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祓瘟除疫之二
嘀零——嘀零——
腰间的铃铛晃动,发出一声声脆响。一阵清淡的沁人酒香突然涌入照月疏的鼻中,他一睁眼便看到依旧是立在面前枝头的沧岚月。
白衣胜雪,衣袂飘飘,明眸含波,银丝随风,让人好容易心醉。沧岚月腰间另挂了个银色的物件——那是个银色的小亭子,虽不过一截拇指大小,却是精致无比。其下接了一缕清缥的穗子,与同色的腰带相互呼应着。
“阿月!”照月疏一见来人便连忙起身,如履平地般走到他身旁,靠近了之后那股酒香更显得清冽醉人。二人各自立在一截树枝上,却也只压得那树枝略微弯了些,丝毫没有断裂的迹象。
“如何?”沧岚月笑着问道。
“前方有一个万寿镇,白日我前去探查时便十分诡异……”照月疏正了正心神,将白日里自己的所见所感尽数讲述给了沧岚月听。讲述时,他笼罩在那阵酒香中,隐隐有了醉意。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魔怔了,当着别人的面就开始想入非非,最后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见他这副样子,沧岚月捂嘴偷笑了一声,伸手在腰间的坠子上一握,那股酒香立即便散去了。
照月疏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这是?”
“醉亭,前夜我试着做的法器。但终究是学艺不精,器成时便有了瑕疵,会让佩戴者周身氲着醉人的酒气。需得以灵力压制一二,否则你我都难免受其影响。”其实是他那夜回去后因照月疏与他共饮一杯而心中忿懑,自己又偷偷独酌许久,最后竟是醉得直接睡了过去。等醒来时,看见的便是手中的醉亭和戚梓鸾看似责备实则关切的目光。醉亭有在夜间借月光之力呼风唤雨之能,但对沧岚月来说算不上裨益,戴在身上也只是图个好看罢了。
“依你所言,镇中乃是妖气弥漫,仅凭神,灵识从外探查十分困难。”沧岚月继续说着,“进去看看吧,有我在,你大可放开手脚斩杀妖魔,护你我二人周全之力我还是有的。你看,那里多热闹。”
照月疏顺着沧岚月的目光望去,整个人僵硬了在了原地。目光尽头的亮光是万寿镇点起的灯火,那街道上全然不复白天的冷清,而是灯火通明,熙来攘往,热闹非凡,隐约还能听见商贩的吆喝、女子的调笑、孩童的玩闹……
“这……”照月疏凝神,率先收回目光,落到了树下。他抬头看向沧岚月,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诗中的枝头月——他的谪仙。他负手而立,仰面看着落人凡尘的谪仙,心中任何的心慌意急都烟消云散。有这人在,好像他就有无边勇气去面对那未知中的千难万难,他们可以跨过难关。“阿月,来,我带你去看。”
分明是寻常的一句话却让沧岚月的心乱了一拍,茫然的感觉在心中一闪而过。树下发出邀请的少年牢记着他的忌讳,并没有自作主张地做出伸手要接的样子,身后的灯火分明没有映在照月疏的眼中,但那深褐的眸中笑意涟涟让他忽觉温暖。若有机会,“他”,他们,一起去那烟火人间走走,也许不错。
“好啊。”沧岚月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照月疏身边。
夜幕下,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朝着影影绰绰的灯火走去,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些距离但却仿若相依。衣袂翻飞,黑与白彼此相触相离但也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是谁在给谁带路吗?分不清的。是谁在护着谁吗?也分不清的。
照月疏看着身边浅笑的人,心间有一种满当当的感觉。就好像十二岁那年他初次掌握了“燕过无痕”的身法时,一双脚掌在连日的练习中磨得血肉模糊,母亲听说了之后趁着他熟睡之后悄然来给他上药时的心情一样。
一种期盼被满足的感觉。
“我在碧落村常年修习武艺,一年中仅有一两次参加族中聚会。食地一族避世而居,许多族人常年修炼,也是极难见到这样灯火辉煌的时候。除了在书中读到描述的场景,我也仅是在祖父五千岁生辰时见到族中燃起了数千盏灯。但这里,却比那时村中好看得多。”但这样的村子偏偏妖气弥漫,不知道镇中是真的这样一片煌煌,还是这只是引人入内的障眼法。照月疏停在界碑旁,看着眼前的灯烛辉煌和其中人来人往的祥和景象。
“糖人——画糖人咯——”“公子,给姑娘看看这珠钗吧!”“卜咚卜咚卜咚……”“果子欸——果子——”“买花咯——买——花——咯——”……
踏进这道门他们便可走进那人声鼎沸,那些攘攘熙熙的声音落在耳中好生吵闹,却莫名让沧岚月生出向往。他想知道置身其中时自己会有何种感受,若是自己是那声音中的一个又该是如何。
沧岚月是清醒的,眼中一片清明,嘴角挂着亘古不变的笑意,“走吧,我们去会会它。”他眸中银光一闪而过。
“好,”照月疏颔首,面上神色未变,但已经暗中警惕起来了,“若是遇到危险,你先自保再考虑帮我。若是你我二人皆是不敌,你不必再顾及我,先行离去!”
