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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到哪一步
老旧的梨花木窗边爬过一只小小的青虫，因为太小，柔和的一阵微风就能将它掀翻，栽进窗落的缝隙里，半天都爬不起来。
就好像失了方向，任凭它原地打转，也找不到原来的那条路了。
“我做到哪一步了？”苏心瑶抬头望向屋顶，没有灯，即使是白天，屋顶也显得黑洞洞，攀延到亮处的是细细密密的蛛网，将一切都缠绕、笼罩着。
“这无关紧要。”她慢慢地说，眼神逐渐变得果断,“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能看出来，你也并不想让那个笨蛋嫁给大殿下。”
“既如此，何不联手将我们的浅月姐姐送出宫呢？”
苏心瑶看向林云熙，这是她纠结反复一上午想出的方法。即使之前与林云熙的关系算不错，但追究到亲缘关系，她其实与林云熙并无相关。
瞒不住她，待她确定猜想定会将此此事说与苏浅月，这就等于前功尽弃。
“不可能。”林云熙说得斩钉截铁，“这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我们都在乎你，心瑶。”
苏心瑶赫然抬头，眼里微有动容，但很快咬牙掩了下去。
林云熙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波动，心里也柔软了三分。还好，她并非真想姐妹相残，到底是在乎她们的。
于是又说道：“是，我觉得浅月与大殿下不合适。但我想的也是让浅月对他心死，而绝不是加害浅月让她因病离宫。”
“你太天真了。”苏心瑶眼里掠过一抹嘲意，手攥成拳，修剪好看的甲片掐进掌心里，留下月牙状的红痕。
“我还不了解她，认准一个人便死命的对他好。何况，她喜欢大殿下已经一年了，天天做梦都是和她的如意郎君白头偕老，前天半夜还嚷嚷着那位的名讳流口水呢。”
林云熙听到“流口水”着实梗了一下，这和听到七八岁小孩还在尿床的糗事心情无二，也不知是苏心瑶故意夸张还是确有其事。
“那你呢？”林云熙缓了缓被无语到的情绪，问道，“今上的大皇子风花雪月、处处留情，且他为皇子，三妻四妾少不了，你比浅月聪慧，该是最明白他未来并非会是一个好夫君。”
“但他可以带来权势，可以庇佑家族、为父亲升官，亦能帮助族弟学业。而我，若能为妃，成为人上人，也不会做那红花相映下，却只能沦为陪衬的附属品。”
苏心瑶说得激动，她目光切切：“是男子，哪个不花心多情的，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不如开始就找个最厉害的人做夫君。若有情，郎心妾意，携手相伴；若无情，荣华富贵，权势滔天，我也不是吃亏的那一个。”
这想法属实有些超前，若是旁人听了定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林云熙只觉得她看得透彻。不过太透彻了，伤人伤己，还道是难得糊涂才好。
“若你为男儿身，我是不是要说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林云熙轻轻摸了摸苏心瑶的额头，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对自家心气高又任性的小妹无奈又宠溺。
苏心瑶磨了磨牙道：“你别不相信。”
“ 我相信。但这都不是你用害人手段去抢夺的借口。”林云熙不紧不慢道。
“可我就是这么坏的人啊。”
苏心瑶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说道：“你知道吗？最开始我是想把她推进御花园的小池塘的。”
御花园、小池塘？
这是刚入宫时候的事情了。
因她们几个秀女表现好，阮姑姑便叫她们去尚衣局请魏嬷嬷来储秀宫给大家量衣服。
这样能在宫内走动，结识人的机会可不多，本该做的兢兢业业，但那天路过御花园边的小池塘时，苏心瑶突然说她的珍珠钗环不小心掉到湖边上了。
她们几个便折了过去。
碧绿色的荷叶浮在池面，才下过雨，池塘边的泥土湿润柔软，在最靠近湖边的位置，闪着莹白色的光。
“是我的那只钗环！”苏心瑶惊道。
“那里不好过去，不要了吧。”林云熙拉住准备过去的苏心瑶道。
“可......那是娘送给我的生辰礼物。”苏心瑶犹豫道。
苏浅月听到后，一撸袖子道:“没事，我去取。我水性好，万一不小心滑下去也能自己游上来。”
这话说得轻松，但若是真在御花园落水，还全身湿漉漉地回储秀宫，饶是苏丞相魅力再大，苏浅月明天就能被遣返回苏家。
这些她都没有想过。
当时的林云熙也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只是担心苏浅月安全，“那我也过去，在旁边拉着你。”
“我去帮浅月吧。”苏心瑶插言道，“姐姐帮我们望风吧。我们是出来办事，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以为是贪玩就不好了。”
“那颗大柳树的位置比较高，姐姐站到那里，若是有人路过就高声提点我们一二。”
“好。”林云熙未有怀疑，小跑着就站到那边去了。
那颗柳树的位置离小池塘有一小段距离，中间有其他树木的遮挡，加上林云熙过去是为望风，左右张望时候也顾不上池塘边的情况。
换句话说，就是苏心瑶若当时想做些什么，只要苏浅月没察觉到，林云熙也完全不会知情。
但她最终没有。
