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富等式

　　第二十二章

　　“孙、孙爷爷，您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崔春华忙抛下了手中的毛线团，却对孙爷爷的质问避而不谈。

　　“春英，快过来。”崔春华向外一张望，想将崔春英叫过来挡人。她嗔怪一声，”你这孩子，孙爷爷他们来了怎么不知道招待。”

　　“哎，姐……”崔春英还在发愣，一被喊到就要过去。

　　“去去去，别跟我整这些有的没的。”孙爷爷及时制止了崔春英，怒目圆瞪。

　　“大人的事小孩儿别插嘴。你这女娃娃，少拿小孩子出来挡事儿。”他大刀阔斧地拉了个小板凳自己坐下，“春华，你老实告诉爷爷、你这脸上的伤是咋回事儿。”

　　“还有这房子。你小年那天过来可是说你刚换了新房子，敢情都是骗爷爷的啊。”孙爷爷朝这房子一通指点。

　　这房子确实太破落了些，大下午的，没有阳光能照进来就算了，因为最近换季，下了好几趟大雨，不仅把田地冲得垮倒了一大片，还闷坏了这种经不起冲泡的土屋子 。如今这整个屋子都散发着颇为浓烈的霉味，让人忍不住掩面捂鼻。

　　这屋子也没多大，俩屋头一个小院儿，放不开几只鸡也住不了猪羊，唯一能放开的就一只狂吠不住的大黄狗。

　　见两人谈起来，崔春英也被崔春华叫走，趁着无人理会，虞启东从外面拉着宗渝言试探着走进来，安安静静地站在门框里面往里瞅，看清了里面拮据的布局。

　　这间屋子里头阴湿气很重，撑死就放开了一张床、一张吃饭的桌子，而后就是一个窄窄的衣柜挤在角落。

　　床头还放着一盏台灯、一个被扯断线头的座机，以及一个牢牢固定在上面的相框，相框里装着一对夫妻的照片。婚礼也不愧为人的一生中最为难忘重要的时刻，新婚的夫妇穿着都极为光鲜亮丽，端坐在照相馆的座椅上牵着手，可是脸上的意气风发却全都蒙尘在了满是灰尘和发黄的相框玻璃底下，模模糊糊看不出面容。

　　放在屋中间的桌子擦得油光锃亮的，崔春英散落的作业摆了一桌，卷子摊开在桌子上，有几处不明来历的破损，像是被谁暴力撕开的痕迹，敛在桌子上还没人收拾。

　　桌子旁边摆着一个老旧的供台，供台上恭恭敬敬地拜着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关二爷 ，掉了些漆。供台底下有一个柜子，工工整整摆着一列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徽章，虞启东看过去感到有些眼熟，像是在从哪个军队里的朋友身上见过的，但这上面标识的细节刻画地太过拙劣，让他一时不敢辨别。

　　崔春华还在嘴硬，面对咄咄逼人的孙爷爷，她讪笑了一声：“您想多了，我能有啥事儿啊，不是还挺好的嘛。”

　　“春华，你别给姓王的那小子瞒着，我来得路上可都听到了。”孙爷爷义愤填膺地一拍桌子，苍老的手指向门外，他的手指头都在发抖，“ 他们说他欠债，还把责任全抛给你。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当年没坚持帮你，今天我老孙帮你。”

　　他边咬牙切齿地说着边撸袖子：“我告诉你，你爷爷我是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了，但揍个窝囊废还是有力气的。”

　　“别别别，孙爷爷您别冲动，我说行了吧。”崔春华的腿脚不利索，着急稳住处在愤怒边缘的孙爷爷，但毛线团堆了一地，她没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拿着毛线，一起身差点儿缠了进去。

　　“啊！”看到她姐跌倒，崔春华差点儿被吓得花容失色。

　　“小心！”虞启东好歹练过，条件反射地就冲了出去，一把接住了崔春华的脑袋，和她一并摔在了屋子里混凝土铺成的坚硬的地面上，砸了个结结实实的跟头。

　　“嘶——”还没待他这声痛呼喊出去，眼睛先接触到了身前这个憔悴到双目失神的女人的腿。

　　这条腿无力地拖拽在床沿，已经明显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晃荡在宽大厚重的棉裤里，有了些许萎缩。因为冲撞突然来不及反应，她乱糟糟头全部披落下来，披头散发的模样发丝间离近处看，露出来更多深藏的伤留下的印痕。

　　她侧靠在坑底下的床板子上，若非虞启东反应迅捷，用手护住了她的头部，她的身上怕是又要再添一处严重的新伤，

　　只是即便发生了如此惊险的意外，崔春华的眼中也仅是有一闪而过的惊慌，随后又恢复了习以为常的古井无波。她自己不感觉害怕, 但接住她的虞启东却是被这一下子紧张得不行。

　　“没事吧。”虞启东见她没有再伤到，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托举着用力将崔春华扶到了床上，又和上前匆忙过来帮忙的崔春英给她妥善地做坊打理她好身上缠成团的线团。