闻言,沧岚月愣了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照月疏说出让身边的人先逃的话,照月疏顾及他的安危先于奋战到底的毅勇。但照月疏多虑了,他方才已经探查到此地的异状究竟缘何了,并没有那么危险。
但沧岚月还是温柔笑道:“放心,不会到那样的境地的。”
照月疏侧头看他,想听他再解释一二,却见他率先一步迈步走进镇子,便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进万寿镇,照月疏便又感觉到了那股阴森的寒意,但在那一盏盏灯火之中,他有些无法察觉那股不祥的死意。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人并无异状,而是继续着刚刚在做的事,甚至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们这两个外来者一般,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噗——”照月疏顺着声响望去,看到耍杂技的人口中喷吐出一口火焰,火焰之后的那张脸上画着青面獠牙的诡异形象,邪异非常。周围的人喝着彩,却没有一个人丢钱打赏。照月疏的目光扫过那些男女老幼的面孔,皱起了眉头。那些人面色苍白,印堂之处暗下有青黑之色,一脸病态却好似毫无察觉。他有环顾了一周,发现街上所见之人皆是如此。
他们二人一路向前,朝着镇子中心行去。就在要路过围绕着杂耍的人群时,他们突然听到一阵惊呼,便朝那处看去。照月疏心中一紧,已是将手放在了霜寒上。
只见一个女子面色发青地倒在地上,她眼鼻中流出乌血,口中吐出的白沫里也混杂着乌黑的颜色。周围的人在惊呼之后却丝毫没有慌乱,对这样的场面好似熟视无睹,连那女子的同伴也是不慌不忙地起身,朝着围观者中的一人高声到:“二叔,来帮我一把,把秦秦背到寿神庙里去吧。”
被叫道的那人撇了撇嘴,明显是不乐意的样子,却还是走了过去将那被叫做“秦秦”的女子背在了背上,和叫他二叔的少女从人群中出来,向着镇中心去了。
见状,照月疏与沧岚月对视一眼。沧岚月眼中有怜悯,但照月疏没在其中见到其他的情绪。而他的诧异和警惕切切实实地落在了沧岚月眼中。
“疏,我们去哪儿?”沧岚月淡淡开口,听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面对月半的淡然,照月疏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月神之属远见卓识,当然不会像他这般一惊一乍,他要向月半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不知为何,他隐约感觉月半似乎已经对此事有了把握,但他也不急一问,依着月半的性子,该说的时候他自会告知自己。
“先找一家客栈吧,能有个地方休息,也能打听情报。然后再去他们口中的‘寿神庙’一探,我只知世上有鸿蒙四神,从不知有什么寿神,定是那妖物在故弄玄虚!”
“好。”沧岚月跟随在他身后,朝着灯火深处行去。“自称为神?不是谁都能担得起这个字的,渎神……这不是以死能谢的罪名。”喃喃的低语轻得像是要散在风里。
“什么?”照月疏看向身边的人,他好像听见月半在说些什么,却丝毫没有听清。
“此处的吃食千万不能入口。”沧岚月道。
“好。”照月疏郑重点头。
万寿镇并不大,不多时他们便到了一家客栈,门上悬着“天寿”二字。客栈中桌椅整齐,除了一个掌柜和一个伙计便一个人也没有,他二人也同街上的人一样,脸色苍白,印堂青黑,呈现不自然的病态。
“与天齐寿?可笑!”
