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乐园奇遇
慵懒的日光铺满晌午的天空,窗帘将大自然的闹钟拦截在外,安静的房间还沉浸在舒睡之中。
暄软的沙发怎样躺着都不舒服,窄小的地方也伸展不开,一早天还曚曚亮着,王洝就睁开了眼睛,再也睡不着觉,却硬生生地躺到了暖阳高照。
冰箱之中,堆满了张暛的东西。王洝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凌乱。一看到一罐罐鲜红的血瓶,王洝便条件反射,脖侧瞬间泛起了一阵刺痛。
王洝拿出几颗鸡蛋、鲜奶,还有一些蔬菜。与赫的料理完全不同,王洝烹饪的菜品是实实在在的人类口味。
打散的鸡蛋兑入牛奶,倒入烧油的锅中,丝滑且鲜嫩,一股让人无法抵挡的香甜瞬间散开,占满房间。
一丝丝香气才刚飘入房间,便瞬间唤醒了睡息。张暛睁开双眼,烈光在窗外拥挤,漏过几缕,照在床边、洒上桌角。
楼下的声音不大不小,燃气与流水,搅拌与沸腾……这种生活的味道是阴间不曾有的气息,张暛觉得甚是奇妙,也莫名有一丝熟悉,仿佛在千百年前,自己也曾听闻,也曾沉浸在俗世之中,拥有一缕属于自己的晨光。
炉火上烧着热锅,电器亮着白灯,蔬菜泡在水里,王洝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应对小小一顿早餐游刃有余,一如往常一般。
张暛走下楼梯,十分自觉地坐到了桌前,一手拖着脸,目光不自主地便停在王洝身上,张暛不禁感叹:“淳于上神,追你的人,应该不少吧?”
王洝忙着焯熟青菜,没空理会,见其这般冷漠,张暛又不禁调侃道:“这么大年纪,谁会追你。”
王洝摔下锅铲,狠移开凳子,郑重严肃地坐下,目光直直地盯着张暛,道:
“鬼肆尧息脉动荡浮世之时,天地虚荒,凡间归无,我还没出生,你不比我年纪大?”
张暛亦道:“淳于大人束斩蛇姬、重封北仑,一战成名,登榜封神之时,我还是个睡在襁褓里的孩子。”
王洝嘲讽道:“那是你笨,怎么我已经能斩妖了,你还在喝奶?”
张暛一笑:“怎么我都当上鬼王了,你还是个司命小臣?”
王洝一拍餐桌:“你都当上鬼王了,怎么还得赖在我家?”
张暛也一掌拍向餐桌:“我赖在你家,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没大没小的逆臣把我鬼府的房顶掀了?”
暴怒在心里叫嚣,王洝甚至有了想要动粗的冲动,不用法力、不用功夫,王洝只想赶紧掐住张暛的脖子、薅起他的头发,能多野蛮就多野蛮。
一阵焦糊的苦味飘来,将冲动叫停。这才想起锅里清炒的蔬菜,王洝立马起身走向厨房,刚想顺手拿起旁边的水杯,却没想到,水杯滑过指尖,被一缕魂咒拉拽,瞬间飞向了空中。
水杯以极快的速度划过空中,瞬移向张暛的手边,只在眨眼一瞬,那即将到手的水杯却又被一阵灵息抻拽而去,移向王洝那边。
灵咒作用在水杯之上,朝着各自的方向拉扯,横空瞬移的水杯猛然停在了两人之间。
房间的陈设开始轻微低震,水波击震杯壁,裂纹从杯底飞速爬上,水杯瞬间在空中炸成一片碎花。
王洝立马去关了煤气,黑焦的青菜早已糊了满锅,如若及时浇上那一杯凉水,起码锅还能要。
还管什么神鬼公约、天庭律法,什么尊卑有别、以下犯上,什么神道礼法、气度仙风,王洝一把抄起糊锅,转过身来就想照着张暛的脑袋狠狠砸去。
一阵猛烈的魂咒忽而在北方震动,而后瞬间消散。
魂咒的韵味那般熟悉,竟与鬼肆尧息脉有几分莫名相似,王洝立马抬眼望向张暛。
张暛心觉十分无辜,大声道:“你瞪我干嘛?我人就在这儿!还能是我不成?”
