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

　　林家母女尚不知道有一场阴谋即将落在自家身上，她们吃过午饭略坐了坐便准备告辞。席间伍娘子不忘表示自家的冤枉，她并没有明说，反倒半遮半掩更令人信服，众人自觉得到了内部八卦，决定回去与平日一起八卦的婆娘好好显摆显摆。

　　总而言之，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临行前又对新出生的何大郎表示了巨大的赞扬，白白胖胖的又不哭闹的小孩子谁不喜欢呢，都不吝于言辞上对主人家的孩子进行肯定。

　　伍娘子带着林月娘随着人群出了何家院落，大家住的地方都不是多远，便结伴走一段路程。

　　谢二随着赵三儿往吉祥街方向走，一路上也没见他把自己往人少的地方带，心里放松几分，说不得真是林小娘子找自己。快到了吉祥街，赵三指着不远处的一家挂着红灯笼的人家道：“那里就是何家，只是还要劳烦谢郎君在偏僻处等待片刻，林家小娘子不欲被人看到。”

　　谢二点头，他也知道两人不易同时出现在人前，便转身要朝一旁的小道上避一避。赵三眼见着一群人往这边走，林月娘与伍娘子正与人道别，他寻着那仍旧徘徊在何家附近的小子，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又朝着谢二藏身的方向指了指。

　　小子点点头，忙对赵三道：“三哥放心，我一定办好了。”

　　赵三点点头，“去吧。”自己不适合出现在这些人面前，说不得就被人认出来了。这其实是一个颇为粗糙的计策，奈何谢二与林月娘之间守护着同一个秘密，又彼此不熟悉，这才给了赵三可趁之机。

　　等到谢二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在街上大叫着林小娘子，谢郎君在巷子里等你的时候就知道坏了，他最初以为赵三是为了图财害命，却万万没想到是为了诽谤二人的名誉，本就是七月份的天气，他着急想躲出去，却发现巷子里没有躲藏的地方，还是个死巷子，急出了一头汗。

　　林月娘则看着一溜烟跑到自己面前的陌生少年，他年纪不大，身材瘦小，明显不是很好的家境，看起来还憨头憨脑的，大声说完之后他还没有走，反而伸手问她要赏钱，“我把人带来了，小娘子说好的赏钱呢？”

　　林月娘根本不认识他，更不要说什么约定，她一头雾水盯着这人，身边一片寂静，她直接呆住了。伍娘子却是气了个倒仰，阿月一直与她在一起，哪有什么时间去命人找谢郎君，顿时怒道：“哪里来的小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一把抓住他，“走，同我去见官，找县令评评理，当街毁坏别人清誉是什么罪名。”

　　那小子一听要去见官，登时跳脚道：“我不要赏钱了，不要了，别拉我去见官。”奋力挣扎着要跑，伍娘子到底是个弱女子，一时被他挣脱了，众人看着也不敢下手帮忙，不知道伍娘子是故意放走的还是真心要去见官。

　　伍娘子见人跑了，就要去追，林月娘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生怕伍娘子气出个好歹，林月娘白着一张脸，道：“阿娘，不必去了。”

　　是啊，名声已无，今日之后，谁还管阿月有没有约过谢二呢。伍娘子眼前一黑，几乎要站不住，可是想到身后还年幼的女儿，伍娘子咬牙撑着，想不通什么人与她们母女过不去，非要置阿月于死地不可。

　　事情发生的很快，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小子已经不见了人影，有好事的悄悄往那巷子里去看。

　　谢二望着那墙头，估量了自己的能力，发现自己根本上不去，此处又无处可躲，见到已经有人勾头勾脑去看，他心里苦笑，到底是他连累了林月娘。事已至此，倒不如走出去搏一搏，想通了之后，他大大方方走出去。谢二径直到了林家母女跟前，当着街上众人的面，躬身道：“小子被人骗到此处，不想却连累了小娘子，这件事小子一定会到县衙报案，还请娘子原谅则个。”

　　伍娘子瞪着谢二，知道他这么做是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能解释多少是多少，一把将林月娘护在身后，咬着牙道：“你说是有人骗你至此，你可记得那人的长相？”

　　谢二道：“记得。”

　　“好！这事情我家一定追究到底。”

　　谢二道：“谢家亦然。”

　　伍娘子见他诚心，便有些信了他亦是无辜，心中那股郁气稍稍吐出，“我等你的消息。”

