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生来

　　孩子的快乐最能感染人，沅忆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她走到他们中间，挑了空座坐下来。
　　“你是新来的老师吗？”沅忆身边一个安静坐着的女孩问她。小女孩大约四五岁，小小的个子，穿着白色纱裙，像个小公主一样。
　　“不是，我也是来学习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红豆，我在学弹钢琴，你也学钢琴吗？”
　　“是呀，我叫周沅忆，你可以叫我小周阿姨，或者小忆阿姨。”
　　“我们不叫阿姨，我们都叫妈妈，叫他们老师。”红豆指着飞鱼他们，“你不是老师，我叫你小忆妈妈。”红豆又指指沅忆。
　　沅忆看着红豆软乎乎的小手指，和她天真的小脸蛋，泪水涌上眼眶。她努力克制自己，无论如何，今天她都只传递快乐，一刻都不能陷进回忆里。
　　“好呀，那我以后就是小忆妈妈了，我们一起努力学钢琴！”
　　念生在远处始终不放心沅忆，视线一直锁定在她身上。红豆主动和沅忆说话时，他紧张地想冲过去解围，没想到她们三言两语就眉开眼笑了。
　　沅忆哄红豆的样子，念生看得目不转睛，她的温柔，她的耐心，她的笑容，念生怎么也看不够。
　　飞鱼走到表演台上，为今天的活动开场。“小朋友们，今天我们有新朋友来啦！”他指向念生，“这是我们的徐念生徐老师！他以后和阳阳老师一起教你们钢琴好不好？”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异口同声喊着“好！”
　　“那接下来，就让徐老师为我们表演一曲《欢乐颂》！”说完，老师们都退到教室最后排，沅忆见状也退到他们身边。
　　念生原本只想让飞鱼帮忙，给他和沅忆一个机会去做公益的，但飞鱼告诉他除非加入固定班底，长期合作，不然就没有资格进福利院，这是对孩子的一种保护。念生实在没辙，只能答应协助阳阳一起教钢琴课。
　　“不容易啊。”飞鱼在念生弹奏时，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的沅忆奇怪他指得是什么不容易。
　　“怎么了？”
　　“让徐老师出山可不容易，以前共事了三年多，他一次社区活动都没参加过。”
　　沅忆惊讶不已，轻声问：“真的吗？为什么？”
　　飞鱼突然严肃起来，悄悄对沅忆说起念生以前的情况。
　　“徐念生以前在学校里，我们都给他起外号，叫他‘三句’老师。意思就是除了上课，平时和同事说话都不会超过三句。像这种社区活动，根本叫不动他。我们都说他是生根在琴凳上的，到了学校就坐那，不轻易走动。也不知道这次怎么想到来加入社区小组的，是你让他来的吗？”飞鱼说到最后，又仔细端量起沅忆。
　　沅忆被飞鱼看得有些不自在，挠了一下脸颊，说“嗯，是我再三拜托的。”她不知道念生的过去，如果飞鱼说得是真的，那念生就是为了她做了很不情愿的事。
　　“我不是很了解他，你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参与社区活动吗？”沅忆小声问飞鱼。
　　“谁知道啊，阳阳也纳闷呢。他就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外出表演一律不参加。但是阳阳说他弹琴的水准绝对是高手级别。”飞鱼煞有介事地絮叨起来，“那时候他来面试，简历上啥也没有，也不是音乐专业出来的，校长不是很想用他。不过来都来了，就让他试试琴，谁知道校长说他弹得特别好。阳阳也说，他这绝对不是普通老师教出来的水准。说什么，细节控制得很好，有很高的音乐审美，所以就破格录用他了。”
　　“阳阳后来问他以前跟得哪个大师学的，他说没有，就是普通老师。他不愿意说，我们也就不问了。反正同事三年多，没一个人真的了解他。就是那种长得又帅，琴弹得又好，天天能见面，但就是走不近的感觉。”
　　沅忆想起念生说过，他的母亲“算”是钢琴家，从小教他弹琴。既然是钢琴家，五六年前也健在，为什么就不能对人提起呢？
　　“阳阳那时候很喜欢徐老师的，不过已经过去了，她现在都结婚了。就是那个时候其实学校喜欢他的女老师蛮多的，有几个胆子大的就约他出去玩，他也统统拒绝掉的，说自己有女朋友了，我们都在猜他性格这么闷，女朋友受得了吗。”飞鱼说到这停下来，给了沅忆一个眼神，“是不是就是你啊？”
　　“不是。”沅忆被飞鱼吓了一跳，赶紧摆摆手，她笑着告诉飞鱼，念生确实是有女朋友的。
　　一曲弹罢，念生下了表演台，往沅忆的方向慢慢走去。飞鱼停下闲聊，又跑到教室中央，开始安排孩子们到各类乐器处上大课。念生站在沅忆身边，看着眼前闹哄哄的教室。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觉得挺新奇。