恶鬼诅咒的震荡响在北方,强势而猛烈,张暛也有所察觉,其体内潜存的咒脉也随之轻动一瞬,着实是令张暛心中诧异。
就在此刻,窗外涌入一丝灵息,一幅卷轴飞进房内,王洝见势才想起,今日又是猎失登门之日。
王洝一想到“罚奉三年”之事,便心涌苦涩,猎失不来还好,一来准要倒扣。
竹卷展开,笔墨挥动,猎失缓缓宣读道:“凡间北方魂咒动荡,司命元臣淳于温守护不周,未防患……”
“防什么患啊?”
猎失还未说完,便被张暛一句轻问打断。
猎失抬眼望去,霎时变了脸色,纸笔都被吓得卷成了一团。
长眼深冷,却挑出几分柔懒,张暛浅笑道:“你说谁是患啊?”
王洝心间叹出一声冷笑,终是没错过此日。
这两位尊佬,都是无理占三分的鼻祖,今日恰好相逢,王洝倒是想看上一看,谁能更胜一筹?
进门之后,猎失便只顾着核算,根本没发觉,这房屋之中,竟还有一人。
初日大典之上,猎失曾见鬼首一面,殊不知有生之年,竟还会这般近距离接触,果真是大白天的见了鬼了。猎失赶忙跪拜,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张暛轻挑一笑,若有所思道:“鬼府重建,你猎失不表示一下,庆贺本王乔迁?”
猎失赶忙叩首道:“臣猎失恭贺鬼首大人乔迁之喜,此次前来准备不周,望鬼首见谅,贺礼晚些便送到贵府!”
张暛继续笑道:“澹台兄的寿辰,你就奉礼,本王今天生日,你怎么无动于衷?”
猎失有些崩溃,殊不知人死了还要庆祝生日。猎失再次慌忙叩首:“臣猎失祝,祝……鬼首大人万寿无疆,贺礼稍晚便会送到。”
张暛目光尽是情深,忽而望向王洝,笑道:“我同淳于大人订婚,你猎失不随个份子?”
王洝轻咳一声,冷淡道:“你好好说话。”
张暛满不在意,摆摆手道:“哦!是我妹!”
猎失跪下叩首,便再没起来过。满心皆是无奈,猎失再次大声道:“臣猎失恭贺天阙阴间两界盛景常青,神鬼眷侣百年好合!”
……
猎失走后,张暛便开始埋头数钱。数数都不见得会数到十的人,也不知能不能数清这堆成山的钞票。
王洝眼看着张暛靠着三句鬼扯,就坑来了将近三十多万,又想了想自己兢兢业业多年,攒下的钱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及,还被倒扣了三年的薪水。果真是,鬼比人,气死人。
果然,在数完十张钞票之后,张暛便停了下来,再多一张,怕是都数不出来。
张暛将一千揣进兜里,指了指剩下的一堆,问道:“这些做我的嫁妆,可好?”
王洝冷冷望过一眼,张暛随意笑道:“哦!是我妹!我和我妹又无分别,你又何必这般在意?”
王洝一笑:“那堂堂鬼首出嫁,就拿区区三十万嫁妆不说,自己还又藏了一千!”
张暛委屈道:“拿一千怎么了?”
王洝正欲开口,北方涌来的魂咒再一次震荡。
烈动夹杂着一丝赫传来的信音冲撞着灵息的神脉,点荡在王洝心间。像是一阵无声的求救,微弱不堪,一种不好的感觉瞬间在王洝的心底滋生。
王洝万般茫然,赫前一天还活蹦乱跳,此时为何会发出求救的音信?而且,赫尚未修炼成仙,不像域一般,有九尾九命。如若赫受到威胁,那便真是有了性命之忧,王洝瞬间觉得满心慌乱。
房门忽被打开,王率冲出卧室,神气十足,穿得立立正正、整整齐齐,兴奋地喊道:“爸爸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日恰逢王率生日,很久之前,王洝便答应会为其好好庆生,可现下又遇上这般危急之事,王洝万般无奈。
王洝蹲下身来,坦诚道:
“宝贝,生日快乐!真的对不起,爸爸临时有急事儿,所以可能要失约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王洝温柔耐心的语气,甚至还带着几分撒娇,像一阵电流,摩过人的心间。
张暛在一旁瞠目结舌,脑海之中闪过无数画面,刚刚那个要拿着糊锅狠扇自己的人,现在却软糯得像一汪温水,怎么能这般判若两人,又怎么能这般区别对待?
