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山纪

　　“时复师兄！”
　　赵小山远远看见竹林里明溶超然脱俗的身形，便大喊一声脚步轻快地跑了过去。
　　时复回过头来，向她绽开一个温柔的笑，他素来冷脸，这笑容在他脸上出现，是连天边的晚霞都不及的迷人，真是美不胜收。
　　及赵小山跑近，时复自然地张开双手，将她扶住，远远看着，倒像是他抱住了赵小山一般。
　　“慢一点，刚吃完饭不要跑。”那话语中似乎带了几分宠溺的味道。
　　“吃饱了？”时复的手在赵小山双臂略略停留才收了回来。
　　“嗯，师兄吃过了吗？都没怎么见过师兄去食堂。”
　　“我不喜欢人多，师傅和长老们有单独的厨房，我大多在那边吃。”
　　临清一共两个食堂，大食堂是所有门人共用的，小食堂则在长老们所居的凌剑池附近，位于临清最高处，风景秀丽，纵览半山风光，不过小食堂只负责长老们的餐食，以及贵客们的宴席，像明溶等受宠的亲传弟子也可以去吃，其他人是禁止入内的。
　　赵小山也是因为前几日陪赵行苏玩才进去过，是一座十分华美
　　的小楼，她原先以为是什么重要所在，后来才知是小厨房。
　　“小食堂的饭可比我们的食堂好吃多啦！还有人侍奉，就跟下馆子一样，比潇湘阁的饭菜也不差！”赵小山羡慕不已，一高兴就说秃噜了嘴。
　　“哦？你还吃过潇湘阁？”时复挑眉追问。
　　“嗯……不过不是去下馆子。”赵小山有些赧然，茴洲城大小酒楼、青楼的饭菜她都吃遍了，不过大多是剩菜剩饭，艰难时候，后厨的泔水桶也是刨过的。
　　时复了然，拍了拍赵小山的脑袋，说：“潇湘阁也没什么了不起，等过了这次大考，我带你去下馆子。”
　　赵小山又高兴起来，她在时复面前，难免为从前的经历自卑，但时复似乎毫不在意，还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怜惜，这让赵小山心里很是动容。
　　怀春少女最好骗，即便机敏如赵小山也不能免俗。
　　若是往日，她定要想想了，像她这样一个名声狼藉、性情乖张，还曾流浪街头的女娃娃，旁人对她好究竟图什么？尤其是像明溶这样前途无量众人追捧的美男子，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对她好？
　　“听说你这些时日功课和修炼都很不错？”时复问。
　　赵小山有几分小骄傲，但还是谦虚道：“只是用功一些而已，师兄怎么知道？”
　　时复认可地点点头：“各位代课长老们向掌门汇报内、外弟子们的学习状况时，我就在旁边，听长老们的意思，在新一批弟子里，你的成绩是最好的，所以你不必谦虚。”
　　临清派的新弟子们虽已分了亲传、内门、外门，但目前还是在一处上大课，除了每日例行的锻体训练，修行的类别、各种灵体的识别、修仙历史、文化基础、历朝历代的史纲，以及如今三川四室的时事，都是要学的，课业压力属实不小。
　　赵小山欣喜不已，忙问：“他们当真如此说？我还以为他们都不喜欢我呢！”
　　时复调笑道：“他们哪里是不喜欢你？分明是怕了你！”
　　赵小山也笑，颇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没办法嘛……”
　　时复捏了捏赵小山的发髻，笑叹道：“哪有你这么厉害的小丫头呀？”
　　二人笑了一会儿，时复又正色道：“这次大考，对于你而言是个机会。”
　　赵小山连忙竖起耳朵：“怎么说？”
　　“临清一年一次的大考，除了考核弟子们这一年所学的成果，也是对新入门弟子的最后一次选拔，各位长老们会在新弟子里选有天赋的弟子亲自教授，若是被选中，以后就有了真正的师傅带领修炼，事半功倍。否则三年一到，等新的弟子入门，就没你什么事了，到时候能否留在临清还是未知数。”时复说着，看住赵小山的眼睛，将手放在赵小山肩上。
　　“若是你能被选中，有了自己的师傅，不仅能更好的修炼，往后在临清派，也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时复最后一句话，直击赵小山心窝。
　　临清派每年九月初一例行大考，但每隔三年新弟子入门时的那次考核是最重要的。因为三年便是临清的一个学期，所以这第三年的大考，不仅是对新弟子的入门考核，更是上一学期弟子的毕业考核。
　　新弟子入门后进行三个月的基础学习，在这次考核后由各位长老选拔到身边亲自教导，要行正式的拜师礼的，这才算是正经迈入修行路。
　　若是落选，便是要上三年的大课，虽然也是由长老们亲自授课，但想修出名堂就难了。三年一到，等新一批弟子入门，旧弟子们大部分就得下山去了。虽然也有不少颇有家资的弟子只是在临清派待三年镀金，但要是想在三川四室中谋差事，纵然有临清派这块金字招牌在不缺着落，但待遇比“某某长老座下弟子”可就差远了。