　　“哎呀，你说你！”孙爷爷反应一慢，看着对面的女人倒地又被扶起，一时也插不上手，只能杵在在一旁站着手足无措。

　　崔春英给她姐好一通忙活，手上的动作早就在经年累月的实践中熟能生巧，很快帮她摆正那条形状扭曲的左腿。

　　一番兵荒马乱后 , 所有人也终于能够静下心坐在了一起，孙爷爷也知道自己方才把人逼得紧了，从最初的怒火攻心缓和下来，重归理智，叹了一口气自责地坐回了凳子上，独自生着自己的闷气。

　　“多谢。”见有外客，偏生这时候崔春华又捡起了骨子里的文静，她理了理头发，眸子里难得出现了些清澈的清明，可那双眼睛中还是飘忽着迷惘的雾气。

　　“请问您是——”崔春华看了看崔春英，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个表面清润如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实则身手敏捷的俊秀青年，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指。

　　无他，虞启东这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和亲和气质实在不像是他们这些在山沟沟里为生存苟且着的村里人，倒像是个矜贵的城里人。

　　“我姓虞，虞启东，是崔春英现在的班主任——不知道她有没有向你提过我。”虞启东见她问，介绍起自己的身份和来由，“是这样的，中秋假期之后，春英一直没来上学，我和校长联系不到她。这边的山路危险多，我怕是路上出了密子，就想着过来看看。初来乍到，我也不认识路，只好麻烦了孙爷爷送我们过来。”

　　“哦对，还有——哎？”正说着，虞启东忽然记起一言不发的宗渝言余光一望瞥却只看到了一个从门口冷漠离开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门日有啥吗？”崔春华顾着屋里头，从没没注意到过还有一人，有些疑惑地张望，然而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打开的门，门外的大黄狗还在叫，扰得人不得安宁。

　　“旺财，不许叫！”平日里这狗咋叫她都不管，还能帮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起到威慑的作用，可眼下有客登门，于是崔春华顺嘴大喝了一声，将这只一嗅到生人的大黄狗就乱叫的大狗喝住了声儿。

　　挺凶悍，但管用，旺财可听话，让不叫就不叫。

　　“哗啦啦”一阵铁链与木桩碰撞的动静响过。虞启东从门缝儿边缘窥得一角，一撮黄澄澄的狗毛挪动，似乎是旺财卧倒在了地上羞怯。门外彻底歇住了声，吹过一段清冽冽的过堂风。

　　这狗应该也不会再对宗渝言构成威胁，虞启东摇摇头，收回了目光。

　　“见笑了。”崔春华尽力在老师面前保持住自己的端庄，她攥着线团，莞尔一笑，“原来老师就是春英的班主任，她回来之后一直说您帮她的分数直接提了个档次呢。我知道这孩子在计算上一直存在着短板，能解决掉这个心头大患，您肯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哪里，是春英自己聪明又争气，周末都天天刷题刷到半夜，进步都是她努力的回报。”虞启东不揽这个功劳。教了这么多年的学生，他都没有见过崔春英这么上进的学生。事实证明，所有的汗水都会体现在成绩上，崔春英本就是学校里前三的学生，成绩一直稳定在高分，但因为乡村教育水平的局限，距离摸到更好的大学的门槛还差上一些。

　　崔春英的成绩直线上升，虞启东也只不过是为她提供了微不足道的指导，和运送过来的题册子里足够的典例和题目。

　　“不过我看你对你妹妹的学习也很上心，怎么就……”虞启东斟酌了一下，“容我冒昧，请问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了吗？”

　　闻言，孙爷爷马上竖起了耳朵。

　　“是想问春英怎么无故旷课吧。”崔春华低头抿唇，“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我老公在外面欠了外债。这钱是越累越多，我也不知道他做了啥，只知道他得罪人了，债主一批批过来，还找了人。我撑不住，拔了电话线，堵了门，又害怕春英在路上被他们拦住，只好先让她在家里躲着，等这波过去了再让她上学。“

　　崔春华也知道自己此举并不妥，道了歉：“给学校里添麻烦了，是我不好。”

　　“只是——”她很为难地望了一眼虞启东，拽了拽崔春英，“我想拜托您，能不能把她带回学校。他们认识她，我怕她出事。”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照顾你！”话音刚落，崔春英立刻就拒绝了。

　　姐妹两人活到现在一直是相依为命，说是缺了谁都不行，她怕这一走她姐在看不到的地方顾不上自己，出意外。

　　这两天崔春华的辛苦也被崔春英看在眼里，她姐来看她的时候向来报喜不报忧。她也真傻，听信了崔春华给她展望的蓝图，真当她姐是无所不能的女强人，这次心血来潮请了假回来一看，她都不知道崔春华一个断了一根腿的女人孤身在这里咋过的日子。

　　“我姐夫既然不做人，你放心，你妹比他靠谱。我就先在家自学，等这事儿过去来，我再回去上学！”崔春英拍了拍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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