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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
“不好意思,请问326病房怎么走?”
“右拐直走。”
“好,谢谢。”青年的声音微微打着颤。
护士下意识抬头,不免被面前这个长相俊秀的青年惊艳了下,连值夜班的疲惫和枯燥都一扫而空。
蒋澳刚右转,就在长廊尽头看见了一个叉着腰正在打电话的男人,那男人转身看见蒋澳时也是一顿,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回头再说。”
高川收起手机,对蒋澳扬了扬下巴:“你就是成桉同学?刚才打电话那个?”
蒋澳没回答,只问:“周成桉人呢?”
高川眯了下眼,面前的人穿的低调简单,额前热汗打湿了碎发,身上还背着包,可见是打完那通电话直接过来的,高川对着旁边的门指了指:“在里面,刚睡下。”
蒋澳点点头,没再理会高川,伸手推开了门。
这是间两人间病房,病房里只有微弱的床头灯亮,蒋澳轻步走到了靠窗的里床,那床上薄被中的一团隆起证明底下躺着一个人。
蒋澳走近了,借着微弱的昏黄床头灯,他看见周成桉紧闭的眉目,苍白瘦削的脸颊,脸上还戴着氧气罩,整个人都脆弱地让人心揪。
蒋澳在床边坐了下来,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电话里那句“周成桉刚被救护车送来医院”缓过来。
他垂下眼睫,然后抬手轻覆上了被子外周成桉被插着输液针的右手,尽管输液管上被贴了暖宝宝,但药水是凉的,周成桉的手更是冰冷的瘆人,蒋澳又凑近了些,用自己的两只手将周成桉的右手包住,他没有哪刻比现在希望自己的手能热一点,再热一点。
“成桉哥,冷不冷?”说着说着。蒋澳还低头往自己两手间哈热气,但除了滴答滴答地输液声外,没人回答他。
周成桉的皮肤很好,尽管手背很凉,但摸上去手感依然不错,蒋澳握着握着就跑偏了视线,他眯起眼,慢慢卷起周成桉手腕处的袖口,下一秒他呼吸一滞。
只见那皙白的手腕背面,格格不入地盘桓着一条五六厘米长的瘢痕,似乎是经过了与时间的磨合,狰狞不再,只是静静躺在那里。
蒋澳用指尖轻轻婆娑了下那条瘢痕,触碰的瞬间,周成桉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下。
高川悄悄进了病房,然后就撞上了这一幕,望着蒋澳专注的侧脸,他有点意外,心想,周成桉这丫在学校这么点时间怎么能交到这么不怕麻烦的同学的?大半夜能亲自跑过来,也是少见,他呆了一会儿,忽然见蒋澳站起身,“怎么了?”
蒋澳动作一顿,像是没料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他语气淡淡:“药水没了。”
高川顺着他的话抬头,果然点滴瓶里的药水已经见底,于是他皱着眉说:“我去叫护士,你在这儿吧,辛苦了哈。”
蒋澳闻言,就点点头,重新坐回了床边:“没事。”
周成桉是被饿醒的,极度的烈性疼痛过后就是无尽空虚,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白花花的一片,好容易眨了两下眼睛才聚焦,鼻尖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你醒了哥!”林小晚从凳子上跳起来:“终于醒了!”
“咳咳。”
林小晚赶忙走过去:“哥,哪儿还不舒服?”
周成桉虚弱地摇摇头,“扶我……”
“什么?”林小晚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哥是让她扶他坐起,于是她捞了个抱枕塞在了周成桉背后,让他坐的舒服点:“感觉怎么样哥?”
周成桉沉沉地呼了口气,感觉胃里很空,但是不疼了,但是还没等他说话,抬眼就看见蒋澳从外面走了进来。
蒋澳一进来就看到周成桉醒了,脚步还一顿。
“……你怎么来了?”周成桉微微睁大眼睛,嗓子还有点哑,他皱着眉不解道:“你不要上课?”
“今天没课。”蒋澳径自走过去,他支起周成桉面前的桌板,然后弯腰把手里加热过得饭盒铺了上去。
周成桉看他这行云流水的动作还有点懵,“不是不是,你——”
蒋澳停下动作,微微侧过脸看他,周成桉注意到了他微微发青的眼圈,没头没尾地问:“你没睡好啊?”
“……”
林小晚眼角抽了抽,她一大早被一通电话送到了这里,知道周成桉胃炎住院她急坏了怕高川那个粗人没安排人在这里照看,结果匆匆忙忙到医院一看,人家的好学弟给捯饬得利利落落,自己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蒋澳收回目光:“喝点粥吧,我刚打的,你不饿吗?”
“我饿。”周成桉抿抿唇,又说:“可我嘴里一股苦味儿,难受。”
蒋澳直起腰,转身从刚才下楼打粥时候顺便买的袋子里抽出了一瓶漱口水递了过来。
“……”
蒋澳见他没动,又补充了句:“橙子味儿的。”
周成桉接过来,他想笑,但他一笑连带着胃就隐隐作痛:“咳,谢谢。”
“这粥怎么没味道啊?”周成桉放下了勺子。
刚坐下来的蒋澳闻言很是无语,他看着周成桉苍白的脸色,声音有些厉:“你怎么进的医院你不知道?医生说吃点清淡的。”
“不是,干嘛啊那么严肃。”周成桉撂了勺子往后一倚。
“……”蒋澳撇开视线,“我没有。”
周成桉看他这样,“啧”了一声,笑着说:“我吃我吃,行了吧大导演。”
“……”
“咳。”林小晚不合时宜地出了声:“蒋澳,你下午有空没?”