林云熙记得，那天很快两人就取回了钗环，一路说说笑笑去尚衣局请来了魏嬷嬷。魏嬷嬷和蔼可亲，还给她们三人包了几颗粽子糖，甜得掉牙。
回去的时候，路过御花园的桃花坞，在天边看见了若隐若现的彩虹，薄如绸带，色彩明丽，是很美好温馨的一天。
但没想到，那时她们中有人是生了坏心思的。
林云熙重新回忆那天的事情，才发现当时有着很多刻意引导的痕迹，譬如钗环为何掉在那里、主动抢着和苏浅月去湖边、还特地让自己去远一点的地方守着。
但林云熙并没有真的生气，她说道：“可心瑶最后没有忍心，不是吗？”
苏心瑶嘴角的笑意僵住，她有些气急败坏道：“那是因为那个笨蛋到了池边，明明是自己滑得一步歪三下，还不停喊着叫我离远一点别摔着。我是怕离近了，她叫得太大声，把别人引来了，才最后没下手。”
“对了，昨日那锁是我费了很久功夫弄成的，平时都是好的，但只稍拿绣花针微微一挑，锁就会打不开了。我还又劝着苏浅月那个笨蛋晚上多喝了一碗羊乳，才让她半夜去了茅房。”
“这都是你设计的？”林云熙问道。
“对。”苏心瑶说得斩钉截铁，眼里的冷硬仿佛在刻意将自己从三人的关系中割裂出来。
“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废了这么多心思。最后却只关了浅月一个时辰？”林云熙却听笑了，“茅房门坏了不是应该先报给值夜班的小太监，然后让他们想办法吗？”
苏心瑶愣住，唇紧紧抿起，不再接话了。
“心瑶，你承认吧。是不忍心了对吗？小太监的效率很慢，如果走流程，浅月很可能再在里面多关上很久。但我们家心瑶再多关浅月一秒，心里都会难受的，对吗？”
林云熙问的很慢，语气也很轻，却一下子让苏心瑶簌簌掉下泪来。
“其实心瑶一直很喜欢我们，只是我们太自以为是，平时换位思考很少，让心瑶不开心，所以才一时想岔了，走错路了。”
林云熙环抱住苏心瑶，她的头倚靠在肩头，不一会就濡湿了一小片。
“我们心瑶才不是一个坏人呢。”
“如果你真的很想嫁给大皇子，姐姐不拦你，因为你利弊斟酌得很清楚。但给我点时间好吗，我来让浅月收回她那嫦娥奔月的心思。”
“就凭你？”苏浅月边哭着边打了一个嗝，一下子又气笑了。
“就凭我。”林云熙肯定道，“但在此之前，心瑶你是不是该去和浅月道歉呢？”
苏心瑶将头埋在林云熙胸前，许久，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应声——
“嗯。”
......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嫉妒你和大皇子，于是设计让你得了风寒。”苏心瑶将自己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浅月。”
她说事情经过时，语速很快，但在说“对不起”几个字时候，却变得异常慢。
有人说，为真正感到抱歉的事情道歉，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心中有愧，害怕自己的道歉不被原谅和接受。
“没、没关系。”苏浅月瘪着嘴，不开心了好一会才说道，语气仍有一点闷闷不乐。
“那个茅房黑死了，心瑶你可太坏了吧！”她不高兴地锤了锤苏心瑶的手背，这生气却未真正记在心上，她说：“可还是很谢谢你把我从窗户拉出来啊！心瑶虽然是关我的坏人，但也是解救我出来的大英雄呢！”
“还有那日小池塘边，其实心瑶在我旁边守着，我很安心呢！一直喊你也是因为太害怕了，在给自己壮胆哈哈！”
苏心瑶脸一会红一会青，又高兴苏浅月的大度不计较，让她所为之事没有真正不可回头，又气恼苏浅月的没头脑，这个笨蛋以后肯定是被人卖了还乐呵呵数钱的那种类型。
“不过我可错怪倩倩了。”苏浅月有些苦恼地说。
“那你重新和她说不就完了！”苏心瑶没好气道。
“不！我不能说！”苏浅月立刻大声说道，“那样别人岂不是认为心瑶很糟糕了嘛！”
“我们都是苏府的女儿，要一起维护苏家名声才对！”苏浅月说得掷地有声，但才坚决三秒又转头笑嘻嘻道：“嘿嘿，这次心瑶妹妹没有我聪明哦！”
气得苏心瑶一个棒槌丢了过去。
“哎呀！疼死了！”苏浅月哇哇叫道，“我其实还有点苦恼的啦！因为心瑶和我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苏心瑶没有纠正这句“喜欢”，虽然正确应该说是“想嫁的是同一个人”，但也大差不差了。
“那我们公平竞争吧！”苏浅月握住小拳头，神情坚决。
“你舍得？”一旁的林云熙忍不住插嘴问道，难得看苏浅月非君不可的磐石之心让步。
苏浅月环抱住膝盖，委屈道：“当然舍不得了。但我也知道感情不能强求，若是大殿下心仪的是心瑶，我就成了横刀夺爱的坏人了。”
林云熙心道，你们的大殿下却是心有所属，只不过这所属之人你们俩谁都不是。
“若是大殿下心意的是别人呢？浅月可还想嫁给他？”林云熙顺口问道。
苏浅月眼泪泡泡直冒，但很有骨气地咬牙道：“当然——不！若是他有意中人，我、我就立刻给我娘写信要回家。”
“好，那记住你说得哦！”林云熙笑容弯弯，和苏心瑶对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
“喂！”苏浅月瞪大眼睛，“怎么感觉你们笑得不太对劲啊！”
“应该是错觉吧！”林云熙笑容不变。
“当然是错觉，笨蛋！”苏心瑶一脸傲娇。
两个人笑着相继出了门，只留下苏浅月一个人在房间里悲伤泪流成河。
“呜呜呜谁还记得，屋子里的是一个可怜的小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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