一踏进客栈的大门,沧岚月便冷冷吐出一句话。这让照月疏诧异非常,但他神色未变,环顾周围时看见那掌柜脸色不太自然地对身边的伙计说了什么。那伙计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就要走进通向后院的门。
沧岚月看了一眼,照月疏心领神会,立刻取下霜寒,带着剑鞘朝那个伙计掷去。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后,伙计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钉入墙壁的长剑,咽了一口唾沫。
“少侠有话好说,莫要动手!您神功盖世,我这小店恐怕经不起您这样折腾!”掌柜一边乐呵呵地说着,一边对伙计使了个手势。那伙计便垂着头走到他身边,不再言语。
“那所谓的‘寿神’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照月疏第一次听见那清冷的嗓音中出现了嘲讽的语气。“寿神”二字被沧岚月说得极重,但他脸上笑着,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至少照月疏自己是险些移不开眼的,他也看见那掌柜眼中的惊艳和滚动的喉结,他心中徒生烦躁却也只能耐住性子听着。
“不,不知。小的出生时,万寿镇便有了寿神庙。据老人们说,寿神庙是百余年前所建。”说着,那掌柜的眼中陡然生出些许狂热,“百年前此处常生瘟疫,一场接一场,最后存活之人十中无一。是寿神大人后来庇护了万寿镇,只要我们信奉寿神大人,将顽疾之人献祭给他,寿神大人便护万寿镇风调雨顺,再无瘟疫!寿神大人便许诺过,只要我们虔诚,只要我们信奉他,他终有一日会让最虔诚的人与天齐寿,万寿无疆!”他十分激动,说得面色红润,连他身边的伙计也抬起了头来,也是一脸狂热。
“他给过你们什么好处?”
“呵呵呵呵……”那掌柜握紧了双拳,喘着粗气,“寿神大人的赐予,延年益寿啊!延年益寿!谁不想活在这世上,在这花花世界吃香喝辣与美人同乐!寿神庙的管事得了神赐,活了上百年!在那庙中受人尊敬,有的是人巴结他,想要什么只需一个眼神便有人给他送去!谁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只要信寿神!只要信寿神!”
“被瘟毒浸染,成为妖物的傀儡和散播疫病的工具,这便是你所谓的‘神赐’吗。”沧岚月没有丝毫疑问的语气,他的一字一句却像重锤一般打在了那二人的心上。
照月疏已从沧岚月的话中知晓了具体的情形,他刚想问沧岚月接下了是否直接去寻那妖怪,便听着他声音淡淡继续说着。
“你方才要他去做什么?”
掌柜脸色一变,支吾了一阵,“我,我……我只是……”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状,沧岚月又看了照月疏一眼。照月疏动作比思绪更快,他伸手唤回霜寒,随后手腕一翻,出鞘的长剑便抵在了掌柜的肩上。
“少,少侠冷静,我,”掌柜一咬牙,终究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外来的修仙或习武之人是要献给寿神大人的祭品,我方才,方才是要他在给你们下过东西的吃食,然后找人来将你们抬走!”
“前些日子到此处的那七人便是被你们当作祭品了吧。”
这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其余三人都惊了一惊。
那掌柜终于发觉眼前之人是有多么骇人,他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怎么知道!”
“看样子是了。”沧岚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向照月疏道:“疏,打晕他们。”照月疏颔首,二话不说便照做。
外面不知为何始终无人路过,便无人发觉此处的异状。
“外面的人,应当是等着客栈中人药倒我们,得了信才会过来吧。”照月疏沉声道,“阿月为何不问那妖物在何处?又是如何得知有人在几日前遭了毒手?”照月疏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便是遇到不懂的、不解的,他会去看书,会去问。
“那几人均为修炼之人,周身难免会泄出自身灵力,我在此处察觉出残留的几道不同的灵力,便猜是有人已遭毒手。循着那些人的灵力前去,我们便可找到那妖物。”
照月疏了然,又问:“阿月不怕那掌柜不说实话?”