　　当然也有留下的，大多是与某些长老或者亲传弟子关系不错，直接到他们身边做事，或者有一技之长，于某处适用，也便留了。最惨的是外门弟子，他们大多家境贫寒，出去了不见得有好差事，留在临清多是负责食堂、庭院洒扫等等杂活罢了。
　　以赵小山如今的声名，若是不能拜师，三年后必走无疑。可三年后赵小山也才十七岁，一个漂亮但名声不好的姑娘，哪有什么好下场？所以赵小山必须留下。
　　赵小山心下暖成一片，原来时复为她考虑的这样多、这样深。
　　余下的时间里，时复跟赵小山详细地讲了考核的流程与细节，基础功课方面要赵小山自己努力，但几项体能与基础拳法还有待提高，于是时复带着赵小山一招一式地练了几遍。
　　不管时复出于何种目的接近赵小山，但对于赵小山的帮助却是实打实的。虽然此次教导又让他发现赵小山基础扎实，颇有名家风范，必然是自幼学习才造就的，虽然有几年空白，但童子功就是童子功，一出手便知，且她天赋异禀，一点即透，若能培养起来，是个不可小觑的帮手。
　　怪不得席晏亭那厮要带赵小山入门呢！时复心里嘀咕着，等赵小山倾心于自己，为自己所用，席晏亭肯定气死了吧？
　　练习完毕后，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幽微的月光将竹林照得静谧而浪漫，时复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赵小山额角的细汗，赵小山心如擂鼓，红着一张小脸，呆呆仰头望着时复。
　　“明日还来吗？”时复问。
　　明知是问练习的事，但此情此景这样问，却还是有一种难言的暧昧感，若是有个路过的人只听了这一句，再看见红着脸喘息的赵小山，肯定会认为二人是在私会。
　　“嗯。”赵小山低低的应了一声。
　　“那我送你回去。”
　　“嗯。”
　　外门弟子所住的位置在最边缘的西南角，离这片竹林还有些距离，虽然二人尽量挑小路走，但还是被不少人看到了。
　　时复本意并不想被人知道与赵小山私交过近，所以才挑无人的竹林指导赵小山，可方才对着赵小山红扑扑的脸一时昏了头，所以才说出了要送她回去的话。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走着，一句话都没说。
　　过了前面的小石桥，就是外门弟子的寝室了，直到此处，才生出那么一丝依依惜别的情愫来。
　　“那我进去啦？”赵小山说。
　　“嗯。”时复微微点头。
　　赵小山走过小桥，回头再看，时复还在原地看着她，见她回头，扬起一个笑来，赵小山冲他挥挥手，时复笑意更深，赵小山心中甜蜜，脚步雀跃地跑进院子里。
　　被倾慕的人送回寝室，赵小山连梦都是香甜的。
　　时复呆了呆，迟迟地收了脸上的笑意，冷淡的眼扫过不远处偷看的弟子们，转身走向来路，身影很快隐入夜色。
　　无人的小路上，他捏了捏自己方才不自觉流露出笑意的脸，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私下指导赵小山这个决定。
　　他习惯在不同的人面前戴不同的面具，但大部分时候，他是懒得装的。面无表情是他的日常，不过因为长得太好，冷脸被人误解成一种仙气，其实他那是看谁都不爽。
　　他这辈子因为这张脸占了太多的便宜，恶劣又刻薄的本性、低微的身世、肮脏的经历，统统被掩藏在那绝美的皮囊下。若真的细扒起来，他哪里比得上赵小山？
　　最神圣洁白的人，背地里最肮脏。
　　不过他的运气要比赵小山好，他遇到了高煦。他心够黑，手够狠，外表够好，所以高煦将他拉出泥潭。而他也实在够争气，明里暗里为高煦料理了太多事，所以高煦还许了他似锦前程，甚至连临清派的未来也准备交托到他手上。当然除了高煦的独女，纵然高怜筝对时复痴恋多年，高煦也从未点头。
　　所以他是真的不嫌弃赵小山曾经的活计，他甚至隐秘的觉得他和赵小山更有共鸣。不过赵小山却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在高攀他！真有意思啊！如果有一天赵小山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会是什么表情呢？
　　不过她应该不会太意外，毕竟自己逛窑子的事她知道。
　　他之所以有些后悔，是因为赵小山太真，而他太假。他厌烦所有人，他一直是一个人，和所有人保持距离，若真的放开一个口子，有了亲近的人，他不适应，他觉得有些不安。
　　这感觉让他不舒服，都得怪赵小山！
　　再想起赵小山临别前向他挥手时少女怀春般的傻样，觉得好厌烦，觉得可以给赵小山找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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