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身边的语文老师

　　第二天一早，林茗就站在了陈澈老师家的门口。
　　窗外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天气冷得哈口气都会结冰。
　　那个小盒子，揣在他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已经被他的手捂得发热。
　　他反复调整自己的呼吸，知道他的心跳声已经压过呼吸声，令他无法再调整，他才伸出手敲了敲门。
　　“咚咚。”
　　“不是带了钥匙...”陈澈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把门朝内打开。当他从门后露出头来看清门外的来人，他愕然地站定了。
　　林茗看到他左手边还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两分。
　　两个人在震惊中对峙了半晌，陈澈老师才开口问道：“林茗？”
　　林茗也慌忙道：“啊，老师，是我。抱歉，打扰老师了吗？”
　　“没有什么打扰。我以为是熠然回来了，他去了图书馆，刚走。”
　　陈澈老师闪身把林茗让进来关上门，又接过他脱下来的衣服挂好，然后转过身走向茶几，利索地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老师，您...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陈澈闻言，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会儿，然后才含糊地应了一声：“好久以前。”
　　“老师，您试过戒掉吗？这东西对身体很不好...”林茗小声地关切道。
　　陈澈老师看着他，脸上似乎带上些无奈意味：“戒不掉。有好几年没抽了，最近又重新拾起来了。”
　　“啊，如果是最近刚开始的话那还是比较好戒的。如果可以的话，老师能不抽就不要抽了...这东西对身体很不好的。”林茗诚恳地重申了一遍。
　　陈澈老师点点头。
　　等到真的见到了陈澈老师，林茗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的想法有多好笑——哪有人七八年不换睡衣的。或许是因为，没见到老师的日子，算起来的确是太久了，久到他只能靠回忆过活。
　　陈澈老师此时的确穿着居家的睡衣，不过不是他高三时见到的那一身蓝黑色，而是纯黑色的，真丝材料，深沉优雅、光滑柔软，衬得陈澈老师英挺又谦润。陈澈本是极具有书生气的儒雅长相，而离开了衬衫和西装的他，则看起来随性许多，有了些贵气的味道。
　　只是，陈澈老师的睡衣衬衫，最上面两个纽扣是开着的，露出胸口一小片皮肤来。林茗无意中瞟到一眼后，便飞快地把眼睛挪开了。在他印象中，陈澈老师就算在家，着装也总是板正、整齐的，从来不会出现像这样的情况。
　　“随便坐。我去给你倒点水。”
　　陈澈老师进了厨房。等他拎着一壶水再出来的时候，他的衬衫已经扣到了最上面那颗扣子了。
　　“怎么现在想到过来了？本来想过会儿叫你一起来包饺子的。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太晚了。”
　　“那老师和熠然昨晚吃饭了吗？”
　　“嗯。吃了点速冻的东西。”
　　“早知道我应该送点吃的过来。因为不清楚老师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我就...”
　　“嗯。”陈澈老师低着头应了一声。
　　但他忽然又说道，“下次...可以给我打个电话问问。”
　　“什么？”林茗茫然地看着他。
　　“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啊、那个，好，好...”
　　陈澈老师轻笑了一下。
　　“既然你现在过来了，那就现在包吧。中午就早点吃。”他笑着看向林茗：“有时间吗？”
　　林茗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这笑又砸晕了一次。于是他再次说话磕磕绊绊、结结巴巴了：“有、有的。”
　　他原先的记忆中，三年的时间林林总总，陈澈老师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是他这次回来，陈澈老师却似乎变得坦率许多。
　　林茗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老师的性格在这几年间发生了改变。因为他记得，两个月前自己与陈澈老师在食堂不期而遇时，那个时候的陈澈老师看起来是经年饮冰、心如止水的。
　　他明明最盼着陈澈老师能笑一笑的。他尤其盼着，陈澈老师能对他多笑一笑，和他更贴近一点。但是当期望成真的时候，他好像又有点手足无措。模糊的东西，让他觉得不安全。
　　陈澈老师此时已经转过身朝着厨房走去了。
　　林茗看着那个背影，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漂亮的、结实的背影。
　　执念如果攀绕得太深，就无法放手了。
　　于是他快步跟上去。
　　林茗和陈澈老师一个调馅儿，一个和面儿，就像林茗高中时那样，只是少了一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小瓷娃娃陈熠然。林茗和陈澈老师话都不多，陈熠然不再，屋子里也就少了一份活气。
　　一晌，陈澈老师问道：“就这么把你留下包饺子了。还没问你，刚才来是因为什么事？”
　　林茗脸上也是一派恍悟的表情。其实陈澈老师是问了的，只是他忘了答。
　　他略一犹豫，然后跑到玄关，在羽绒服口袋里摸出那一个小盒子来，又跑回厨房，低着头把小盒子递到陈澈老师面前，小声道：“有个礼物，想送给您。”
　　陈澈老师双手摊开，一手的面。于是林茗擅作主张替他打开来：里面是一个枪黑色的优盘。
　　“很有用，”陈澈老师温和地点点头，“谢谢林茗。”
　　“不、不是...”林茗红着脸辩解道，“不是要送您优盘，是信...”
　　“嗯？”
　　“是从成人礼开始给老师写的信，因为害怕会丢，所以每写一封信都会扫描进优盘里。”
　　“都是些无聊的生活和问候，没有任何...”林茗略一停顿，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道:“没有任何其他的内容。”
　　陈澈老师的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竭力压抑自己的呼吸。
　　“那些纸，”陈澈老师声音略有些嘶哑，“可以一起给我吗？”
　　“那些纸...对不起，老师，那些纸全部都...”
　　“没关系。”陈澈老师截住了他的话。
　　林茗愧疚地看着老师，眼圈儿就要红起来：“老师...那些纸，对不起。”
　　陈澈老师微微低下头看向他，用一贯温柔的嗓音道：“没事的。”
　　“这么多年来没有消息，也对不起...”
　　“都没事的。”
　　“老师。”
　　是谁在喊老师？林茗想，这里的老师，只有陈澈老师，但这声音肯定不是他自己喊的。
　　他也是老师。这是陈熠然的声音。
　　林茗转过头去。
　　“林老师。”陈熠然嘴角带着一丝刺目的笑，“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
　　“啊...抱歉，熠然。”
　　本就是羞愧难当的时候，又好巧不巧被陈熠然撞见，林茗此时只觉得惭怍更甚。
　　不过，他方才虽然确实只顾着羞愧，可是他不至于对外界毫无所察。他的确只听到陈熠然叫了他一声。陈熠然所谓的“叫了他好几声”，让他觉得难堪。于是他小声嘟囔道：“抱歉，我只听到这一声...”
　　“老师，”陈熠然却笑得仿若更开心了，“你原来不仅不听我，也不信我。”
　　林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不仅眼圈儿红着，脸也微微有点涨红。
　　“陈熠然。”陈澈老师略一皱眉，沉声道。
　　纵然被低声呵斥了一回，陈熠然的面色丝毫不改，仍旧笑吟吟的。只是尽管他脸上笑得从容，身体却是紧绷的，尤其是他手中还死死地捏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盒子，并且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处都轻微地泛了白。这使得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张弛之间的矛盾感。
　　还没等林茗说出些什么，陈熠然扭头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