蒋澳回头,“有,怎么了?”
林小晚摆摆手:“没事,那既然你在这儿,我就走了,工作室那边还挺忙。”
周成桉皱眉,他抬头看着收拾东西要走的林小晚:“老板都进医院了,工作室有什么可忙的?”
林小晚朝他做了个鬼脸,迈着小碎步跑了。
“你丫……”周成桉摸了摸胸口,又看向蒋澳:“我吃饱了。”
睡了太久,周成桉已经没了睡意,整个下午都精神抖擞着,他忍了一会儿,然后就闹着要出院,蒋澳把医生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是急性胃炎,要留院观察至少三天。”
周成桉叹了口气,见蒋澳掏出了电脑,又凑过去,灵光一闪,说:“你不是在写剧本?写好了吗?”
“写好了,不过——”蒋澳抬头,换了话头:“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不是吧。”周成桉皱眉:“好学弟,你就给我看看呗,我无聊死了。”
周成桉是什么称呼应景就叫什么,没什么忌讳,蒋澳攥着鼠标得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没拗过某人,他没把电脑递过去,怕看久了眼疼,直接打印了出来给周成桉看。
周成桉兴致冲冲地接过这一沓厚剧本,只见首页写着剧名:《沉没潮声》。
他从下午看到太阳落日,才从故事里抽出神志。
剧本分为四篇,第一篇讲的大概是一个名叫徐六子的中年人,他家被划进了商业拆迁区域,但他靠下海为生,每天出完海回到家里感觉很踏实,所以不想拆。
某天平静的海边冲上了一具尸体,是村长的儿子,曾与村长儿子有过过节的徐六子被诬陷成凶手,他为了证明清白自己去查真相;
第二篇是围观路人,徐谷,出海后喝醉酒在海滩边睡着,目睹了不远处村长儿子被人推下海,然后在所有人说是徐六子干的时候,他想出声反驳,却被自家父亲拦了下来;
第三篇是村长儿子,徐立立,在自家偷听了他爸和几个人的聊天,知道了徐六子不肯答应拆迁,他们全村都拿不到拆迁款,于是就去找徐六子劝说(打一顿),结果他到徐六子家没找到人,就直接睡在了他家,然后被凶手当作徐六子,连被子一起捆走扔进了海里;
第四篇就是凶手,凶手接到了雇主(拆迁商)的任务,结果蹲错了杀错了人,为了亡羊补牢又去海上找徐六子,最后上演了一场惊险刺激的大逃杀。
剧本从四个人的视角出发平行叙事,分别是主角、受害人、围观路人、凶手,由这四个人串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周成桉看到徐六子视角时还半知半解,当到凶手视角时就开始解密,他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不仅仅是剧情的反转,而是这种叙述手法带来的情绪叠加。
看到最后一场戏,凶手死了,徐六子拖着一身伤痕出海归来时,他愣了好久,才意识到故事结束了,合上剧本,心情久久未平复。
毫无疑问,蒋澳的剧本非常出色。
“看完了?”蒋澳走过来。
周成桉点点头。
“怎么样?”
“你在问我的意见?”周成桉仰起头。
蒋澳见状,拖了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嗯。”
“写的很好。”周成桉真心地说。
蒋澳拿过剧本翻了翻,没说话。
“不过既然是提建议……”周成桉笑了:“你知道,我看完以后最大的疑问是什么吗?”
“什么?”蒋澳抬头。
“我作为一个观众。”周成桉点了点自己面前的桌板:“在看完徐六子这一系列由拆迁引发的故事后,最关心的问题,其实是最后,这房子究竟拆没拆。”
“你没有写到这个,是对的,留有悬念,但同时也要给个引子,让人知道故事还没有结束,只是电影结束了。”
换言之,结局还有无数种可能性,不一定是大团圆,其实真正的矛盾还没解决,而那些没有言说的内容,才是拔高剧本主旨的存在。
周成桉喝了口水:“我随便说说,你看看有没有用,没用就拉倒。”
“……我明白了。”蒋澳忽然笑了,然后站起身弯下腰给了周成桉一个拥抱,“谢谢你,成桉哥。”
“……”只是说了两句话的周成桉实在是不敢当。
蒋澳坐了回去,他拧着眉翻看剧本,然后又抬头问:“那你觉得,最后那房子拆没拆?”
“我?”周成桉笑了一声,“这房子的结局自然是拆了,徐六子,啧,不好说。”
蒋澳皱着眉若有所思。
“依我看,徐六子,应该是两种结局。”周成桉又继续推断说:“一种是他自愿同意拆迁,另一种——”
“他还是会被杀。”蒋澳接了他的话:“凶手可以是拆迁商,也可以是任何一家村户。”
周成桉摇摇头,轻叹一声:“这操蛋的生活。”
蒋澳抬起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问了句:“你右手,怎么受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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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戏中戏《沉没潮声》借鉴了曹保平导演的电影《追凶者也》,是部优秀的国产悬疑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