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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檀香
云来宗几乎建在云雾里,傍晚时分,残阳把云雾染得跟火一样笼住整个云来峰。
水汽被制,火又无根。
火水未济,大功未成。中下卦。
云来宗宗门外围,几人由本门弟子引着,踏进一个典雅幽静的小院。
“早知道就不白折腾了。”董承望沉痛地合上院门,与院里十几双目相对。
眼睛的主人正是他灭影宗的同僚,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余人都是昨日甚至更早来的,于是今日上山的就被顺理成章凑到一起拼了一个院。
“现在怎么办?”彭千君站在檐下迷茫地问,手里攒着皱巴巴的册子。
“进屋说进屋说。”董承望摇着头将众人赶进了小院的中厅。
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几个骨干成员杵在人家大宗门里就已经够胆大包天了,还要在人家地盘露天的大院里商量怎么偷人家掌门的珍宝,院里还能见到藏宝阁呢,简直是找死。
至少得躲在屋里,让冰落加个罩子。
计划巨变,众人也没想到原本的重点难点最需要下功夫的踩点环节,竟然在白日里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了。人家宗门好客到非但用幻影大喇喇将整个藏宝阁由外到内都展示一遍,还生怕人家不清楚,特地做了个游览视角,在热情似火的赵师兄事无巨细的解说下,从山门到藏宝阁该怎么走一目了然,甚至还有大小两条路任意选择。
到得阁楼下推门而入,视角带着观众“近”距离观赏了首层里的每个展品,赵师兄时而慷慨陈词,时而娓娓道来,俨然一场视觉听觉双盛宴,花了钱的人纷纷觉得一百两简直是赚了,赚翻了。而六位全靠人情一分钱没花的“贵客”却是看得眼角直跳,各揣心腹事。
藏宝阁一共九层,今日转完了底下三层,后两日的安排是每日逛两层,顶上两层不开放。
而众人要找的宝盒正好就在三层,也是今日压轴的戏码,别说几人,席间随便哪个人,只要没人拦着,基本都能毫无阻碍走进去把东西顺走。
几人如今不但都知道进去该怎么走能拿走宝盒,甚至连宝盒的左邻右舍都眼熟了个遍,哪扇窗户挨得最近都一清二楚。
修瞳识趣地站在门口守门,也在避嫌,严格来说冰落还没有将他上报,在没影宗内他还算是个黑户。
隔音法阵摊开,悄无声息罩在院子里。
“藏宝阁和宝盒......”彭千君最先藏不住话,“这也太......简单了吧?”
“最好是。”董承望蜕了招摇在外一层气定神闲、风流倜傥的皮,胡乱找个位子坐下,四相扇摇得呼啦作响,扇面今日浮现出来的是火焰山。
彭千君:“老大那边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只说偷走宝盒。”董承望低头瞥了眼灭影令,只想顺着令牌把那位向来都躲在里头运筹帷幄的老哥脑袋打开,看着里面究竟藏着多少个坑。
彭千君更迷茫了,一双大眼睛眨得董承望脾气都没了,他扫了一眼屋内所有人一眼,随即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人生说不出的艰难:“反正先按说的来,把盒子先弄到手再说。事不宜迟,按之前商量的明日夜里动手,各位意下如何?”
没人出言反对,一般就是默认了。
“又是投石问路?”彭千君认真地问。
他记得此前每一次收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任务,董承望都说用这个方法。
董承望千疮百孔的心灵总算得到了少许慰藉,肩背都笔直了些许:“所以今晚的任务就是结合地图和实际地形定好线路,以及打探各处巡逻的情况。”
周玄英怀疑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问道:“地图?在哪?”
这些人难道背着他干了什么大事?
“请帖上啊。”彭千君不解,但还是替他解答。
周玄英取出那张市价一百两的请帖,一翻开,底纸的暗纹是一副品位和画工一般的界画,画中亭台楼阁交错,屹立在山间,摆放得凌乱随意,但细看......
周玄英长满老茧的手蓦地一抖。
结合今日所见,上面绘的竟真的就是云来宗的地图!从花里胡哨的牌坊、巍峨的山门、广场上浮夸的池子、巧夺天工的藏宝阁,甚至连山巅那座古老的栖鹤台都囊括在内。
“乐观点看,我们已经占了天时地利。”董承望苦笑道,“没准是老天帮我们,这次行动定会十分顺利。”
傻子才信!
