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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这家店很小,里面不过容纳四五桌靠墙,中间留下一米的过道,最外面是煮粉的锅炉,最里面是洗菜台。而店老板胡伯此刻躺在过道上,鲜红的血从伤口里汩汩流出,滩了一地。
“怎么回事?”
我立马跑了上去。
姜狸紧随后,惊呼一声,快快别开眼,紧紧揪住我衣角,又松开。
眼前老人脆弱得下一秒就要断气,因着我将他腰上伤口捂住,狠狠咳嗽好几声后悠悠转醒,“是小虎啊……”
“还说什么话呢,闭嘴,血流得满地都是。”我手上立马拨打电话,紧接着蹲下,赶紧脱掉身上小马甲,撕成好几条,用最大一块将伤口包住,然后一遍遍绕过去包扎。
在过程中电话通了。
“喂,是120吗,你好……我们在南街栀子巷72号的老胡酸辣粉店里,对…是店主胡友财腰上中了一刀,看样子很深,血流了一地…是的,我已经简单包扎过了……”
医院那边答应马上派车,叮嘱我看着老胡,别再让他身体大出血或者直接出现昏迷情况。
我仔细着将他挪到墙角躺下,瞧着胡伯刚才还苍白的面庞此刻因为血止住而更好了些,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松了下来,头倚墙上,失力跌落在地。
心跳声不断,震耳欲聋,面前场景和过去某些殴斗的画面重重叠叠,血腥味刺鼻,久违害怕的紧张情绪让人无法快速冷静下来,等我终于平息下去,姜狸早已喊了我好几遍。
“…白寅?”
“什么?”
她声音颤抖着,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不复存在,透出无法抑制的恐惧战栗,蹲着身体慢慢朝我靠近再靠近。
居然忘掉身边还有另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了,草。
任谁见到眼前都会害怕的吧。
“没事没事,我在的。”
一手轻轻将她眼睛蒙住,一手将她拢入怀里,慢慢拍打着对方后背,尽量让她觉得安全。
“…血味好腥。”姜狸的声音弱弱的,让我下意识觉得怀里抱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撒娇小猫。
于是脑袋一热,什么罗曼蒂克情节都猛然涌入脑海,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那就靠近点,我身上不腥……”
嗯……什么鬼不腥,草的,在说什么!
真是话说出口我都想要扇自己一巴掌,指着自己骂不要脸,如登徒子一般厚着脸皮在人家害怕时趁虚而入。
现在轮到我颤抖了,不晓得刚刚那胡话姜狸听进去了多少,最好不理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她迟疑片刻,轻笑,却往胸口凑得更近了,吐息浑热,惹得我紧张地不敢动,闷闷声音从怀里传出,回答认真:
“好。”
我猛然面红耳赤。
长这么大,二十八年以来,第一次和并非好友关系的人靠得这样近,高中时期看过的小说情节也第一次被用上,除去说出口时从头到脚都尬到发麻以外,一种从未涉及的感情关系摆在我面前。
她就像一本崭新的书,等待翻阅一般,心思单纯到只看看就能明白,空白到几乎没多少字。
……
一旁胡伯闭目养神半刻,不知为何挣扎撑着半残的身子非要起来,我不敢再想下去,便一面护着怀里的人,一面强制让他再躺下去,“你做什么要起来?”
胡伯咳嗽得厉害,一些血沫子从其中飞出来,洒在地上映出暗红的调。
“小虎……咳咳,楼上……去…去!”
他破碎的话语难以连成一片,我只从中摘取到难能清晰的只言片语,而那些都指向这间店的二楼。
去楼上做什么,难道是捅他刀子的人就在楼上没走,还是……
几乎是同时,我和他异口同声道:“是福仔!”“…福仔!”
因为儿子酗酒早逝,儿婿跟人跑了,留下胡伯和孙子福仔相依为命,在这一间狭小的店门里经营着勉强糊口的营生。而现在胡伯被人一刀捅伤了,孙子福仔不见去处,所以如果不去二楼一探究竟,是怎么都得不出最后答案的。
“福仔在二楼是不是,你担心他是不是,那个伤了你的人也在楼上是不是?”
