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有些事很隐秘，隐秘到他第一次告诉小皇帝的时候小皇帝真的认为是他查错了。

　　情报局的原主，皇宫后院玩阴谋的那位已退的翰林，先皇的帝师——

　　曾经是何太傅的老师。

　　到这里，故事线就说通了。

　　曾经有一位帝师手眼通天，把玩朝政，扶持了一个十岁的小皇族当了皇帝。

　　六年后，他被自己扶持起来的小皇帝亲手杀了。

　　结果，那是历史里唯一一次株连十族，与那位帝师有过交集的所有人都被屠杀干净，包括但不限于同窗，好友，门生。

　　所以他查到这里的时候小皇帝才会如此惊讶而不相信。

　　或者说直到刚才何太傅回答之前他都不相信。

　　——

　　一个懵懂的青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杀，但他对自己老师的死无比愤怒。

　　不共戴天，此仇必报，却是十年不晚。

　　所以那个青年一路考取功名，九品、八品，到了一品；青年、中年到了老年。

　　用三十年不停地向上，最终任了太子太傅。

　　老太傅当年乡试，会试，殿试具是榜首，当时人称三甲太傅，佳话美传。

　　作为学生的先帝杀了自己的老师，那么作为老师的自己杀了现在的小皇帝不过分吧。

　　过不过分没有人知道，因为他没有杀小皇帝，只是给叛军推波助澜。

　　起先是那个姓武的小子找上了他。

　　那小子说要给老师报仇，很合他的胃口。

　　隐瞒几十万叛军的行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然后天凉村事败，青荣被杀，武江叶当朝触柱。

　　紧接着就是霍青领四十三万叛军大军围城。

　　某一个春日午后，多年的旧友，卫老爷子，通过丁老太监的心腹——那个哑仆，联系到了小黑屋里的何太傅。说是他的孙子，叛军三大首领之一的卫左，有办法把他们从京城弄出去。

　　但现在他们一家作为反贼的亲眷被软禁起来，需要他过来帮点忙。

　　于是何太傅过来帮忙，喝卫家怕喝不完糟蹋了的美酒。

　　然后就到了这里。

　　众人具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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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好奇。”

　　何太傅瞪着他，宽厚的脸庞不再和蔼，只有木讷和肃然。

　　“你是怎么查到我的。”

　　他与明灵亲王在情报局地下那间小黑屋里一起呆了很久。

　　何太傅甚至能记住他都看过哪些卷宗，翻过哪些典籍。

　　事实上，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听两位老师讲故事。

　　讲那些小皇帝小时候的故事。

　　既然他一直在听故事，那么何太傅那些精心的设计，隐秘的安排又是怎么被看破的呢。

　　“就是那些故事。”

　　在曾太师的口中，小皇帝是个有点不学无术的小混蛋，是把作业让给昭仁皇兄抄的小泼皮。

　　在何太傅的口中，小皇帝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虽然你们俩都是他的老师，但不一样。”

　　显然他认为曾太师说的才是真正的小皇帝，何太傅只不过是捏造了一个世人都想看到的形象。

　　为什么捏造？难道他与小皇帝不熟吗？

　　当然不是。

　　因为小皇帝在他心中的真实形象极其不堪，所以要靠一个假的壳子来隐藏。

　　“曾太师才是他的老师。

　　“你不过是一个空领着朝廷薪水的木偶人罢了。

　　“你还算不上是他的老师。”

　　“京城里哪怕最淘气的小孩子都知道那句话。”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最先的，是传道。

　　没有什么机巧可言，只是最基本的识人。

　　识清人，那么一切都自然顺藤摸瓜，水落石出。

　　可识人这一步又有谁能做好呢？

　　“果然是妖魔。”何太傅说了一句。

　　小皇帝一怒，他又一次握住了小皇帝的手。

　　然后何太傅看向卫老爷子。

　　“你呢，你的亲孙子也叛了，领着十万人马就在这都城之外。

　　“我不理解。”

　　卫老爷子干笑了笑：“跟老曾那种愚忠不同，我没有什么殉国的信条。不过刚才亲王殿下提到了识人。”

　　说着，老卫头丢下了拐杖，直起了腰板，喀拉喀拉的声音在寂静空荡的屋子里格外显眼。

　　原来弯腰驼背不良于行也都是假的。

　　“陛下给了你什么？”

　　老卫没说话，拍了拍自己的小孙子，卫右。

　　少年脸一红。

　　看来他才是老爷子最喜欢的那个。

　　“两边下注不可能赢，没有哪个庄家是傻的。”

　　老爷子正色：“但天下之事终究不是赌博，如果我输了，那么小左将作为不世的功臣将我卫家香火延续千年。”

　　在世人的心中，小皇帝已经失去了神明的庇佑，皇位不再威高如山，变成了他们这些赌徒对赌的东西。

　　可悲。

　　但小皇帝没什么感觉。

　　何太傅伸开了臂膀。

　　“武文斌怎么死的，青荣怎么死的，那个姓武的小子怎么死的，赶紧吧，快点的，老人家也怕疼。”

　　好像这位太傅叛了国还大义凛然，要被杀还悍不畏死。

　　卫老爷子说了一句：“你的孙女还在京城。”