王率愣了一瞬,仿佛从天堂跌入谷底,那种落差,一时间实属难以接受。
可王率却没有哭、没有闹,可失落难藏,只可怜巴巴道:“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王洝温柔一笑:“嗯,我一定。”
王洝心间几声默叹,同王率相处六年有余,大多时间都是赫在照顾王率的生活,而自己永远是那个迟到缺席之人。
王洝嘱咐过几句便急匆出门,家中只剩下了张暛与王率,尽管这是王洝最害怕的局面,但却也没有旁的办法。
动画幼稚童真,节目的声音沉绕在寂静的房间,电视机总是不间断地循环,播放着各种动画片。
尽管鬼首已是千年高龄,看动画片却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可坐在沙发一旁的王率,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最喜欢的动画片也无动于衷。
王率的背影只有一小团,落寞可怜,仿佛真的有魔力一般,让人莫名心疼。
张暛正巧来了兴致,突然望向王率:“要不,我带你去游乐场?”
王率转过头去,眼中带着些许惊讶。去不去游乐场其实没有关系,王率只是想和王洝一起,但也不忍拒绝张暛的一片好意,王率犹豫着点点头:“……那好吧。”
如此不情愿的语气惹得张暛心生不爽,分明是自己赏脸,勉为其难地舍弃宝贵的时间陪一个无知的屁孩儿,怎么现在听来,反倒像是掉了个个儿?
张暛起身道:“去吃早饭。”
餐桌之上,除了一盘奶黄炒蛋,其余都是一片混乱。
王率乖乖跟在后面问道:“早晨吃炒蛋吗?”
张暛将盘子拉到自己身边,炫耀道:“那是我的早饭。”
王率仰起头来望向张暛:“那我应该吃什么?”
又是突来几分兴致,张暛一笑:“等着,我给你做。”
王率睁大眼睛,惊讶道:“你还会做饭?”
张暛冷笑一声:“怎么不会?我会的多了。”
过去的事情都太过遥远,张暛早就忘了,忘得不剩什么。有些事情就是会做,有些东西就是喜欢,有些场景莫名熟悉,哪还记得什么原由。
王率天真问道:“那你会背诗吗?”
不说背诗,就连文字,自己都不识几个。张暛背对着王率,没有应声,直接将肉沫丢进炒香的油锅,一阵滋啦的声响漫延厨房。
王率亦没有追问,会背就说会背了,这样看来,这人估计也是不会。
倒入的热水开始在锅里沸腾,翻卷着炒熟的配菜,烈香爆开。手擀的鲜面在浓汤中浸熟,比例恰到好处的调料被高温激发,越来越浓的香味止不住地向外奔涌。
一碗看着精致、闻着浓香的汤面呈上桌前,王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香味已经快要溢出碗边,顾不上吹吹热气,王率夹起了一筷子面条,直接便塞进了嘴里。
宽面丝滑,沾带的汤汁还留挂在唇边,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完美至极,王率的崇拜立马写进了眼中:“你真是太厉害了,和我爸爸做出来的面一样好吃!”
张暛心间暗暗庆幸,区区一碗小面,就能将人拿捏,果然还是孩子好哄。
趁着面热,张暛开始问起:“你爸他,有没有领过别人回家?”
王率埋头苦吃,真诚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张暛的脸上扬起一片明媚,心间仿佛明窗大敞,瞬间铺满艳阳。
冬日风寒,少有人愿意去逛公园,偏离城市中心的一所室内游乐场成了最火热的天地。
四周环壁,顶部露天,能搬进室内的大型项目一样都不少,完美复刻了夏日的乐园。不受风吹日晒,游戏设施都如同刷着梦幻的新彩一般,和童话世界一样绚烂。
无论是什么项目,看上去都好玩刺激,可无论是哪个游戏场的入口,都排着散长的队伍。领着孩子的家长仿佛不知疲惫,永远都是排在队尾的那一个,却永远都不会有半分气馁。
人群之中,只有张暛沉浸在一片低压之中。本就没多少的耐性在一点点消耗,张暛望着曲长的队伍,厌烦透顶。
王率轻轻摇晃着张暛的衣袖,抬起头来软糯问道:“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会儿?”
以为是幻觉之中的声音,张暛难以置信地盯着王率,声音也提高不少,怒问道:“我可不可以干嘛?”
