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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嘉】冬雪霏霏(一)
张辽坐在地铺上,扶着床沿看着床上的郭嘉。
郭嘉安静地侧身躺着,呼吸均匀,神色平静,一双扇子般的睫毛阖起,在他瓷一般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洒下浓重的两片阴影。
二更已经打过,郭嘉睡得还是很熟,并未再如上次那样乱翻乱动,气喘梦魇。
但张辽不敢睡。
上次郭嘉就是后半夜烧了起来,雍奎也曾说过,哪怕是服了药,后半夜还是压不住会发作,张辽怕再出事,于是打定主意夜里不睡,求雍伯调好了药放着,把胡清儿撵回了营,自己坐在床边的地铺上守着他。
守了大半夜,郭嘉仍是静静地睡着,连呼吸都没什么动静。张辽觉得困意难挡,撑不住便趴在床沿上,不时拧拧自己大腿不让自己睡死过去。
睡梦中,张辽迷迷糊糊的听到郭嘉呻吟了一声,抬头一看,果然郭嘉蹬了被子,又已经缩成小小的一团抱住胸口,面色苍白,眉头紧皱。张辽赶紧爬起来抱住他,见他苦痛地喘息着,身上已经又烧得烫手,嘴角渗出来些血,一边挣扎一边说着胡话,一直在喊冤枉,害人,骗子,杀人犯之类的话。张辽把他抱在怀里,拿了火盆上温的那药来,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哄他吃下去。
“奉孝,奉孝,忍一下,喝点药就会好的,忍着,慢慢把药喝了。”
怀里的郭嘉闭着眼睛,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张口便努力去喝那碗药。张辽慢慢喂他把药喝了,叫他靠在怀里头摸着他胸口顺气,看他似乎好了点,便把他放下,想去取点清水给他漱口。
刚离开床没两步,只听背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郭嘉已经从床上掉下来,跌在地上,张辽急得大叫一声,回身去抱住他,郭嘉伏在他腿上,死死拉住他手臂,只是叫痛,张辽抱住安慰,说等药劲儿上来就会好,话还没说完,郭嘉突然就俯下了身子,哇地一口鲜血呕出来,紧接着止不住地大口大口开始吐血,殷红的鲜血如泉水一般从他口里涌出来。
一会儿张辽满手满身就都是血,手里郭嘉的脸上身上也沾满鲜血,白色内衬全染红了,再低头一看,郭嘉锁骨上面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裂开来,胸口涌出大片大片殷红。郭嘉紧紧抓住张辽的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失焦地盯着自己。
“文远,文远......郭嘉作别,你,你保重。”
张辽满身都沾着郭嘉的血,脑袋都炸了,抱着他没命地摇着,喊着救命,向着帐外大喊来人。低头再看怀里的郭嘉,见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微微笑了一下,举起满是鲜血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张辽想抓住他的手,却没有抓住,那只柔软的手便掉了下去。
“奉孝!!!”张辽崩溃地大叫一声,猛然便惊醒坐了起来。
大帐中,蜡烛还剩了半截,却早就已经被人吹灭了。自己坐在地铺上,被子盖得方方正正,火盆仍然烧得很旺,一看便是半夜加了炭,帐子里温暖如春,帐门拉得严严实实,帐顶上的通风孔半开着,避免他着了炭气。转头看向床上,郭嘉已经不见了,被子叠得齐整,枕边放了那只装药的碗,碗里的药已经喝掉了,也被洗刷过,床上床下干干净净,郭嘉的发冠和外衣也都不见了。
张辽伸出还在发抖的双手看看,并没有满手鲜血,终于确认这是梦,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心又悬了起来,想昨夜郭嘉毕竟还是伤痛复发,这么早人就不见,不知他身子怎么样了。张辽心里一急,呼啦一声掀了被子便爬起来,把帐门一把拽开,一头扎出帐去。
钻出大帐,迎面而来一片耀眼的白光,让张辽突然短暂地失明,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帐外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太阳却露了脸,刺眼的阳光照在地上,闪得张辽眼前一片花。
张辽揉揉眼,努力睁大眼睛。原来昨夜下了一整夜大雪,厚厚的积雪像被子一样铺在军营各条路上,洁净的白色蜿蜒直到远山,融入山脚下一直升腾的云雾中。天空湛蓝湛蓝的,一朵云都没有,阳光就没遮没拦地直射下来,洒在洁白的大地上。
也洒在远处练武场上,正在雪地里追逐嬉戏的几个人身上。
远远的,张辽看到黑衣蓝衣的雍奎和胡清儿正在打雪仗。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一会儿摔倒在雪地里,一会儿又团起雪球互相攻击,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练武场上空。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披着郭嘉披风的雍霜儿自己站着在堆雪人,一边堆一边看着这两个滚成一团的人,女孩子的清脆嗓音和笑声不时响起。