　　谢二再向下躬身，“多谢娘子。”顿了顿又道：“小子自知身无长物，家资有限，不敢奢求小娘子，但若蒙不弃——”不等他说完，伍娘子道：“谢家郎君自然是风流人物，只是我儿懵懂年少，恐担不起谢家宗妇之任。”谁不知道谢大跑了，日后谢家的担子都在谢二身上。

　　谢二心下叹口气，“小子明白了。”然后直起身，目不斜视转身离去，步履和缓，身姿坦荡，仿佛走在光辉大道上，而不是刚经历一场小人算计，一时间让在一旁看热闹的众人都觉得这样的人不会行龌龊之事。再加上伍娘子当街拒婚，舆论方向总算多向发展，没有直接指向私情方面，饶是如此，也够广河县人民议论一段时间，尤其是这二人之前就有过一次流言。

　　谢二虽说要去县衙寻县令做主，可是这样的事情便是查出来也无法宣判，没有损害名誉罪，尤其是对方不是官，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伍娘子自然也知道，只是人还在外面，撇不清却也要让众人看到自家的态度，伍娘子带着林月娘回家，关上大门，眼泪便落下，她拽着林月娘的手，一下也舍不得放开。

　　林月娘感受着手上的痛感，一路上也没有说话，直到进到家里，才低低喊一声：“阿娘，疼。”

　　伍娘子这才松开手，发现林月娘的手已经被她勒红了，“对不起，阿月。”给她揉了一会，问她：“还疼吗？”林月娘摇摇头，小心翼翼看着伍娘子的神色，“阿娘，你别难过了。”

　　伍娘子见她竟还来安慰自己，更是泪落不止，“阿月，你的亲事——”

　　林月娘没几天便要到十三岁的生日，按照时下虚岁算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正是议亲的年纪，她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反倒冲着伍娘子笑道：“阿娘，你以前不是常说不要管别人说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是啊，可是并不是人人都不在意这些名声的，尤其是在挑选儿媳妇的时候。”伍娘子虽然如此教养女儿，却知道世间人大多是看重这些的，便是自己，凭心而论，若是有一个儿子，为什么舍去名声更清白的女儿家，选一个在三天两头被人说闲话的媳妇呢。

　　阿月接着道：“再说了，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嫁出去，我可以留在家里招婿，你和阿爹只有我一个，我以后还住在家里不好吗？”她觉得这种想法很合适，既能照顾爹娘，又能住在自己家里，格外舒心。

　　伍娘子听罢倒是一怔，她不是没起过这样的心思，但是能入赘的男儿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无所事事的闲汉，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她的阿月，可是眼下却也是一个解决办法，只是这个是由阿月提出来的，伍娘子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女儿，“你是从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林月娘垂下眼睛，想了想道：“很早就有了，当初阿婆不是要给爹爹纳妾，说我没有兄弟不行，那个时候我就想日后一定会给您二老养老，后来知道也有人招婿，别人可以，我也可以。”

　　伍娘子心中又酸又涩，那些年她们住在老宅闲言碎语没少听，她也知道女儿在那里住的不是很舒心，后来便搬了出来，只是没想到到底是让她听了这样的话，“阿月——”伍娘子看着视若珍宝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知道体贴父母，一时间又是骄傲又是难过。

　　林二郎在前面看店，母女两个从后门进来并没有惊动前面，伍娘子稍稍平复了心情，让她去将林二郎叫进来，“去前面让你阿爹回来，把铺子先关了，等阿戴来了再说吧。”

　　林月娘还以为伍娘子仍担心她的婚事，劝慰道：“阿娘别担心了。”

　　伍娘子摇摇头，“你阿婆最晚明日一定会叫咱们过去。”想到林四娘的婚事就在眼前，伍娘子心底往下沉，就算他们愿意招婿，恐怕老宅那边也不会同意，明天怕是不好交代。

　　想到上一次阿婆就让他们一家三口跪在地上，这一次只怕惩罚更重。林月娘一时间也觉得闷闷的，伍娘子催促她：“别怕，凡事有爹娘在，无论如何都护得住你。”

　　林月娘点点头，往前面去了。

　　谢二并没有直接回县衙，反倒先回了家，虽然他表面镇定，实则内心慌张，步履匆匆到了书房，铺开纸笔一口气将前来叫他的小子的长相画了出来，谢二注视着画像，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以前或许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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