闻言,沧岚月笑得灿烂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那抹淡笑,“他会说实话的。”众生不得欺骗真神,这是天道,毫无灵力的凡人无法违抗。
“那妖物应当是刚诞生不久,还需要吸取他人的灵力来壮大自身,藏身之处么,”沧岚月垂眸感受了片刻,“西北方的那座山中。”
一战在即,照月疏却是非常冷静,他对灵力的使用不熟练,感知更是不及月半,便又问道:“那妖可有其他帮手?”
“并无。”
“嗯,”照月疏颔首,将霜寒挂回腰间,“我们需得避开外面的人,以免节外生枝。”
沧岚月忽觉身边之人好像突然成熟了许多,颔首道:“好。”
今夜云厚得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他们二人避开镇中居民进了山。照月疏身法卓绝,沧岚月法术在身,一路上也算得上顺遂,不多时便在阴风阵阵的山中寻到了一处漆黑的洞口。
“瘟便在其中。”沧岚月对照月疏道,这一路上他已是将此妖的名字想好了,就叫“瘟”。
“此妖能向外传播疫病,万寿镇中之人便是染了他的瘟毒以至人人皆有病色,且在不知不觉中便依瘟毒而生。妖力皆阴,瘟毒离开妖体后抵抗不了白日的炎阳,便使镇中之人闭门不出,反而在夜间活跃。昼夜颠倒,与人之习性不符,便更让人虚弱,使其更易被瘟毒浸染。”
“疏,万寿镇救不了了。”
沧岚月的话还回荡在照月疏的耳中,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澜,但这也不会让他握不住手中的剑。
“霜寒是神器,可护你一二。一寸长有阳炎之力,克制妖毒。有此二物,你对付瘟妖应当毫无问题。须得记住:相时而动,融会贯通,切忌踌躇不定。”
“对了,那七人尚无性命之忧。”
“我等你当个英雄,救他们出来。”
照月疏深呼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出来。”说完他便转身,未曾回头的身影被淹没在黑暗中。
照月疏的身影消失在山洞的黑暗中后,沧岚月的浅笑显得有些冷,他不知是在对谁说,更像是在低声自语:“自称为神吗?呵!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对付的,不过,我今夜倒要叫你无法自太阴中得到一丝妖力!”
漆黑的山洞中,七个身材各异的身影躺在洞底的角落里,每人额头上都浮着一团青绿的阴火。不远处,一个被光笼罩着的身影与黑暗中的什么对峙着。只听一阵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嘶吼,黑暗中的瘟妖便朝被光笼罩的照月疏袭去。照月疏一心分二用,一边用一寸长中的阳光护着自身,一边又将阳炎之力附在了霜寒上,每一剑落到实处都使瘟妖皮开肉绽,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痛苦。
瘟妖的伤口被冰封着,寒冰之下是不断灼烧着他的阳火,让他痛不欲生也无法从伤口中散出瘟毒。他本想拖延着,让不识好歹踏进他洞府的小子灵力耗尽的同时染上他的瘟疫,却不想来人身上有极阳的护身法器,及其克制他。那人手中的剑也并非凡物,冰寒之力难以抵挡。而且,那人身法诡异,招式凌厉,一身灵力也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不知缠斗了多久,照月疏一剑斩断瘟妖的最后一根触手,再旋身向前袭去,直接斩碎了妖丹。瘟妖的身躯在呻吟中化为黑气和灰烬,但那妖丹却是像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将周围的青黑雾气,那几人头上的青绿阴火和瘟妖身躯的化物吸收在了一起,又重新变成了一颗圆润的珠子。
一切的发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未等照月疏做出反应,那颗漆黑的珠子便向洞外飞去。他刚想追上去,便又听到了那道淡淡含笑的声音。
“此物剧毒,我先带走稍作封印。夜将尽,我要先回去了。你独自一人行动,切记多加小心,若是与人同行,便更要小心。”
心中有些失落,照月疏默然朝着洞口轻点了下头,心中轻声道了声好。听到身后有些许动静,他将霜寒入鞘后回头,发现有几人已是清醒了过来,正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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