伸着脖子看了半天,张辽终于看到了练武场尽头一个细细长长,披着火一般红色披风的身影。
郭嘉站在练武场的台子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朝着山的方向在看,一会儿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一会来回踱步观察着什么。雍奎和胡清儿追逐打闹着,朝郭嘉的方向跑去,郭嘉回头看看这两人,拿手指指着他们,似乎在笑着说什么,两人便又笑着跑开去。
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冰粒吹来,张辽看他虽然披着披风,但天寒地冻,总归是怕他经不住,抬腿便向他跑去。
郭嘉回头看着雍奎和胡清儿,发现了张辽向他跑过来的身影,便从那台子上下来,迎着他走过来。张辽心急,地上又滑,跑着跑着便跌了一跤,顾不得拍身上的雪,爬起来又向他跑过来。郭嘉看他跌跌撞撞的,知他着急,便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别着忙,自己也加快了脚步,往张辽这边疾步小跑起来,跑着跑着,张辽见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滑倒。好容易站定,看他捂住了胸口似是不舒服,张辽心里更加着急,跌跌撞撞向他跑去,终是跑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张辽看他也向自己一路跑了过来,一激动便脚下又是一滑,人便要跌倒。
郭嘉抢先一步冲上来扶住了他。
洁白一片的习武场中央,张辽高大强壮的身子撞进郭嘉臂弯里,把郭嘉撞了一个趔趄。扑进郭嘉怀里,张辽被他的肋骨和瘦得竹枝一样的胳膊硌得有点疼,但郭嘉很快稳住了身子,两手抱住张辽的肩,牢牢地站在了雪地里搂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你着急跑什么?刚才摔着了吗?疼不疼?”
郭嘉温柔清脆的声音从耳侧传来,那带着点药香的呼吸又热乎乎吹在自己脖子里。
“没事,我没事!你,你没事了?没事了吗?奉孝,你......是不是没事了?!”张辽从他怀里仰起脸,连珠炮似的地问道。
郭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理他额头的乱发,见他急吼吼关心自己的样子,郭嘉有点开心又有点愧疚地笑。
“我好了,没事了,文远。别担心,我好了。”
张辽仰头看着郭嘉,束发戴冠,衣服干干净净,如白瓷一般的面庞上已经看不到病态,虽还有点憔悴,但精神却跟前几日不同,带了些生气,一双眼睛里的血丝不见了,明亮清澈,眼神清灵。搂着自己的手也不那么冰冷了,热热的扶了自己的肩头。
“你没事了,没事了!”张辽喃喃地说,站直了身子,搂住他的腰身,揽了他背,大手握住他的手臂和肩膀,使劲儿摇了摇,又仔细看看他的眉梢眼角。
“你没事,没事!你没事,没事,没事......”
张辽嘴里嘟囔念叨着,低了头,拿额头靠住了郭嘉的肩。
“你怎么了?我没事了,天寒地冻,大雪初晴,你怎么就穿着这一身就跑出来,我看一会儿有事的可就是你。”郭嘉看看张辽一身单衣,责备地说。掀起自己的披风搭了一半在张辽身上。
抓住张辽推搡的手,郭嘉把他裹住,搂住他肩拉他往大帐方向走。
“冻坏了你,再落下病根怎么办,我若再病了,可又有谁来守着我呢?”
拽了两下拉不动张辽,郭嘉回身,看身边的张辽垂着头,木头似的站在原地。
“文远?”
张辽抬起脸,眼睫毛上都是雾气,他看着郭嘉,搂住他的腰身,抓了他热乎乎的手,觉得自己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昨夜那场噩梦,似乎这时候才算真的醒了。
“奉孝。”张辽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雾在两人脸中间升腾起来,瞬间便在张辽的睫毛上结了晶莹的冰晶。
“嗯,文远?你怎么了?眼睛都花了。”郭嘉看着张辽,抬了手去抹他眼睛上的冰珠。
抓住郭嘉给自己擦脸的手,张辽翻过他的手,看那上面刚刚结痂的两道深深的伤口。
“你没事了。没事了......”
张辽喃喃地说道,把郭嘉的两只手小心地握紧自己的手心。
“你没事了。从今日起,我不会让你再病着,累着,你,一定会没事。”
张辽坚定地说,“在我这里,你一定会。”
郭嘉有点诧异地看着他,旋即,他好像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郭嘉任他抓住自己的手,微微笑了起来。此时阳光正好从他身后射过来,笑得弯弯的眼睛,眼角带上了金色的弧线。
“好的,文远,嗯。我跟你在一起,一定会没事。一定会。”
郭嘉把额头靠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
“在你这儿,我一定会的。我们,一定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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