题，然后打了他一顿。”
　　长安手顿了一下，避重就轻的说：“怎么还打上架了？”
　　杨洛风凑近，捏紧了长安的小臂，他声音沉痛，拧着眉头说：“就算不要赵初洛，你值得更好的。如果你肯，我、我也可以照顾你。”
　　长安摇摇头。
　　“长安！”杨洛风气急败坏的低声吼她，“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你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你醒醒！”
　　长安还是摇头。
　　她觉得自己可能没什么力量去复仇，说什么让他生不如死，那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只能不停的折磨他，让他没有舒坦的日子，没有愉快的心情。
　　可她自己呢？她比他更不舒坦更不愉快。
　　但是只要能伤到他，她怎么样都行。
　　杨洛风一点一点的放开了长安，一丝绝望爬上了他的脸，他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的看着她，眼里有失望，有迷惑不解，还有很多她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转身欲走。
　　长安跳起来追过去，在门口紧紧的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他在发抖，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什么。
　　长安用头抵住他的背，轻声说：“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就保持第四种关系。漂流瓶的事情我不在意，你也不要在意，我们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他僵硬的身子渐渐变软，半晌，颤抖着叹了口气。
　　她说：“我知道我现在不好，可我从未干过一件违背自己良知的事情，我还是我，我只是放不下，只是想讨回公道，我答应你，我会保护自己，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我。”
　　杨洛风终是回过身看向长安，抬手抹去她眼角薄薄的泪：“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一走了之再也不管你。哀你不幸，怒你不争，却还是心疼你。”
　　“我知道。”长安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我真的放不下，所以，别试图阻止我，好吗？你那么了解我，你该知道我能撑着这一口气，是多么的不容易。”
　　她指了指自己：“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知道自己的临界点在哪儿，我会在那之前收手。”
　　杨洛风离开后，长安又坐了好会儿，然后调整好了心态回屋打游戏，在队里发了个大大的笑脸，说我回来了。
　　【队伍】任性：啊啊啊你可回来了快替我会儿我去上个厕所憋死我了！！
　　【队伍】长安：[大笑][大笑][大笑][大笑][大笑]哈哈哈哈哈给我吧你快去哈哈哈哈哈[大笑][大笑][大笑][大笑][大笑][大笑][大笑][大笑][大笑]
　　所以，网络多么好，只要发一个表情，别人就会以为是她在笑，笑得很开心。

　　假期的日子无比无聊，任性问长安最多的问题就是孔建强去哪儿了，怎么一直不上游戏，长安的解释都是她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打工去了，很忙。
　　但是她自己也是犯嘀咕，打的什么工需要没白没黑的，不说任性，她都有日子没和孔建强联系了，发个消息都得隔天才回，这还是快的，有时候三五天都不见人。
　　有一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众人的耳濡目染中，长安最近学会了找茬。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几点起床？为什么没给我发短信？你出去吃饭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刚刚和谁在一起？
　　她各种找茬跟张鑫吵架，很无理取闹。张鑫头大，不过还是一遍遍不厌其烦的解释。
　　过了几天又是同学聚会，可能刚毕业的都是这么热络，聚的很频繁。
　　众人刚刚吃上饭，老师也来了，几乎是满勤，班长打了个电话给长安，说：“长安啊，除了你，别的同学可都来了，我刚知道你在和张鑫谈恋爱？特意问他要了你的号码，找你还真是困难啊。”