王率有些发愣,张了张嘴,那一句“抱我一会儿”愣是没敢说出口。
久立排队,就连大人都站得有些疲乏,更不用说一个孩子。
放眼望去,别的孩子几乎都有爸爸妈妈抱着,只有王率,一个人落寞地站在人群之中。
契合美妙的血息忽而飘散在四周,张暛这才想到,王率这小小的载体,还是一瓶天赐的血罐。抱他倒也不费力气,反倒还能给自己谋些福利,张暛走上前去,一把抱起了王率。
美味的血息更加浓烈,就环绕在身旁,张暛心间甚是满意,只觉前方的长队都不再那么碍眼。
王率坐在张暛有力的手臂上,一只小小的手还轻搂着张暛的脖子,软热的气息环绕在张暛耳边,怪异而又别扭。
张暛皱起眉道:“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近。”
王率也不知道,这样拥抱的姿势,自己还能远到哪去儿,只好默默地收回自己的小手。
终于看到了进场的大门,半边轨道近在眼前,高低错落、角度不一,游船形的列车一辆能坐十人,改良版的路线没有那么惊险刺激,却更加适合小孩乘坐。
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工作人员却开始发起了雨衣,张暛立马警觉道:“发雨衣干嘛?”
工作人员解释:“途中不少下滑的地方都设有水池,游船冲过肯定是要激起很大的水花的,穿雨衣是为了保证不淋湿您的衣物啊。”
张暛立刻放下王率,严肃道:“这个游戏太危险,不能玩!”
王率有些疑惑道:“现在走吗?我们排了这么久的队……”
张暛头也不回便走出了队伍,摆摆手道:“那你自己玩。”
王率不知又是哪里不对,惹恼了这位,内心纠结一瞬过后,王率还是选择离开队伍,跟在了张暛身后。
一片低声散开,附近围观的人们不禁议论,投去的目光交错在一高一矮的背影之上。
“哪有这么对孩子的啊!”
“……就是!唉呀!现在的年轻人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父母!”
“是啊!现在的小年轻,都自私得很呐!”
……
低声嘈杂,一言一语,人们争先恐后地叠加。
张暛轻挑起嘴角,心间生笑。
张暛心笑,千万年间,这些人啊,果然不曾改变,一如从前。
各色的眼光,各式的嘲讽,交集在他的身后,人们从前这般待他,人们如今也是同样。
“请等一下……”
一抹柔声冲出,将噪音踏平,张暛闻声回过头去,一位女子从队伍走出,追上来道:“您不介意的话,不如让孩子和我们一起。排了这么久,现在离开的话,多可惜呀!”
女子一头长发墨黑,样貌温柔,微笑着望向张暛。
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意,张暛并不动摇,甚至有些抵触。
因为人心如何、人世如何,张暛心间已经有了固定的答案。这一份来自凡人的善意与张暛心间的定义相违,可那依旧无法抗衡千万年来积攒下来的厌恶。
见张暛没有说话,女子又笑着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没关系的!我知道,单亲爸爸不容易,我都懂。”
张暛一笑:“我媳妇儿没死。”
单亲并不意味着丧偶,女子不知张暛为何这般答话,女子连忙笑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张暛摆摆手笑道:“我知道!家里猫丢了,我媳妇找猫去了!那既然这样,孩子就拜托你了!”
张暛转身便走向了路边的长椅,头也不回,就这样把王率丢给了女子。
女子牵起王率的小手,空中无风吹拂,却觉得莫名凌乱,自己怎么遇上这样一个怪人?
张暛坐在长椅之上,远远观望这边。登上了轨道最高点的游船只停一瞬,紧接而来的便是一路疯狂滑下,巨大的落差激发了强烈的动能,刮起满天的水潮,远处响起了一片尖叫,人们害怕、恐惧,却又激动、疯狂。
忽而一瞬,滚烫的灵息猛然汇聚,疯狂翻涌着空气的息流,一缕由天划落的火灵光速降临,直直朝着水中飞下的船只刺去。
张暛手间魂咒顷刻而出,争分夺秒闯出了一番搅云倒海的架势,极速蔓延,疯狂席卷,空间之中的每一个运动都无限变慢,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运转。
张暛一脚踏出铁栏,瞬间腾空跃至游船旁边,一把抱起了坐在其中的王率。
张暛抱着王率,踏回岸边,正欲收起劫时的诅咒,却突然望见了方才那一善良女子,她身着雨衣,前额长发被水打湿,紧闭双眼,正兴奋高喊。女子身旁还坐着她的家人,他们手牵着手,并排齐肩。
火灵侵袭,船只定会在顷刻间被炸为乌有,整座游乐场也会不复存在,爆起的余火还不能烧完,将扩散着狂卷四方。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于张暛眼里,人们不过终是一具鬼尸。生死又有何别?人命又有何关?