周玄英正要勃然大怒,怒一半猛地意识到周围一圈人反应都十分平静——董承望信誓旦旦,彭千君频频点头,唐小粟漠不关心,冰落站在案边拨弄着香炉里的炉灰,观其神色,指不定在想怎么杀人放火,修瞳则在门边打盹——反正没一个反对的。
周玄英一向自恃清高,换做平日决计当场就翻脸,甚至提枪自己杀过去了,然而有了几日前的惨痛教训,他握了握拳,极力将火气压了下去。
虽然他对几人特别是冰落都没什么好感,而且觉得他们能力一般,还不着调,但不得不承认他们还算聪明。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董承望打听到一个靠谱的消息,云来宗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藏宝阁里藏着一个厉害的阵法,一个足以让整个云来宗其他阵法黯然失色的顶级阵法。
“行,那就这样,咱去前面拉上几个人,我跟几个约好了今晚夜探云来。”董承望招呼道,“千君你跟我一起,我们去深处看一看,修瞳你去前山,我看你今日跟云来宗弟子混挺熟的,玄英、小粟,让你们两个去跟人打交道不现实,玄英你就去探一探后山小路,看看有什么新发现,机灵点低调点,小粟,这就你跑得最快,和以前一样,先规划一下逃跑和隐蔽的路线......半山呢?修养一天了,还没醒吗?”
董承望指点完江山,又给一旁一直没表态的冰落分封了一块领地:“那个藏宝阁的阵......”
“我今夜闭关。”没等董承望说完冰落就应下,她垂着眸用手帕擦了擦指腹上残留的炉灰,看不清神情。
没人应和,董承望一个人也撑不来太多时候,安排完事宜就匆匆出门。
冰落进了自己的房间,宗门圣地就算主人品位一般,布置也勉强算清雅,该有的都有,和外面的大厅一样,房中的香案正中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香炉,一旁的木匣里安详地躺着几根檀木香。
她熟稔地点燃一根檀木香。
倘若有人瞧见,定以为这是场精心筹备的表演或是一个繁复的施法结印动作,点香的每个细节,香和火的角度,手指移动的弧度和速度,烟雾的量和方向,似乎经过无数推敲演练,最终达到简约、典雅的巅峰之境。
如此刻意做作的动作经由冰落做出来却显得分外随意,像是手指会自己思考一样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
清香之气逸散开来,她已经很多年没碰过檀香,一堆蒙了尘的记忆顺着香气溜了出来,冰落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生怕一动,那缕缥缈的暖光便会立刻消散。
修仙门派的弟子,练功之前焚香静心都是必备的仪式,尤其是学习阵法这种在宗门中最为深奥又隐秘的传承,此等庄重的仪式更是必不可少。
她早就不是什么名门子弟,沦为这副模样,自然也不敢再使师门的手段。今日是迫不得已斗胆破戒,因而不得不点。或许檀香不一定能静身静心,但至少稍稍减少罪孽感。
一阵推门声将冰落惊醒,有人进了院。
冰落脸色倏地沉下去,刚刚稍稍静下的心报复性地重新燃起来,她像个厉鬼一样三两步掠到还未来得及关的窗前,一对鬼目钉住回来得不是时候的周玄英。
周玄英没防备硬生生接了这一眼神,差点以为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彻底走火入魔了,他整个人一僵:
“你......我......”
刚准备的一沓腹稿瞬间被清空,他的嘴却没受控制地往外蹦字。
也不知道是难得见周玄英这番窘态,还是檀香发挥作用,冰落稍微敛了神色,她手搭在窗台上,寒骨镯磕在木头上,撞出一声闷响:“何事?宣战?还是动手?”
果然冰落专克这位正义凛然的周大侠,几个字愣是把他的脑和嘴治协调了:“不是!我是想说打赌的事。”
冰落乍觉得新鲜,难得准备洗耳恭听,然而这人又诡异地沉默了。
杀意消了,但此人实在是不讨喜得很,平时她都懒得正眼看,更别说搭话了。冰落不耐烦搭住窗棂往里拉:“放心,我还记着。”
“不是。”周玄英忙道,“要不算了?”
那晚的事情唐半山一见面就跟董承望说了,后来董承望又转述给彭千君,彭千君最后再转达给周玄英,其中不知道增加了多少情节,还混入了俩和事佬浓厚的情感,都快把这位“大魔头”塑造成一个救苦救难的圣母,为了救他如何如何。周玄英当然知道这都是夸张的说法,但人家确实是救了自己,还差点跟上级翻脸,最后还大老远把他扛到北地。
虽然心狠手辣这点毋庸置疑,但总是欠她个大人情。省身堂都是每个人最怕的东西,他......他是自找的,如果不是人家出手相救,他早把自己作死了,哪还有什么赌注?因而若是人家因此进了省身堂,他只觉得不太道义。
道义是他最为看重的东西,他自觉一身无瑕,从未做过一件违背道义之事,故而因为这事,他昨天一晚上都辗转难眠。
冰落关窗的动作一顿,神色古怪地看向摆着一副行将就义神色的周玄英:“周大侠士还没开始就怕了?怎么,赌不起?”