　　长安对于自己电话号码泄露这件事并没有不高兴。
　　她当初更换号码，多少是为了赵初洛，现在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不再相干，便再没有所谓了。
　　她想着班长说除了她之外的都在，那田田应该也没有缺席。
　　这一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便应了下来，她答应说现在出门，让大家先吃，接着用最快的速度关了电脑化了个妆，打车去了饭店。
　　自打长安一进门张鑫就犯了尴尬癌，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杨洛风。
　　杨洛风坐的离他并不远，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没再看他。
　　长安径直走到田田旁边坐下，杨洛风瞧了瞧她的动作，沉默了会儿，揣着打火机和烟，低头道了个借过便出了门。
　　田田瞧她坐下，跟她打了个招呼，欲盖弥彰的问：“好久不见，安安怎么来跟我坐？”
　　“怎么了？”长安扬起眉毛，语气带了几分讥诮，“不可以吗？我们不是好朋友么，你好像不欢迎我，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田田不无尴尬的笑笑，低头喝了口饮料，凑近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我有我的无可奈何。”
　　长安跟着她笑，眉眼弯弯：“我并不想知道你的理由，你若觉得无愧于心，实在没必要对我解释什么。”说完拿过就近的酒瓶倒了一杯酒，微微举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起身，高高端起酒杯扬声道：“老师，各位同学，对不住，我来晚了。先自罚一杯。”
　　大家应和着，陪她喝了一杯。
　　“第二杯，”长安继续倒酒，“听说我还落下了上一次的聚会，补罚一杯。”
　　大家嘻嘻哈哈，纷纷说没关系，不要在意，都是同学云云。
　　“第三杯，”长安动作流畅，喝完第二杯后马上续满，“也不知道罚什么了，就说一句祝大家友谊地久天长吧！”
　　班长也站起来号召：“那大家一起喝一杯吧！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一阵欢声笑语中，长安微微附身在田田耳旁轻叹：“你伤他至此，虽然与我无关，但是我实在是不能原谅你。”
　　说罢她走过去坐在了张鑫和赵初洛中间，她也是诧异这俩人居然还能宛若无事发生一般坐在一起。
　　她看也不看赵初洛一眼，侧着身子对张鑫柔柔的挤出一个自以为很温婉的笑，脱下外套搭在身后的凳子背上，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略带娇嗔的埋怨道：“怎么你都不告诉我今天有聚会？我都来晚了，怎么对得起大家。”
　　她笑着盯着张鑫，梨涡浅浅，眉目悠悠。
　　像一个美好的梦。
　　一顿饭下来她对张鑫关怀备至，又是布菜又是倒水拿纸巾，简直是贤妻良母的典范。
　　被她找了好几天茬的张鑫一直处于懵逼的状态，觉得今天的长安和前几天的长安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像是两个人，可能被附体了。
　　散了场她去洗手间，看到杨洛风在洗手间门口抽烟，明显是在等她。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然后便匆匆拐进门，扬手一捧水扬在脸上，拄着大理石台子看着镜子里自己，被眼睛里的寒光晃得有一瞬间的失神，不多会儿，杨洛风跟了进来。
　　长安对着镜子里的他笑了一下，卸下伪装，说不上来的疲惫。
　　酒喝得有些急，她胃疼。
　　他拍拍她的肩，什么都没说。
　　长安咬了咬嘴唇说：“肩膀借我一下。”
　　杨洛风低头嗯了声，长安便靠过来，浅浅的停留了一会儿。
　　杨洛风说：“我送你回去吧。”
　　长安说：“不用了，我还有些事。”
　　杨洛风没继续问她是什么事，两个人一起下了楼。
　　到酒店门口长安和杨洛风告了别，她其实并没有事，只是不想回家，在大门口呆愣了会儿，无意间瞥见左边路口骑着单车折返而归的赵初洛，她眼神一冷，紧了紧外套，快步出了门。
　　他们在不远处擦肩而过。
　　长安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头。
　　她风一般的略过，手指蜷缩的按在胃的位置，丝丝抽痛，痛的她此刻无比清醒。

　　杨洛风走了很远他才发现肩膀下方的位置一片冰凉。