　　何太傅依旧冷漠无礼。

　　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念书先生，对于小皇帝他没什么感觉，对于那个多年未见的小孙女更毫无怜惜。

　　明灵亲王放下水碗，幽幽开口：

　　“其实我还知道，你不光有个孙女，还有个孙子。”

　　老太傅脸色霎时间就变了，眼角抽搐了两下，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可又想装出没事的样子，努力摆回刚才的神态。

　　屋中还有小丁太监，卫老爷子，卫右，一些朝廷禁卫军以及卫家家丁在，所以他没有把“孙子”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

　　何老太傅曾经与某位救济他的青楼名妓有一个私生子。

　　那私生子长大成人，也是进学，功名，在西京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那私生子据说有一个从同窗起就私交甚密的好友。

　　二人相处如胶似漆，又同年考取功名，同年任职。

　　可是好友的新婚大宴，大家却没看到这位私生子的身影。

　　他在西京的某个青楼。

　　第二天，这位何家人遁入空门，隐于山间，不再出世。

　　可那青楼女子有了身孕。

　　这位私生子的私生子自然没有他爹那么好运，这位青楼女子也没有她婆婆那么有钱。

　　本来就是想傍个官爷，不料官爷做了和尚。她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感情，就把他放在木盆中随水漂流，不知何方。

　　所幸那孩子被好心人救助，拉扯成人。

　　但那弃婴最终没有读书，没有考学，十几岁的年纪还是西京城里打架斗殴的小混混。

　　唯一的机运就是当地一个有名的黑*道来招他入伙

　　几天后，他被推上了生死决斗的擂台。

　　然后一个小饭馆伙计救了他。

　　那伙计是当年的太子，如今的圣上。

　　何太傅的孙子也就是当今镇北大将军何九。

　　他跟小皇帝今天都没让小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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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何太傅是在朝堂上见到小将军后才查到的这些事情。

　　这张面容，像，很像年轻的自己，以及年轻的她。

　　小将军的祖母，才是何太傅真正爱的女人。

　　你以为陛下从西京城捡回来的小混混是怎么做到大将军的？

　　所以那个无关紧要的孙女他根本不在意。

　　“陛下……”

　　何太傅跪倒在地，终于不再冷漠无情，留下了昏黄的老泪。

　　“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一人的过错，与我那孙儿无关啊……”

　　叩首，叩首，三叩首……

　　“你其实根本不在意你这个小孙子，只不过把他当做你对那个女人的一点回馈补偿，一个情感寄托。不然的话你出来的时候也应该想办法把他带出来。

　　“你都能瞒住四十万叛军的行踪，那么骗走他不是难事。

　　“说穿了，你本质上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老人僵在原地。

　　“对当年救济你的那个风尘女子如此，对他也同样如此。

　　“我们没有把他当做你的孙子，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动他。

　　“所以，还请您去死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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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卫老爷子安排的小庄园，这个屋子里只有一盏如豆暗灯，昏黄。

　　刚才他的话中跟本没有提到小将军，但卫老爷子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

　　曾太师转身面壁，不忍再看这位同僚兼友人此时的狼狈模样。

　　西方启明星渐起，天际现出窄窄一线鱼肚白。

　　能隐隐约约看到对山头上驻扎的叛军开始活动，准备新一轮的攻城。

　　城头的守军也开始活动，准备守城或是尝试突围。

　　小皇帝眼睛有些红。

　　小丁太监把刀架到了何太傅脖子上。

　　他握着小皇帝的手松开，转而轻轻覆上了小皇帝的眼。

　　但没有捂住小皇帝的耳朵，所以小皇帝还可以听到。

　　“真是无趣啊，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歘——”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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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就是清晨特有的天地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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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因为事先就知道了这些事情，所以接受起来并没有那么费力。

　　小皇帝只是眼睛湿了湿，并没有洒泪。

　　然后呢？显然叛军并没有注意到这里，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安稳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

　　卫老爷子请示陛下。

　　到底是国子祭酒，懂眼色，也懂分寸，更敢赌。

　　小皇帝却看了看旁边的小丁太监。

　　一向冷漠甚至冷艳的小丁终于开了口：

　　“干爹确实没说过当年如何进的宫。”

　　统领情报局的不只两位老师，还有看着两个皇子长大的丁老太监。

　　原来不是一，是二。

　　当年先帝对那位老翰林实施了株连十族的极刑，天下人都说先帝是真正无悲无喜的权谋之帝，但放跑了两个人，一个成为了太子太傅，一个成为了太监大统领。

　　到底是顾念着师生情的。

　　那为什么老丁太监放心的把情报处交给小丁太监呢

　　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

　　“他太老了，活不了几年。”

　　老骥，骈死于槽枥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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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远处的叛军与守军正式开始活动，操练，喊号。

　　叛军放出了今天的第一波箭矢，守军也开始了第一波自卫反击，并派出一个轻骑小队从一个刁钻的方向尝试突围并被全部灭杀。

　　“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这话有这意思。”

　　“那么我们便出去吧。”

　　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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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重声明：

　　这里提到的围城与三次元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关联，完全就是虚构瞎编，请大家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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