下一刻,周大侠跟一阵飓风一样刮出院子,留下重重的摔门声。
与此同时,屋内一个阵法荡开,屋内所有物体上覆了一层轻盈透亮的白光,从房顶的天花到地上的石砖,从墙上的画到桌上的茶具,不像是防着外面的东西进来,反倒更像是防着里面的东西出去。
董承望今日在一众贵客中真的问到了一个重要情报,一名自称曾经是云来宗外门弟子在他真假掺半的引导下,透露了藏宝阁中藏着上一任天师留下的玄妙阵法天师印,将这个楼阁隔绝在世间灵力之外,天王老子来了都用不了法术。
素来仅存于众人口中的天师府,追根溯源可能要到上古时期,其能在世间镇住各大宗门各大邪魔的大杀器就是天师印。传闻此乃世间所有法阵之源,是个空间法阵,只有继承了天师衣钵的弟子才能完整习得真传,而隔绝法力是其最基本的功用。
刚好冰落的法力不来源于灵脉和世间灵力。
她指尖在一张纸上绕了几个八角形,密密麻麻的符文流转,一个微缩版的藏宝阁显影立时出现在她手中。而后成千上百个符文从白色镯子中飞出,耀眼的符文排列组合凝结成法印,法印又搭接起阵法,眼花缭乱之际,冰落指尖忽然一顿,就停滞这么一刻,好不容易堆叠起来的阵法瞬间崩溃,冲击力近乎要把整个屋子掀起来,冰落蓦地抬手,刹那间北冥寒骨卓爆发出强光,与阵法的力量相撞,冰雪顷刻将整个空间席卷了个遍,比昨夜那个万山踪灭阵还要壮观,好在屋内所有器物都被提前隔离开。
阵法一次又一次以不同的方式凝聚,又一次又一次崩溃,冰落脱力地坐在雪窟里,整个人似乎都成了冰雪的一部分,檀香早就燃不起来了,她的心也早就静不下来了。
自己已经这么没用了吗?
冰落神色危险地盯着自己身上四只刺眼的手镯,噬灵钉打在其中的剧痛再一次被寒气压住。
若她昨夜未发现那个自己曾经布下的杀阵,她如今可能也不会这样沉不住气。
她以为早就看开了。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院里一连串的喷嚏声把她拉回尘世。
为防把队友冻死,神智刚清明的冰落在房间外围又罩了个保护罩。
她将眼睫上的碎冰晶眨落,扶着被冰雪裹住的椅子站起,刺骨的冰雪扎入她的指甲,十指连心,她手指一僵,嘴角突然挂起一个离经叛道的笑——
冰雪和防着冰雪的阵法都出自寒骨镯,用同源的灵力来相互抑制,若是被宗门里的长辈们听到,肯定会被骂得很惨,甚至会觉得这个弟子连最基本的问题都弄不清楚,大可逐出师门。
但,谁说不可以呢?
现在也是,谁说不能呢?
***
翌日,也是赏宝节第二日。
夜幕降临,董承望和彭千君呼朋引伴,拉着一堆刚认识不到两天的狐朋狗友继续云来夜“探”,有了昨晚的铺垫,今日夜游的阵容更为强大。
而欢快的大队伍旁边跟着一群战战兢兢的云来宗弟子,宗门重地当然有许多地方不对外开放,但禁不了他们在非禁地的地方瞎嚷嚷惹是生非,他们时而吵嚷着要去大殿,时而要去山巅栖鹤台看看。吵吵还就算了,最令弟子们头疼的是,这些人还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什么东西都好奇想去摸一摸,一个摸了其他的也不甘落后,好像碰了就能染上仙气一样。弟子们一个个心惊胆战,要是这些人不留心踩着他们不知道几代之前的祖师爷留下来的阵法,现在的宗门里可没人能收得了尾。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黑影自山下掠过松林,踏雪无声,悄然飞往藏宝阁。
彭千君揉了揉眼迷茫道:“那什么?贼?”
“你眼花了吧?这个可是宗门重地,阵法交错,哪个贼不要命了?”簇拥在人群中央的董承望摇着扇子笑骂道,今日扇上绘的是清风明月。
于是本来隐藏在夜色中不显眼的人影,突然就“高调”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是,好像真的是贼!”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霎时间众人身旁闪过几条穿着道袍的身影,飞掠过树枝着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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