听到这个名字,老人的心情显然更加激动起来,苍老的脸皱皱巴巴,嘴边皲裂又勉强着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再吐露出口。
我连忙将他安抚住,答应道:“别急别急,我这就去楼上看看福仔在哪里,你好好藏着别出来,记得医生来了再出声。”
临秋季节,夜里总是格外的冷,胡伯因为店里阴森而早早准备上长长桌垫,我从旁扯下一块,小心给他盖上,只露出眼睛一处。
姜狸在我身边不知所措,可听到我说要去二楼也不免变了脸担心,张张嘴刚想开口却被我堵了回去,“你待在这照顾他,我去去就来。”
“去去,就来?”
她一贯的含水玲珑眸,往日里眉眼弯弯,常带着笑,此时眉间紧皱,似乎放不下心来我去。
便故意捏捏她的脸,稍稍偏头瞧她模样,调笑道,“做什么一副哭丧脸,我去去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别担心。”
她低下头,不让我看脸上情绪,思绪游移上下,叹气还是任我去了,扭头走向胡伯,留下话:
“也罢,去吧。”
其中语意不明,透着古怪的离别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我左思右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就是去一趟二楼看看究竟。
在上楼前,我先给110发了报警短信,以尽可能简短精准的词句快速回答基本问题。
而那陌生人持刀行凶,地上和胡伯腰上不见凶器,想来很大可能还在那人手上,便将胡伯放在柜里不常用的一把刀揣到身上,另外又拿了一柄趁手的擀面杖防备。
毕竟我首先只是想正当防卫而不是过度防卫。
不过等不了警察到了再上楼,福仔不见踪影,而最可能出现在二楼的可能性太大,让人不免为他揪了把冷汗。
千万别出事。
“二楼”是这幢矮楼为了生活起居而特意隔出来的一小层间,一部分在一楼楼顶,一部分延伸至通往真正二楼的楼梯间。
从店门窄梯往上走,扶梯把手附近高悬着陈年腊肉和阴干蔬果,木制的梯阶摇摇欲坠,我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声响,而到了二楼,左边尽头的一片小窗给这带来了唯一的光源,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顶层的杂物间。
杂物间隔一楼很近,换句话说,在一楼说的话在杂物间不用多费力就能听得见,如果人还在先听到风声也会早早溜走了,而不会死守在这等着被抓。
我仔细着脚下,用手电照了照那边,货物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货架不大,两头空,看起来也并不像能藏着什么人。
福仔也不在这。
我便接着往里面走去。
话说原来本没有这么一个二楼的。几年前他们还是住在矮楼边上的一小隅破木堆里的,后来因为城市改造判为违规建筑,是说什么都不让爷孙俩再住下去了,房东可怜胡伯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无家可归,便让他在一楼楼梯间住着。
再后来胡伯的好手艺让街坊邻居觉得埋没,房东就咬咬牙又做了慈善,在一楼支起了个小铺子给他营生,一楼自此隔开了两层,一层经营买卖,一层住着苟延残喘的苦命人。
胡伯做的酸辣粉虽然好味道,但是摊子太小太不时髦,店里即使收拾得尽量干净了,但灰扑扑的墙还是让人心有余悸,而这又处在总是黑灯瞎火的小巷尽头,所以一般除了熟客是很少有谁会发癫来这找好吃的。
楼梯上去,往左手边直走,没走几步就是一道虚掩的木门。
以前福仔要我陪着他玩时常常躲在楼上的哪里,也就多多少少知道了房间构造的秘密。
这里木门照常往外推去,然后就来到矮楼的一二楼交点,然后从昏暗的楼梯往下走,来到这幢楼的门口,楼梯间就是爷孙俩相依为命的蜗居。
回忆起上次来到这还是上次,记得里面是难以言喻的狭小,只堪堪摆下一张容纳两人酣睡的木床,从别处捡来的收集来的旧报废纸摆在墙根,一旁墙上靠着红色塑料大盆,就连仅有的几双烂鞋在床底下发着霉,难闻的下水道气味不知从何蔓延。
当时说是要玩捉迷藏,我没费多少力就找到了福仔,他躲在床底下,咧着嘴笑得很开心,就好像我才是被抓住的那个。
“哈哈哈哈……被抓到了!”他这样说着,然后从床底爬出来,背上带过一片蜘蛛残网。
我帮他拍了拍身上,没说什么,只是从那次开始就不再和福仔玩捉迷藏了,而是带来很多不同的棋牌游戏哄他高兴。