可张暛心间忽落几分疑惑,怀中王率,于自己而言,与那女子有何区别?与这凡世的所有俗人又有何别?不也终会衰老残弱、成一具鬼尸?
既然都是一样,自己方才为何要不加犹豫地出手搭救这个孩子?
世间通透,张暛以为自己渡过万年,早已看清,世间却又这般迷茫,仿佛万年只不过是平生起步。
张暛望向远空,灵火顿停,烧得疯狂,即使这般汹涌,却还是为碧空留了一线空地。
张暛静立原处,终是未收劫时咒。
张暛运息,魂咒截空而起,冰层随之而生,疯长半空,蔓延向上,将被暂停的火灵严密围起。
伴随劫时停止,世界瞬间恢复运转,冰峰猛然窜上,火灵倾泻而下,在空中爆裂相撞。两阵力流互相吞噬,互相厮杀,生出的残物从岩浆与冰层相交的地方朝着各处猛散,覆盖整座游乐城。
火灵在冰咒里嘶吼,冰咒在火灵中燃化,一寸寸交锋,一寸寸消没,在一瞬间,疯炸成一片四散的水花。
水花倾落,淋在路旁砖石、淋在浅林新草、淋在人们的雨衣之上,应起一阵欢叫。
船只继续下行,人们惊讶于水多得怎如下雨一般。船上空开了一个位置,人们忘记了那里原本坐着的小孩,人们忘记了关于这的一切。
人们本就应该忘记,人们不应该记得与鬼有关的一切。人们只记得对一个人指指点点,却不知那一人救下了今日在场的一切。
张暛抱着王率,逆着人群,没有一花水星点在身上,没有一丝水花沾湿衣角。
王率紧闭双眼,只觉自己坠落一处深地,水波在身边涌动,无尽的水流阻挡住呼吸,怎样也找不到释放的出口,就算想哭,却也被不留缝隙的深水死死淹没,绝望变得越来越悄无声息……
王率猛然惊醒,还容不得回神,便被吓得失声痛哭。
一声哭嚎骤然响在耳边,张暛一惊:“你干嘛?哭什么?”
哭得泪也风干,嗓也沙哑,哭身心俱疲,王率这才渐渐回过神来,看清眼前,看到面前正抱着自己的张暛。
王率依旧沉浸在后怕之中,难以自拔,小手紧紧搂上张暛的脖子,脸深深地埋进张暛的脖侧,伏在其身侧抽泣着未完的情绪。
张暛极力后躲,直想立马拎开像一块胶皮糖一般黏在自己身上的王率,但沁人的血香却不住地飘散,轻触鬼脉的边缘,如同一把小锤在缓缓轻叩,这般致命的吸引,又让张暛有一丝不舍。
王率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诉道:
“我,我……掉进水里了,我被……被……”
张暛脚下一顿,心中泛起一阵惊讶。
被劫时诅咒的凡人在世间停止期间,就如同死去一般,不可能有任何活动、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忆。
可为何王率会产生溺水的幻游?
张暛自视功法过关,咒力绝不可能出现缺口,既然问题不出在自己身上,那所有的疑点便都指向了王率。
可怀中的孩童,不过一具凡体,与世间凡人相同,揪不出一丝特殊。张暛推开王率的小手,随口道:“你分明就是睡着做梦了。”
王率天真问道:“那我为什么穿着泳衣?”
张暛一把拽下王率身上套着的塑料衣,嫌弃道:“这是雨衣!”
好在小孩年幼,三言两语便能将其糊弄,可对于此事,张暛心里却仍旧惊讶。
傍晚朦黑,拉上了一层暗色,路灯亮起,洒落石径,彩灯闪耀,好像摘下了天边的星群,大灯绚烂,游乐场漩入一片光辉,美得好似童话世界。
路边店铺相连,一家比一家惹眼,布置得生动童真。商品玩具琳琅满目,小吃美食香气四溢。人们游玩一日,却不知疲惫,徘徊于热闹中央,乐在其中。
张暛手捧甜点,坐在路边的石凳之上,王率就在一旁,巴巴地望着。倒不是张暛故意这般,只是兜里的钱币真的只够买这一份。
张暛一笑,摇了摇手中的点心:“想吃吗?”