　　他手捻着潮湿的布料，想了一会儿，拔腿就往回跑。
　　他喘着气跑回酒店楼下，只看见了推着车子的赵初洛。
　　杨洛风很诧异：“你怎么在这？”
　　赵初洛撵着脚底踩着的一块小石头：“我本来想和长安说说几句话。她刚走，我……”
　　杨洛风继续惊讶的问：“你有话和她说？”
　　赵初洛朝长安离开的方向看了半晌，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她面前的好。”杨洛风终究是选择了把话点明，“从你做决定那一刻起，你就没有立场再见她。”
　　“我知道。”赵初洛搓了搓手指，脸色苍白，“是我不对。”
　　杨洛风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说：“我真不懂，你怎么会觉得我和她应该在一起？她对你什么样，你就算是个睁眼瞎也该看得出来。”
　　“我……”赵初洛脸色又白了一分，“是我不对。”
　　杨洛风摇头道：“你跟我说这个没意义，我走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单独见她，离开的多洒脱，就别走回头路了。”
　　他离开的时候听见赵初洛的声音，很小很小，模糊不可辨别：“是我错了。”

　　张鑫在不远的路口等长安，那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他上前一步，试着要帮长安拿包，问她接下来去哪儿，要不要送她回家。
　　长安冷冷的推开他，夺回自己的包。
　　她不说话，张鑫就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长安头也不回的说：“你不要跟着我，很烦。”
　　就算这样他也不走，始终离她有个七八步的距离，像一条尾巴。
　　她站着不动，也不看回头给他一个眼神，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就仿佛刚才和他一起吃饭温吞的真的是另一个人：“你犯贱么，我说不用你跟着。”
　　他不敢再跟，闷闷的停下了脚步，等长安继续走，才又小步的往前凑凑。
　　她猛的回过头指着他的鼻子说：“滚。”

　　长安在道路对面找到了几辆共享单车。扫了一辆沿路骑回高中，看着对面的小吃街，网吧街，她放满了脚步，怕惊扰了那些本就脆弱的回忆。
　　学校车棚栅栏的那个歪栏杆已经被矫正了。她还记得上学那会儿，栏杆被几个坏学生掰弯，留下一个大洞，好多人都可以钻出去，她也是，体育课的时候就随大流出去吃吃喝喝。
　　天梯旁边的那个小胡同里还有野鸳鸯在偷摸的说着情话，她自然知道这个地方，好多次都瞧着杨洛风和孟雪在这约会。
　　抬头看看教学楼五楼的那个窗台，也有个小女孩趴在窗口吹风。
　　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自以为已经硬成石头的心好像突然就裂开了一个口，露出那么点柔软。
　　当眼尾扫到那一抹单车的痕迹时，长安不知道赵初洛是顺路经过这，还是跟着她来到这。
　　她想起从前的她，天亮了鸟叫了，他一定喜欢我吧。
　　可是她已经不敢、也不想做这种梦了。
　　她扭过头看了一眼，没有挑明也没有问。
　　可能是在学校附近，让她想起了很多当初的回忆，那段青葱的岁月，又纯真又没有忧虑，恍惚间觉得他还是她的后桌，什么都没变。
　　就像是他当年穿着校服骑着车追上她对她说，长、长安，你书……书落在我这了。
　　长安醒了醒神，刚刚喝的酒似乎开始上头，她头有些晕，脑子也懵懵的，没有平时转的快。她看着他样子——成熟了许多，脸已经退去了稚嫩，侧面看去，能看到锋利的下颌线。
　　顺着一直延伸到耳后看不见的地方。
　　还是好看。
　　皮相啊。她果然还是个肤浅的女人。
　　她微微扬起脖子，冬日的冷风无孔不入，顺着衣领侵蚀进来，她抬手系紧了第一颗扣子，指尖是冰冷的，触摸到皮肤上，一丁点的温度都没有。
　　明明他们才分开不到两个月。
　　明明只有五十几天没见到他。
　　她几乎没有想过他们重逢的模样，在她的认知里，已经把那扇门彻底关上，自己出不去，他也进不来。
　　她想唤他一声，却无端的想起那个梦。
　　那个让她奋不顾身纵身一跃的梦。
　　他眼里的厌恶与嫌弃，自己的不堪与绝望。
　　长安鼻子一酸。
　　现实明明是温暖的啊。
　　他追上来的步子，他牵挂的眼神，他放心不下的担忧。
　　她分明是看得出来的。
　　那一刻她甚至没有脑子的想，如果这时候他给她一个理由和道歉，她说不定就可以原谅他。
　　她不想恨了。
　　她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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