爷孙俩的蜗居在一楼楼梯间里小心藏着,虽然小但还是有一扇涂着红漆的门,以前福仔还特意领了我去看,去看他在上面用残缺蜡笔写了歪歪扭扭“爷爷和福仔”几个大字,去看他在门前有意栽着的花花草草,去看他们简陋的家。
直到我又一次来到那扇门前。
门上蜡笔的画早已因为年久而褪色,大红色的漆皮被风吹到即将剥落,歪在一旁的花草枯萎耷拉着一片寂寥,那门微掩,里面隐约透出一丝亮光,似乎打开就能回到过去。
稍微瞅了眼附近,老式的楼梯间里没有设置灯盏照明,四周几乎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感觉中大门是被铁链锁着,整个楼道间除了我没有尾随的第二人。
所以如果在里面的不是福仔,就只能原路返回。
我不禁握紧手上的擀面棍。
之前说过,我曾经有些参与群殴的经验,背地里敲人黑棍也不是没做过,初高中时劣迹斑斑也是一方校霸,要不是成绩太好,校方无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我作威作福,处心积虑还是将我留下来,不然早就不知道被开除到哪去了。
如今手里又再握着棍子,莫名和以前重合一二,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油然而生。
草的,都这把年纪了,居然还得做这种事。
我一面腹诽吐槽着命运不公,一面用棍子悄然推开那门。
答案就在眼前。
印象中的简陋居所,陈式一如既往,只是多了道影子,在屋里翻箱倒。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我又再往里面探去,不见地上有什么血迹,看来福仔或许早跑到不知道哪去了。
还算聪明没胡来。
正想着,手上棍子却忽然不小心更往里推去。
“吱嘎——”
门和我心里同时发出摧枯拉朽的崩溃声音。
完蛋,被发现了,还没赶上去敲闷棍,就被人在门前逮了个现成。
那人闻声回头,脸正好在灯下,阴影描着他像鬼魅,我赫然想起这个人是在哪见过的。
之前只在暗处匆匆见过一面,差点撞到姜狸的,那曾穿着外卖服开电瓶车的家伙。
脑海中一瞬便联想起停在巷道口的车就应该是他的。
那人或许想起了我也或许没想起,但他愣了几秒便持刀朝我冲来。
我连忙将门关上。
“砰咚——”
他结结实实撞在门上,发出的响动让门都晃动了好几下。
红漆门因为没什么钱买锁,也因为住在矮楼里不怎么担心有人来偷抢,而这一带也都知道胡老伯是个穷困潦倒,所以门一向是敞开着的。上面钉了一枚铁弯钩,象征性的绕了一截绳,将门和一边的墙钉连在一块。
我很快将门绳拉紧,钩在墙上钉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觉得这一时半会里面人估计出不来,便在大门附近蹲下。
因着刚好抓到人,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本想确认警察到底什么时候才来,结果一看消息为零,想是警察根本没理会这条短信。
于是我忿然不平,滑到通话界面就要拨打110。
朽门却轰然被里面那人撞开,漏出里面虫蛀的孔洞,满目疮痍,破门紧接着往外倒去,连带着一边墙皮碎石如水般倾泻而下,粉洒了一地。
我这辈子没这么恨过豆腐渣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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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秋山坐在茶馆里,凳子架得极高,底下围着黑压压一片人,只听这故事正讲到精彩之处,却故意卖了个关子,抿了口茶水,叹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白寅挨着姜狸也听得正在兴头,于此便不免扫兴哀叹,“这茶水师傅关子卖得好啊,还想着听下去呢,结果得过到明儿。”
一旁有老伯路过听见两人对话,不禁回嘴道:“错哩,是后天。”
“怎么是后天?”
“噫,阿郎你说这话,我咋晓得!”老伯被问得直揪胡子。
白寅见状,立马扑进姜狸怀里,哭道:“瞧这阿伯凶我!”
姜狸没法,不得不好生哄着这赖皮人,“好说好说,这阿伯也没什么坏意,乖,咱回去。”
老伯皱眉,捂眼不忍再看,“这劳什子的世道……”