王率天真地点了点头,张暛却逗弄道:“那以后,你管我叫爸,管王洝叫妈。”
王率愣在原处,半天说不出话来,吃惊之中甚至还带着那么几分惧怕,回神过后,王率失落地摇了摇头,默默表达了心中的拒绝。
张暛心间一笑,反正来日方长,终有你改口的一天。
蛋奶的浓味四散,没有人能够拒绝这般甜美的诱惑,王率纠结了半天,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还管爸爸叫爸爸,管你叫妈,你看这样行不?”
张暛直接将甜点全都塞进了嘴里,一边笑道:“你说呢?”
王率低下头去不再说话,闻上一晚香味,应该也能闻饱。
夜空染了一层浓色,在月的周围晕染,街巷亮起长灯,照在雪白的围墙,为几株野草铺光。
司机轻点刹车,停在了红灯路口,张暛坐在后排,王率靠在一旁静睡。
车窗半摇,外面的声音飘入,不吵不寂,一切恰好。
灯色,流淌,落入张暛眼眸,这凡间盛景,看了万年,怎么还是这般生动,可怎么还是这般令人反感……
张暛将手伸出车窗,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在寒冷的冬夜,没有一缕凉风。
张暛心叹,赫猫于王洝而言,果然重要,连定好的气候都可为之改变,怕是有风会冲淡域猫的迹息,所以王洝直接关闭了晴雨磐的风源。
张暛冷冷笑过,淳于上神对身边之人袒护、对陌生之人关怀、对苍生万物善良,就连对一阴间鬼尸都那般温柔,为何只对自己,这般冷漠猜疑?
柔光亮起,将房间照亮,动画片在电视里低声播放,轻哄着昏昏欲睡的夜晚。
张暛怀抱王率,走到床边,将其放下,动作谈不上轻柔,可能做到这般,也实属是将张暛的耐心耗到了极致。
发凉的棉被触上王率的皮肤,唤出几分清醒,王率睁了睁眼,将被子裹在身上,抬眼望向张暛,迷迷糊糊问道:“今天你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有一瞬间,张暛仿佛听见了自己的耐心被踏碎的声音,久久回荡,无法散去。
张暛冷哼一声:“刚才坐车,也没讲故事,我看你比谁睡得都香。”
王率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本书来,递向张暛:“可好讲了,你就照着书念就行。”
大字都不识几个,还要自己照着书念,张暛将书丢到了一旁,不耐烦道:“从前有个鬼,长得好看,又很有钱,脾气也好,专喝小孩的血,谁不睡觉喝谁的。”
王率等了半天,而后认真问道:“然后呢?”
张暛摇了摇头:“没有然后。”一边走向房间门口,将卧室的灯关闭。
张暛拉开房门,客厅的暖光瞬间闯入,落下一束明亮,就算卧室不开灯,也一样看得见所有,看得清所有。
“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张暛回过头去,王率正坐在床边等着回应,安静乖巧,却又好像认真严肃。
……
“没有。”
“赶紧睡吧。”
说罢,张暛关上房门,挡上了最后一道明光。卧室又是一阵无声,又是一片静黑。
世上没有鬼神,都是大人编鬼,吓唬小孩,小孩长大便不再信鬼。
世上没有鬼神,都是世人造神,哄骗大人,大人变老便不再信神。
客厅的灯虽没调亮,却也足以照到厨房,张暛拿着钢丝球不停地刮蹭黑糊的锅底,但由于焦得过于厉害,许多地方根本无法刷去。
张暛捡起地上破碎的玻璃,勉勉强强地按照裂痕堆起了杯子的形状,可当咒力触碰之时,刚拼起的杯子又瞬间塌落一片。
张暛从未觉得自己有这般耐心,水杯被魂咒摧塌了五次,张暛就重新拼了五次,破坏的法咒自己倒是熟悉,早知今日,当年就该好好练习练习修复的法咒。
一不留神,便过半夜,动画片看了几眼,张暛便觉得有些无聊。
这样的夜晚,除了暖和一些,和在鬼府,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一样都是一个人,独自一个人,从天黑到天明。
张暛忽而觉得有些好笑,
你问我这世上有鬼吗?
我怎么会知道。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