　　“他们都说，你弹琴的水准很高。”沅忆眼睛跟着孩子们跑来跑去，嘴上悄悄地和念生说。
　　“还行吧，就不收他们钱了。”弹琴一直是念生最有自信的事，他很高兴沅忆可以知道他弹得有多好。
　　“你弹得这么好，怎么甘心只做钢琴老师啊？不是可以到处演出吗？演得多了就会变得有名气了吧。”沅忆歪头看着念生。
　　他们站得很近，稍微晃动一下，就能贴到对方的肩头。念生转头看沅忆，发现她今天化了淡妆，气色特别好。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沅忆化妆，或者说之前就算化了，也因为气色太差而看不出来。
　　“不做钢琴老师，我怎么会有机会和你站在这。”念生头又转向孩子们，并没有什么复杂的表情，心里却七上八下。他想好了不给沅忆的生活添乱，可对她的迷恋又总是往外溢，藏也藏不起来，装也装不来。
　　如果是十年前，沅忆能笃定，说出这话的人对她有意思，但现在她不会让自己这么想。念生让她越来越困惑，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喜欢沅忆，但不知道为什么，沅忆就是不敢相信这个年轻的小老师会对她有兴趣。
　　她太狼狈了。她在人生低谷时遇到念生，那么的暗淡无光，没有人愿意靠近她，程骏曾经满眼是她，现在看到她也只想逃避。
　　“看来你做老师，我倒是得利了！”沅忆笑了笑。
　　“我收钱的，周老板。”念生话音刚落，就被飞鱼叫去带钢琴课了。
　　是的，他是收钱的，而且学费可不便宜，沅忆晃晃脑袋，觉得自己实在自作多情。
　　福利院的活动在午餐前结束，多一刻也不能逗留，沅忆和红豆依依不舍的道别后，怏怏离开。
　　这一次和孩子的相处，让沅忆空洞已久的内心变得充实很多，她走到念生身边，对他说了声谢谢，念生点点头。
　　“下周还是一样的时间。”念生说。
　　“嗯，我送你回去吧。有点下雨了，你们还有谁顺路的？我一起带上。”沅忆问。
　　“我和你不顺路的，你不用管我，你带一下阳阳吧，雨天路滑，她……”念生指了指阳阳，突然住口。阳阳怀孕三个月了，因为还不显怀，所以沅忆应该看不出来。他想让沅忆送一下阳阳，但不知道要不要提她怀孕的事。
　　“哦，好呀，她是怀孕了吧？”沅忆悄声问。
　　“你看出来了？”念生停下脚步，有些惊讶。
　　“太明显了，小孩子跑进跑出的，她好几次都护着肚子，我以前也是这样。”沅忆说到这，语气有些生涩，不再往下说了，“阳阳老师，你上我的车吧。”她转而招呼阳阳。
　　众人分别后，阳阳上了沅忆的车。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怀孕的关系只能麻烦沅忆了。沅忆倒是有意送她，想打听一下念生以前的事。
　　“飞鱼老师说，徐老师的钢琴水准很高，我这个门外汉，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请了一尊大佛。”沅忆先打开话题。
　　“是啊，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惊呆了。”阳阳似乎想起多年前的情景，脸上浮现出一抹柔情，慢悠悠地说，“钢琴这种乐器，会弹和很会弹之间区别大到难以衡量，同样的歌曲，不同的人弹出来，味道是不一样的。徐老师，他有灵性，每个轻重音、转音都处理得很有涵义，我一直都觉得，他不是属于学校里的人。他是可以去往艺术家发展的。”
　　“往艺术家发展很难吗？”
　　“不能算难吧，他一定有一个比他造诣更高的老师，有这个老师带着他出去演奏，多亮亮相，很容易在圈里出名的。我问过他，老师是谁。他说很普通的老师。我猜他不想告诉我。”
　　看来沅忆比他们这些相处了三四年的同事还更了解一点念生。她觉得也不必再问下去了。
　　送完阳阳回家的路上，程骏给她打来电话。他在德国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沅忆打电话。
　　“钢琴课上完了？”
　　“今天没上，我跟着徐老师他们以前的团队去福利院表演了。”
　　程骏倒吸一口冷气，搞不懂沅忆究竟在想什么，总是走这种险招。可是听她的语气又很从容，和上次去潢州一样，完全没受到什么影响。
　　他一直佩服沅忆的理性，有时候觉得她过于理性，让他也不得不把情绪藏起来。
　　“你怎么又去福利院了？现在你人在哪？”
　　“路上，刚刚经过你公司了。对了，我记得你公司以前和什么儿童福利机构合作过吧？是哪家？”
　　“不记得了，下雨天你专心开车，到家再说。”
　　“行吧，那我去问沁姐。”沅忆挂了电话，开始盘算下一步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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